距離大閱還有一刻鍾。


    康熙穿著甲胄,從行宮裏出來,後頭跟著三阿哥、八阿哥、十二阿哥與十三阿哥。


    四人身上是新棉甲。


    行宮外頭,諸皇子、王公大臣分列迎候。


    康熙的金輦已經在行宮外候著,高一丈五寸,二十八個鑾儀衛抬輦。


    康熙上輦,率領眾人浩浩蕩蕩前往西紅門。


    大閱之處,就是西紅門內。


    八旗分為三陣,設兩翼殿軍。


    各色旗將士,清一色騎丁,看著烏泱泱的人,仿佛無邊無際。


    康熙身邊,是四位披甲的皇子。


    在外頭,才是其他皇子與王公大臣。


    九阿哥看著眼前的氣勢,聽著鳴螺擊鼓聲,也覺得心潮澎湃。


    就是要讓喀爾喀見識見識天朝精銳,省得首鼠兩端。


    明明已經內附,還跟俄羅斯保持那麽親近,這合適麽?


    八旗大閱,早有定製。


    皇上遍閱軍容,而後開始演習令行禁止與槍炮。


    騎兵隊伍看得人心蕩神馳,等到槍炮齊鳴,不說地動山搖,也是將遠處的目標山林瞬間夷為平地,“呼啦啦”驚起漫天飛鳥。


    校場上,除了馬匹的嘶鳴聲,再沒有其他聲音。


    聖駕旁邊的王公貝勒,見了此情此景,也都驚訝不已。


    近些年八旗都統、副都統更迭的頻繁,人選也早就不限定本旗。


    八旗王公實權不說名存實亡,也差不多了。


    南書房取代了議政王會議。


    議政大臣的人數,一年比一年多,從正一品擴到正二品,如今各部侍郎也有資格位列議政大臣。


    各旗王公早聽說皇上安排人手操練八旗,可是沒有想到兩年下來,會是這個成色。


    看著隊伍整齊肅穆,有些精銳的樣子,火器營的槍兵跟炮甲也很有樣子,看著風貌跟前些年相比天壤之別。


    九阿哥心裏也納罕,目光卻忍不住落在正紅旗隊列。


    可惜的是,看著不真切。


    紮薩克圖汗的座位,就在禦座下首。


    汗王極年輕,才十八歲。


    他真正的封爵是和碩親王,也是一個幼王,往前三代汗王,是他的哥哥、父親與伯父,都是橫死。


    其中涉及到喀爾喀三部的內鬥,當年準噶爾入侵喀爾喀的引子,就是紮薩克圖部的求援。


    因這個緣故,在喀爾喀三部中,朝廷雖進行了調停,接受了三部的內附,可是對紮薩克圖部的恩典最少。


    小汗王因為父兄先後橫死的緣故,幾歲就在朝廷扶持之下為和碩親王,領紮薩克圖部,被紮薩克九旗奉為共主。


    朝廷遲遲沒有正式給他汗王尊位,就是希望有些變化,看是否能如漠南部落那樣,派駐朝廷官員。


    結果不行。


    喀爾喀大環境如此,另外兩部都有汗王。


    紮薩克圖王公台吉,為了不被吞並,也頗為齊心。


    再有兩年汗王就二十歲,到時候朝廷也不好再拖延,就要給他正式上汗王號了。


    眼見年輕的汗王起身,對康熙恭敬地奏道:“從古自今沒聽說過這樣整齊精銳的隊伍,不愧為天朝之兵,隻有偉大的博格達汗,才擁有這樣勇猛的隊伍。”


    康熙俯視著年輕的汗王,紮薩克圖部確實有罪,勾結準噶爾,引狼入室,使得準噶爾入侵喀爾喀,隻是紮薩克圖部是為了反抗土謝圖部的侵略,才想著引外援,也是情有可原。


    要是紮薩克圖部當時沒有請外援,崛起的土謝圖部就要統一喀爾喀了。


    那是朝廷不能接受的。


    分裂的喀爾喀是朝廷的屏障,統一的喀爾喀是危險的草原餓狼。


    壓著紮薩克圖部十來年,可以了。


    康熙心中已經有了新的計劃。


    土謝圖部不老實,那他們的世仇紮薩克圖部就不能再沉寂下去。


    紮薩克圖部應該也察覺到土謝圖部的威脅,汗王才會帶著諸王、貝勒等來朝見,同時也是為了向朝廷求親。


    小汗王還沒有嫡福晉,已經上表求親,想要求娶宗女。


    土謝圖汗有一個公主,他們不敢盼著公主,可是也希望多多拉進跟朝廷的關係。


    康熙聽了一圈奉承話,也用蒙語跟汗王對答。


    等到汗王重新回到座位,康熙就下了禦座,上了禦馬。


    遠處豎了箭靶,康熙親射兩次,皆中。


    而後是四位皇子射三次,皆中。


    最後是十五名善射的硬弓侍衛出列,手上拿著的不是滿洲弓,而是新弓,亦是皆中。


    圍觀隊伍,歡呼震天。


    康熙換回金輦,返回行宮。


    九阿哥跟著諸人隨行,還是意猶未盡。


    他小聲跟五阿哥道:“這就結束了?前後就半個時辰?”


    八旗將士過來排練了五天,就表演個令行禁止?


    五阿哥道:“隻是大閱,又不是八旗演武,看個樣子就行了唄!”


    九阿哥嘀咕道:“那也看不出厲害不厲害,就是整齊些,看著身上棉甲幹淨些,這能看出什麽來?”


    至於他嶽父推廣那個新弓,也沒怎麽惹人關注。


    畢竟就算用滿洲弓,也能挑出十幾個硬弓手來。


    五阿哥是上過戰場的,仔細解釋道:“現在打仗不看騎射了,主要看鳥槍跟大炮……紮薩克圖汗他們畏懼的也不是八旗騎兵,是最後的火器營,看的是鳥槍兵的數量,跟子母炮的準頭,朝廷不缺火器,喀爾喀三部就會老老實實的,要是朝廷火器供應不足,那他們就要不安分了,他們都從俄羅斯那邊買鳥槍跟大炮,火器富足著呢。”


    九阿哥聽著皺眉,道:“那這內附朝廷就是一個名兒,每年上個九白之貢,可是理藩院要支多少銀子出去?”


    不管是外藩王公,還是內藩王公,隻要得了朝廷正式冊封,就有俸祿跟緞子,誥命也是。


    如此,就是一筆不菲的開支,喀爾喀三部,每部下來十幾萬兩銀子。


    另外三部派使臣進九白之貢的時候,還要安排賞賜下去,也是一筆銀錢。


    十四阿哥在旁,小聲道:“就是不老實,什麽時候喀爾喀沒有汗王了,跟內藩蒙古每個旗都有說了算的,喀爾喀才會真正安定下來。”


    九阿哥摩拳擦掌道:“得想個法子,將朝廷虧的銀子賺回來,要不長久以往的,將他們都喂肥了,小心得寸進尺!”


    四阿哥沒有說話,隻是看了九阿哥一眼。


    喀爾喀三部跟朝廷的關係確實疏離,不管什麽法子,能加強了聯係都是好的。


    隻是喀爾喀三部距離京城太過遙遠了,所以羊毛計劃可以在漠南蒙古適用,卻不適合在喀爾喀推廣。


    大阿哥落在後麵,被蘇爾金叫到一邊說話。


    “王爺,不大對啊……”


    蘇爾金憂心忡忡道:“往常這樣的場合,皇上不是都將王爺帶在左右麽?”


    大阿哥不以為然道:“下頭的阿哥也成人了,很能拿得出手了。”


    蘇爾金看著大阿哥,欲言又止。


    可是落在外人眼中,就是大阿哥失寵了。


    偏偏大阿哥前頭的差事確實出了紕漏,沒有明著罰,也暗中罰過了。


    人多眼雜的,也不是解釋的地方,大阿哥搖頭道:“不用想那麽多。”


    明珠私下裏跟他說過,現在上場,都是虛的。


    避開太子鋒芒,需要選擇的就是皇上了。


    還真是如此……


    自從索額圖沒了,太子黨成了一盤散沙。


    大阿哥這裏直接避開,那邊失去了敵人,三年的功夫,也沒有重新凝聚起來。


    然後呢?


    生怕太子挨欺負的皇父,就開始看太子不順眼了。


    今年開始,隻要出行,都帶著太子。


    大阿哥這裏,雖依舊安排些巡看駐地的差事,可是卻提起來一個十三阿哥,與他一起分擔差事。


    這是分擔差事,還是在他身邊安插個眼睛?


    先換包衣三旗裏的戚屬子弟,再動上三旗侍衛裏的戚屬子弟。


    宮裏的門禁,也越來越嚴了……


    *


    毓慶宮,太子也在看著座鍾。


    已經午初了,八旗大閱應該結束了。


    太子誰也不想見,什麽也不想幹,隻覺得自己成了笑話。


    連十四阿哥都去了南苑,自己這個太子被無視了。


    這是第一回!


    太子說不出什麽滋味兒,連個遮羞的說辭都沒有,就是沒有點他去南苑。


    今日過後,王公勳貴都會曉得,他這個太子不大可皇父的心了。


    索額圖……


    淩普……


    失了索額圖,他在朝中就失了援助。


    要是索額圖還在,以他的耿介,會直接在禦前問詢此事。


    太子可以不去,前提條件是諸皇子都不去,那樣也不會引起各種揣測。


    如今這樣隻有自己這個太子沒有去,其他皇子都亮相了,叫八旗上下怎麽看他這個太子?


    可惜,沒了索額圖。


    失了淩普,他就失了耳目,就算聽到外頭的消息,也延遲了;對於宮裏,更是一抹黑。


    承乾宮有人下手,能做到的不是尋常庶妃,殘害皇家血脈,隻要揭開此事,就能血雨腥風,結果皇父回京一個多月,卻隻是帶和嬪去暢春園,並沒有處置其他主位。


    這又是護著哪個愛妃?


    自己這個太子也好,和嬪肚子裏的孩子也好,都比不上皇父對妃嬪的寵愛。


    太子心裏藏著一團火,卻是無處發作。


    他也生出悲涼與恐懼來,偏偏沒有破局之法……


    *


    下一更10月11日中午12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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