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官,後殿東稍間。


    宜妃坐著,正聽佩蘭回話。


    先頭的時候,她打發佩蘭去延禧宮,是去探看章嬪的。


    即便章嬪沒有來擾她,可是她曉得了,也不能真裝不知道。


    “嬪主過去的時候,嬪主正補覺呢,奴才就過去看了兩眼,睡得還算安穩”


    “奴才問過崔嬤嬤了,說是有些‘肝鬱’還有些婦人的症狀,太醫院已經下了方子,如今開始吃藥了,不是急症”


    “這兩日還要暫時在延禧宮借住,不回長春宮。”


    “奴才也見了惠主子,惠主子說,已經給皇上提了挪宮之事”


    宜妃聽著,沒有說什麽。


    後宮升到嬪,就是一官主位,名下就要分包衣管領人口。


    即便章嬪與衛嬪都是諭封,沒有冊禮,這也不影響什麽。


    許是之前立國不久的緣故,官裏的規矩並不齊全。


    不說旁人,就說溫僖貴妃,入宮就是妃,也是詔封,到了升貴妃的時候才有冊禮。


    現下的鹹福官妃與佟妃,都沒有冊封,而是詔封,也不耽誤她們做一官之主。


    之所以章嬪與衛嬪沒有單獨的宮室,這個說來話長。


    早年是沒有空的宮室。


    隻有承乾宮空著,之前那是孝懿皇後奉安之處。


    別說是後進嬪妃,就是她們老資格的四妃,也不好搬進去,就此閑置。


    康熙三十三年貴妃薨,空出來個長壽官。


    康熙三十五年平妃薨,空出來個儲秀宮。


    這東西六宮,也是分了尊位的。


    翊坤官與承乾宮不用說,位置最尊。


    而後南邊比北麵尊,挨著乾清宮近的比挨著遠的尊。


    各有說法。


    不過也有例外。


    就像惠妃住了延禧宮,也沒有人說那不是尊位。


    反正就是長壽官位置尊,還先後做過孝昭皇後與貴妃的宮室,尋常妃嬪不合適。


    儲秀官倒是早就重新修葺。


    可是沒有單獨宮室的嬪有兩位,衛嬪有資曆,章嬪有寵,這新的一官之主就遲遲未定。


    現下不就是夠了麽?


    宜妃看了西邊一眼。


    端嬪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


    也是最早入宮的老人,還見證過敬嬪、安嬪之事,居然還敢這樣,隻能說是自己作死。


    端嬪一倒,空了長春宮。


    應該就是衛嬪入住長春宮,章嬪遷居儲秀宮。


    宜妃就對佩蘭道:“翻翻早年的走禮冊子,預備兩份喬遷之禮!”


    佩蘭應著,外頭就小宮女進來道:“主子,二所的小椿姑娘來了,在外頭候著。”


    宜妃點點頭,道:“傳吧。”


    昨日跟惠妃說開心躁之事,曉得是產褥後常見的毛病,她心裏就安定了,情緒也穩定許多。


    現下也正好奇宮裏各處的反應。


    小椿跟著宮女進來,手中提著大大的包裹,就給宜妃請安道:“娘娘大安,我們福晉預備了幾樣小零嘴兒,都是頂飽還不長肉的,打發奴婢給娘娘送來。”


    宜妃顧不得八卦了,忙道:“快來讓我看看,都有什麽?正饞呢,缺磨牙的。”


    小椿就揭了包裹,打開來,裏麵都是油紙包。


    “這包是豬肉脯,蜂蜜味的;這一包是牛肉粒,放了芝麻紫菜;這一包是雞肉腸,另一個是雞肉鬆。”


    “夏日天熱,除了雞肉鬆之外,其他的不耐放,頂好是放到冰鑒存著,想要吃的時候拿到屋裏緩幾個時辰;要是不放冰鑒,需三日之內吃完。”


    交代完這些,她就拿了幾頁紙道:“這是製作方子,要是娘娘哪樣吃的順口,可以叫膳房的人做,或者打發人去二所”


    說罷,她將方子遞給佩蘭。


    宜妃已經迫不及待,吩咐旁邊小宮女道:“快去拿幹淨毛巾來”


    等到擦了手,宜妃就先撿著豬肉脯吃起來。


    油亮油亮的,看著就喜人。


    沒有豬肉的葷腥,隻有蜂蜜的甜香。


    這個硬度也剛好,有嚼勁,也不會傷牙。


    宜妃每樣都嚐了兩回,喝了一碗奶茶,還真是半飽了。


    她疑惑地低下頭,看了看手中的牛肉粒,有些恍然。


    “我吃了幾塊?”


    她問佩蘭道。


    佩蘭方才服侍茶水,看的正著,想了想,道:“兩塊豬肉脯,四顆牛肉粒,一根雞肉腸,一口肉鬆。”


    宜妃這才將手中的牛肉粒擱在嘴裏,帶了幾分不舍道:“收起來吧,怪不得九福晉說頂飽,還真是,這也沒幾囗啊!”


    她吃的心滿意足,吞咽殆盡,才看著小椿道:“除了送吃的,你們福晉還說什麽了?”


    小椿道:“我們福晉想給娘娘請安,讓奴才來問問,娘娘這邊方不方便。”


    “先頭娘娘吩咐福晉不用老過來,福晉也不敢輕易打擾,可是九爺說昨天長春宮鬧出動靜,怕娘娘擔心,還是想要讓福晉過來給您請安,也說說外頭的事”


    宜妃沒有急著回答,道:“外頭是怎麽說長春宮的?”


    小椿斟酌著說道:“外頭多猜測長春官娘娘怕是不好了。”


    昨日那情景,誰見了不怕呢?


    年前年後那次官中大索,也沒有怎麽動內廷的人,多是以內務府的奴才為主。


    如今長春官的動靜,就有人跟年前年後的事情聯係起來,生了不少猜測出來。


    宜妃點點頭道:“等到下晌涼快些的時候,讓你們福晉過來說話吧。”


    小椿應了,退了下去。


    宜妃喝了兩口茶,回味了一下,吩咐佩蘭道:“豬肉脯味道不錯,讓膳房多做些,惠妃姐姐也喜歡吃零嘴,回頭給她送兩盒過去。”


    佩蘭應了,打發人膳房試做。


    豬肉脯的肉要切片,醃製,還要烤。


    前後弄了一個多時辰,才第一爐出來。


    宜妃已經小憩醒來,看到還帶著熱氣的豬肉脯,忙嚐了一塊。


    “烤的不夠幹,沒有二所的有嚼勁,要幹一些才好吃”


    她挑著毛病。


    去年北巡的時候,寧壽官那邊覺得舒舒的丫頭好,她現下也覺得好了。


    她以為這些吃食,都是兒媳婦的陪嫁弄出來的。


    畢竟平日裏舒舒並不像貪嘴愛吃的樣子。


    屋子裏雖是關著窗,可是也不是全然不透氣的。


    次間的窗子就開著。


    外加上屋子裏放著沉香如意與薄荷膏,所以味道還挺清新,宜妃自己也心情不錯。


    她閑著無聊,就拿著花牌,在那裏擺對牌玩。


    舒舒帶了小椿、核桃過來時,就看到這個情形。


    舒舒後知後覺,才發現麻將給忘了。


    南巡回來整半月了,事情也是一樁連著一樁的。


    回頭可以跟九阿哥說了,看是找內務府的匠人,還是找外頭的人。


    後世的麻將是賽璐珞,過去的好像是竹子、象牙、玉石這幾樣。


    象牙先不提它。


    竹子跟玉石這兩樣,倒是正適合夏天。


    宜妃招呼舒舒跟前坐了,笑吟吟道:“說罷,巴巴的過來,到底要告訴我什麽?”


    舒舒就老實道:“我們爺不放心呢,今早才得了消息,曉得長春宮的變故,我們爺就直接去慎刑司了,也沒問出什麽來”


    宜妃搖頭道:“瞎惦記,既然曉得是長春宮的變故,還擔心我做什麽?又不相幹?”


    舒舒解釋了一句道:“因為長春宮的官人都拘了,又趕上曉得章嬪娘娘請了太醫,我們爺就擔心是下毒什麽的,也擔心娘娘產褥,翊坤官也有人不服順”


    宜妃哭笑不得,道:“他倒敢想,還下毒?這宮裏真要查出來那東西,這裏裏外外得多少人掉腦袋?”


    這也是宮中一稀奇之處,人好混進來,東西不好混進來。


    想要混進來,無非是有個合法的腰牌,還要跟腰牌主子差不多的高矮胖瘦,五官形容。


    因為宮門口,出入的檔案,多有些小影或相貌描述,如“白麵無須”、“八字眉、豬腰子臉”之類的。


    反倒是東西,即便九阿哥與舒舒這樣的身份,皇子與皇子福晉,除非身上攜帶,沒有人敢搜身,其他的東西,都要在皇城門口、宮城門口依次查驗。


    要不然旁人怎麽曉得九福晉富呢?


    隻這一年來,抬進官的金銀就好幾箱子了。


    其他宮人,則是身上也要查的,一個紙片也不能私藏,都要報備。


    所以宜妃才這樣說。


    真要夾帶進來毒藥,那護軍營、侍衛處、宮裏各處總管太監,全都要追責。


    舒舒就又說了九阿哥上午跟趙昌去暢春園之事,道:“九爺說了,禦前沒提長春宮,隻說了冰窖的事”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道:“不過爺聽人說趙昌又回宮了,應該是禦前有了決斷”


    說巧不巧,她這邊話音未落,遠遠地就傳來淒厲呼喊聲。


    “娘娘,宜妃娘娘。”


    婆媳倆麵麵相覷。


    宜妃道:“端嬪的動靜。”


    她看向佩蘭道:“去看看,怎麽回事”


    佩蘭應聲下去。


    宜妃神色有些恍然。


    雖說早就曉得端嬪這次難逃一劫,可是聽了方才的叫聲,心裏也怪怪的。


    端嬪現下無子無寵,可也不是沒有生產過,康熙十年生了皇二女,三歲的時候殤了。


    她愛倚老賣老,那是因為她資曆真的老,入宮的時間跟榮妃差不多,是皇上身邊最早的妃子之一……


    大。


    佩蘭出了翊坤門,外頭沒有了端嬪的叫喊聲,可西長街上也有動靜。


    佩蘭走了過去,就看到趙昌帶著幾個勇武的太監。


    其中兩人拖著的,就是腦袋耷拉著、生死不知的端嬪。


    佩蘭心裏驚駭,卻也鎮定的看著趙昌,道:“見過趙總管,我們主子聽到外頭的喧囂,打發我來看看。”


    趙昌點點頭,道:“我也正要給宜主子請安,不知宜主子可方便?”


    佩蘭道:“九福晉在,陪著我們主子說話。”


    趙昌就吩咐身後人道:“帶董官女子下去。”


    他身後人應著。


    趙昌就跟著佩蘭到了翊坤官。


    等到佩蘭進去傳話,宜妃就曉得,這不是趙昌要給自己請安,應該是奉旨傳話。


    之前因為兒媳婦要過來,她換了幹淨衣裳,也能見人,就吩咐佩蘭道:“請到次間看座。”


    佩蘭下去,宜妃下了炕,就要往外走。


    舒舒忙道:“娘娘稍等,等關了窗”


    外間的窗戶還開著,要是坐在南炕上說話,正好吹著。


    雖說是夏日風,可誰曉得會不會落下毛病。


    小椿跟另外一個小宮女聞言,忙去了次間關窗戶。


    宜妃指了指頭上道:“這不是帶了抹額?不戴這個怕風,容易頭疼,戴了無礙的。”


    舒舒道:“關係娘娘身體,再小心也是應該的,不但是頭怕吹,身上也不能著涼,要不然話就是月子病,除非您下次再生━個,在月子裏調,否則就要留根兒了……”


    宜妃樂不可支:“你這孩子,真敢想,生這個我都臊了,再生一個可就成京城的大笑話!”


    舒舒扶著宜妃道:“那是她們羨慕嫉妒恨,眼紅娘娘的福氣呢。”


    “哈哈哈哈,羨慕嫉妒恨,說的好,可不都是紅眼病麽?”


    宜妃笑聲爽朗。


    趙昌進了後殿次間,就是見了這婆媳和樂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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