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彤怎麽了?”張震心裏一緊,擰轉身子正直麵對毒蛇,幾乎要站起來,急忙問道。


    黃雀,曉彤,兩個名字,同一個人。


    在師門裏,張震要說自己最敬重的人,自然是自己的師父,但這種敬重也止於敬重,像是對著一個遙遠的聖人,敬仰他,卻談不上牽掛。


    至於自己另外幾個師兄弟,像是毒蛇,張震是毒蛇的師兄,毒蛇是他的師弟,可他們之間,卻從未以師兄弟相稱過,都是直呼名字,其他幾人也是如此,那麽他們相互的感情,可見一斑。


    自從離開了山,張震唯一牽掛的,就是曉彤了。


    在山上,師父叫她黃雀,蒼鷹叫她黃雀,棕象叫她黃雀,毒蛇也叫她黃雀,隻有張震,叫她曉彤。


    她是被張震抱在懷裏上了山的,那時候她才兩歲,張震也才七歲。


    那也是張震記事以來第一次下山,被師父帶著,原因麽,自然是殺人。


    按當時他師父的話說,張震已經學了幾年殺人的技巧,有了點底子,可光悶著頭學也不行,還要去看,那時候他兩位師兄也還都青澀,帶不得他,於是他師父就親自帶他下了山。


    說來也可笑,第一次下山,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見識殺人,張震卻沒記住當時殺人的情形。一點模糊的印象,也都被潛伏時的緊張和忐忑遮掩了,哦,還有當時惱人的飛蟲,在耳邊頭頂嗡嗡飛著,趕不走。


    相對於師父教誨的如何殺人,更吸引張震的,卻是山下的花花世界,讓張震知道,天下的人竟有這麽多,他們的衣服竟能這樣好看,他們的房子也竟能這樣精致。


    也讓他知道,一個小鼓,底下插個棍兒,再在兩邊用繩子係上倆竹球,放在手心裏一搓,就能來回一邊轉一邊發出好聽的聲音。


    張震那時也很想有一個那樣的小鼓,也很想放在手裏搓一搓,聽聽響。可這個想法還沒來得及說出來,他師父就拉著他走遠了,他回頭想多看一眼,那賣鼓的小販又被人群擋住,怎麽尋都尋不見。


    跟著殺了幾個人,他師父又對他說了許多話,張震糊糊塗塗的聽著,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腦子裏,隻念著那個會轉的小鼓。


    要回山的時候,才遇到了曉彤。


    張震倒希望沒遇到她,那時如此,現在,雖然多了幾分不舍,但總的來說也是如此。


    因為張震遇見她時,她太淒慘了。


    她家是一出大院,門前的獅子門頭的匾,看起來家境頗為殷實。師父帶著張震從她家門前路過的時候,恰好看到一群麵相凶惡的人從她家離開,手裏捧的包袱背的,收獲頗豐的樣子,那群人離開時笑聲很大,跟院子裏的慘叫聲相互映襯。


    師父對世事一直都是冷眼旁觀的,富的不攀窮的也不救,可那會兒不知怎的,突然就說要進院子看看,張震自然也跟著進去了。


    然後,他就生平第一次,恐怕也是有生之年最可銘記的一次,被極大的震顫了,震動到他還算幼小的心靈深深顫抖。


    見到師父殺人,可能是被太多的灌輸殺人方麵的東西,也可能是他師父殺人的方式太平靜了些,張震倒沒多大的感觸,隻是心心念念著他那會轉的小鼓。可見到曉彤的時候,那種慘狀讓張震徹底呆滯了,一邊害怕,一邊瞪著眼睛看,不是他想看,實在是他怕的忘了閉眼。


    進了大院沒走幾步,門口歪倒的欄杆上就趴著一個上了歲數的老仆,老仆兩手被反綁在背後,一條腿微微蜷著,腿上套著黑色的褲子,穿著黑布鞋,略瘦些短些,大體來說跟尋常的腿沒什麽兩樣。可跟另一條腿一比,這條尋常的腿頓時又顯得太好看了。


    他另一條腿上僅剩了腿骨。


    大腿骨,膝蓋上殘留的些許軟組織,小腿骨,白森森的,沒有一點肉。割肉人的手法很精到,骨頭刮的很幹淨,連血跡都很少殘留,但又隻刮了腿上的肉,腳還是完好的,甚至還穿著鞋。


    他腿上的肉,在他嘴裏。


    他嘴張著,嘴裏鼓鼓囊囊,嘴外麵還吐出了一灘,肉條肉沫,紅紅白白的一片。


    這還隻是門口,還隻是開始。


    再往裏走,倒吊著被割了腦袋流血流成人幹的,從嘴巴到下腹用一根木棍串了架在火上烤的,綁在柱子上被用箭射的像刺蝟的,如此種種……


    師父麵無表情,在院子裏靜靜的看了一會兒,便徑直朝正屋走去了。


    張震不敢跟著,也不敢再看,又不敢獨自出去,隻好就近躲進了大門東邊的柴房,緊緊的關了柴房木門。又怕看不著師父,被師父落下,就趴在柴房窄小的窗口上,隔著窗戶紙向外看。


    他太害怕了,心裏的弦一直繃著,所以當一陣異響突然出現的時候,他嚇得幾乎要哭出來。


    “嘭嘭……嘭嘭……嘭嘭……”


    聲音響在他身後,張震都沒敢回頭,拉開了柴房門就要往外跑,他已經出了門之後,才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


    “嘭嘭……嘭嘭……嘭嘭……”


    很快,聲音又響了。


    張震這回真意識到,這聲音確實是聽過的。


    他膽戰心驚的扭過頭來,人停在門外,隨時準備跑開,隔著門框,縮著肩膀向柴房裏張望。


    “嘭嘭”的聲音還在響,很有節奏,兩聲一頓,兩聲一頓,張震終於看清了,聲音是從一個蓋著木蓋的米缸裏發出的。


    張震腳往前探了探,又不敢進柴房,便高聲叫了師父兩聲,可是他師父沒有回應,人都不知到何處去了。


    張震還想再喊,又下意識的住了口,師父對他們兄弟幾個很嚴厲,最厭煩的便是從他們幾個身上看到軟弱。


    大約是七歲孩子的好奇心,又或者是那“嘭嘭”聲音特有的魅力,張震幾番試量,終於還是進了門,畏畏怯怯的走到米缸前,又哆哆嗦嗦的掀開了米缸的木蓋。


    缸裏坐著一個人。


    準確的說是一個小女孩,紮著倆羊角辮,穿著一身淡黃色的錦緞夾襖,


    他看著她,她也抬起頭來看著他,粉雕玉琢的小臉上,一對大眼睛黑如點漆。


    “嘭嘭……”


    又是兩聲響。


    張震視線下移,看向她的手裏,她的手裏攥著根棍兒,棍上插著個小鼓,小鼓兩邊用繩子係著倆竹球,隨著她白嫩小手的搖動,倆竹球不時打在鼓麵上,發出“嘭嘭”的聲音。


    張震看著她手裏的小鼓,有點眼饞。


    小女孩竟像是看出了張震的心思,晃晃的將拿鼓的小手舉起來,她這個稚拙的動作險些讓她自己向另一側歪倒,她又用另一隻手在缸壁上撐了一下才坐穩了身子。


    “哥哥,你玩。”小女孩奶聲奶氣的道,歪斜著身子高舉著手,將小鼓遞給張震。


    張震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抵過小鼓的吸引力,接了過來。


    小鼓有些粗糙,鼓身有些斑駁,一個竹球也是裂開的,連底下的棍都不太直。張震將棍合在手心裏,學著街上那個小販的樣子,輕輕一搓。


    “嘭嘭……嘭嘭……嘭嘭……”


    那一刻,張震愛極了那個聲音。


    張震玩的很高心,小女孩坐在米缸裏看著張震,也跟著咯咯笑,直到柴房門口忽然一黯。


    張震扭頭看去,他師父長大的身軀堵在門口,正看著他。


    張震急忙低下頭,叫了聲“師父”,規規矩矩的站好,將手裏的小鼓悄悄的藏在身後。便是七歲的年紀,他也知道自己這個舉動很傻,師父分明已經看到了他手裏的鼓,再藏起來,連自欺欺人算不上,徒自欺罷了。


    可他還是想把鼓藏起來,留下來,他細嫩的手已經被各種兵器磨出了繭,何曾玩過這個……


    萬幸,師父沒有在鼓的問題上多糾纏,而是走向了米缸。


    張震暗暗鬆了一口氣,小小的心裏滿是歡喜,然後看著師父在米缸前靜靜的站了一會兒。


    “抱著她,這孩子跟咱們有緣。”良久,他師父淡淡的說了一句話。


    張震趕緊將小鼓別在後腰帶上,趴在缸沿探出身子將小女孩抱起來。


    小女孩一點都不認生,任由張震抱著,她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張震,不時咧開嘴笑。


    這時張震留意到,小女孩胸前還戴著一個銀白色的長命鎖。


    他師父顯然也注意到了,將長命鎖從小女孩脖子上摘下來,看了幾眼,然後隨手扔了。又將小女孩從張震手裏接過來,抱在懷裏看了看,道:“你身穿黃衣,以後……就叫黃雀吧。”說完,就抱著小女孩大步出門去了。


    張震跟了一步,又停下來,忍不住撿起地上的長命鎖看了看,長命鎖做工十分精致,正麵上兩邊刻有兩隻孔雀,孔雀的翎毛都根根畢現,下麵是一朵綻放的牡丹花,中間環繞著四個古體的字“長命百歲”。


    張震又將長命鎖翻過來,鎖的背麵要簡單些,隻有兩個字——“曉彤”。


    曉彤?這大約是小女孩的名字吧,張震沒讀過幾本書,而且他才七歲,更談不上什麽審美,他隻是無端的覺得,曉彤這個名好聽,比黃雀好聽。


    (恢複更新,後排想砍我的朋友請收好手裏的刀,以後幾天我盡量多更,將功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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