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歆玲其實也沒那麽心疼她的錢,對她而言,送與自家人的東西等於還是她的,此時她陪同著襲白涫在女眷桌坐著,果酒的香甜誘著她多喝了幾杯,她酒量有些差,加上酒品不好,故而襲白涫突然摁住她的手,笑著嗔怪道,“你這丫頭,縱是果酒,也不許你貪杯的。”


    顧及到這到底是太子哥哥和謝織桉大婚的日子,玉歆玲忍住了勁沒再繼續,這一桌的小姐們年齡偏小,故而沒那麽穩重,也不似她們的母親那般拘謹,皆有些好奇探究地盯著玉歆玲臉上的麵具。


    “公主,你為什麽戴著麵具啊?”


    剛問完,那夫人便瞪了她一眼,嗔她多言,玉歆玲隻淺淺一笑,道了句無妨,又看向那比她略小的姑娘,問道,“我又為何不可以戴著麵具?”


    那小姐見玉歆玲不惱,便壯起膽來,道,“都說昭然公主乃天下第一美人,可我聽說公主每次出門都帶麵具,若非三年前一次偶然,怕還沒人得知公主容顏呢。”


    玉歆玲忍不住笑了一笑,“小姑娘果然可愛,隻是我偏愛極了戴麵具,世人是否知曉我容顏,又與我有什麽關係?”


    那小姐愣了一下,竟覺玉歆玲所言甚是有理,又哼唧地搖了搖頭,“如此容顏,藏於麵具下未免太浪費了,若我有這般容顏,我肯定是要告知天下的。”


    “告知天下麽?隻是皮囊終歸是皮囊,總會有壞了的一天,倒不如一開始便漠視了去,也省得日後愁思不斷,”見她還要說什麽,玉歆玲笑著摘下麵具來,看著滿桌的驚愣,複又緩緩戴回去,笑道,“你瞧,這就是我戴麵具的原因了。你明白了嗎?”


    那小姐還愣愣地,木然地點點頭。玉歆玲隻笑了一下,麵具下露出的緋色紅唇格外地嫵媚。


    一場小鬧劇很快就過去了。


    待到飯後,按照規例,大婚的宴席一般有兩次,午時宴席紅日高照,寓意夫婦生活紅紅火火;酉時再有一次宴席,酉,就也。八月黍成,可為酎酒,酒則久也,寓意夫妻二人長長久久。


    午時和酉時到底又隔了好些時辰,故而鑾陽百姓又起了規例來。午時宴席後,由新郎引領來客觀覽遊走新府邸,由正廳到花園,偏院到後廳,此時後廳的戲班子也準備就緒,見人來了,敲鑼打鼓便咿咿呀呀地扯上幾句,隨後是行禮,再等主兒們點了戲曲,節目也就開始了。


    一整個下午都聽戲曲自然是無趣的,因而還有說書,舞蹈,樂器演奏等一眾節目來,雖然……還是有些無趣的。


    玉歆玲撐著下巴滿臉困意地看著那台上咿咿呀呀唱跳著的戲子,恨不得自己也偷偷去尋新娘子玩,隻可惜負責陪新娘子解悶的人不是她,晟帝明知她比昭陽還待不住,卻偏使壞要她負責陪皇後在宴席待著,著實是憋壞她了。


    她托腮四顧,突然與一道灼熱的目光對上,正是西雋溫蘄燁,她訕訕地撇了撇嘴,將要別開目光時卻又見溫蘄燁衝她指了指他桌上的酒杯,她疑惑地順著他的手指打量他的酒杯,又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酒杯,一臉不解地看向溫蘄燁,顯然不明白他想表示什麽。


    溫蘄燁隻示意她看他的酒杯,放在桌上的右手探出食指敲了敲酒杯,隨後食指輕輕劃出一個弧度,那杯中的酒便自個兒飛了出來,在桌麵上冰作一騰越的貓兒來。玉歆玲忍不住一喜,神色也躍躍欲試起來,猜想溫蘄燁是運用了內力,她便自個兒運作內力凝於指尖,操控著杯中的酒漩渦似的轉動起來。


    確信自己內力還算不錯,她有樣學樣地控製著那杯酒,手指一劃,竟是帶著酒杯翻了出去,坐在她一旁的四皇子眼疾手快地在杯子即將碰上桌麵時接住了杯子,玉歆玲雖是對這個身有隱疾常年養病的四哥並不熟悉,此時十分感激地看向他,輕聲道了句謝。


    四皇子無甚血色的薄唇淺淺一勾,回了她一句客氣。看她又懨懨地趴回去,神色似乎掙紮了一會,還是歎了口氣,勉力附過去告知她該如何做。玉歆玲頓時滿眼崇拜地看著他,“四哥好厲害。”


    他輕搖著頭笑,似乎方才接住杯子耗費了他不少氣力,他給玉歆玲斟酒竟有些力不從心來,玉歆玲不敢勞累他,卻見他隻無力地擺擺手,便示意玉歆玲專心玩自己的去。


    玉歆玲有些小緊張地握了握拳,專心運轉內力,照著四皇子所說的方法操控著酒水,一次又一次,身邊的侍女知曉她起了玩心,生怕這一桌被酒淹了去,拿著小帕子在一邊時不時為她擦著桌子……如此往複多回,玉歆玲終於放棄了,偷眼瞄向溫蘄燁的桌麵,倒是又與溫蘄燁滿是笑意的目光碰上了,她窘迫地別開頭,不再理會他……


    四皇子終究是因為體弱而提前離席了,這樣玉歆玲那一桌隻她一人,便更無聊了許多……


    她看著桌上的酒,終於端起來喝了一杯,時不時地發呆想著什麽,這樣下來竟很快便到了酉時,她不似那些賓客初來鑾陽覺得太子婚禮新奇,也不似文武百官恭維,更不似那些大家閨秀拘謹好奇……心思有些飄地時不時看向新娘子所在的後院。


    那果酒不愧是好酒,後勁極大,她有些醺醺然地想著出去透透氣,差人與襲白涫說了一句,便自個兒到院中透氣去了。


    待溫蘄燁尋了機會跑出來尋她,遠遠地看著她拚命往防旱擺放著的大水缸走去,江光曦在後一臉頭疼地拉著她,齊浩遠隻在一旁笑看著,兩邊都不幫,還嘖嘖稱奇道“原來第一美人醉酒了是這般模樣。”


    玉歆玲突然偏過頭來,看著溫蘄燁,抬起一手朝他揮了揮,“小公子往這邊來,快幫本宮攔住他們。”


    江光曦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這一分神,竟叫玉歆玲掙開了去,眼睜睜看著她速度極快地往大水缸那跑,溫蘄燁也怕她出什麽事,趕忙走過去跟在玉歆玲身後。


    不知為何,玉歆玲直覺溫蘄燁會幫她而不是像江光曦那樣阻攔,扭過頭來看著他,指了指那足足一人高的大水缸,笑道,“你想不想知曉裏邊有什麽?”


    “想啊,你知曉裏邊是哪樣?”溫蘄燁擺手攔住身後的江光曦和齊浩遠,偏頭斜看了他倆一眼,才回頭笑眯眯地看著玉歆玲問道。


    玉歆玲不覺有他,醉醺醺地胡亂搖了搖頭,“不知道,我方才想看,曦哥哥說危險,不能爬。”


    “你很想看嗎?”溫蘄燁扶著她。


    “想。”玉歆玲衝他鄭重地點點頭。


    “我帶你上去,但以後你不可醉酒,可好?”


    “這……”玉歆玲朦朧地思索著,爾後搖了搖頭,“可以。”


    溫蘄燁:“……”


    江光曦:“……”


    齊浩遠:“……”


    這究竟,是答應還是拒絕?


    她整個歪來倒去的,到底是疼她,江光曦警告地瞪了溫蘄燁一眼,生怕他有什麽小動作。


    溫蘄燁卻是不管,扶好玉歆玲一旋身,便輕輕站在那厚實的缸邊上,玉歆玲嚷嚷著要蹲下去看時,溫蘄燁才後知後覺地歎了句不妙,照玉歆玲這個醉法,蹲下去幾乎等於掉下去,那可是滿滿一缸的水啊……


    然勸阻無效,溫蘄燁隻好扶著她慢慢蹲下來,玉歆玲一接近缸麵,突然手一揮便拍在水麵上,嘴裏還嘟囔著“原來是水啊”。


    江光曦在這一刻突然小小地替溫蘄燁感覺到羞恥……這算是在幹嘛?帶她上來一起蹲在缸沿上玩水?


    溫蘄燁或許也有同樣的想法,略一愣神,竟與與玉歆玲一同往後仰倒了下來,底下的江光曦齊浩遠手忙腳亂地接住他們,還沒來得及歇口氣。


    玉歆玲又蹦噠著往牆邊跑去,齊浩遠一個箭步衝上去攔住她,“小祖宗,又要去哪玩啊?”


    “爬牆。”玉歆玲一臉興奮過度地嚷嚷著。


    “……”


    以後玉歆玲半滴酒都不許碰。這是三人共同的想法。


    不遠處,一橙衣女子默默看著這一幕,手不自覺地握拳,眼眶有些許淚光閃爍,英氣的眉亦是輕輕擰著,好一會,她才背過身去,強迫自己不去看。


    這些日子以來,她想盡辦法頻繁出現在江光曦身邊,明明知曉他心中一直記著那個人,她卻始終相信自己能夠,在他心中留下一點痕跡,哪怕是一丁點。


    可是沒有,江光曦婉拒了她,說他這一生,非藍淺不娶,要她自重。這算什麽?她昭陽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像個笑話一樣。遠遠看著江光曦照看玉歆玲,她心中突然有些羨慕,可是憑什麽?憑什麽玉歆玲可以做到?


    她突然又想起來,玉歆玲分明說過與江光曦一同闖過將近一年的江湖,那當初她剛回宮時,玉歆玲為何一臉茫然地向她詢問武林盟主的情況,還對她所說的江湖一問三不知……


    玉歆玲說謊話騙她麽?像看跳梁小醜一般看她鬧騰麽?明明父皇母後對她視如己出,太子哥哥縱她,其他皇兄皇弟喜歡她嗬護她,江光曦疼她護她,什麽人都對她好,就連她昭陽,也一直待她如親姐妹……


    不,她們一起長大,這麽多年,玉歆玲哪裏舍得欺她,幼時遇刺時玉歆玲都是下意識護在她身前,偷逃出宮迷路了,走累了,從來都是玉歆玲,一直陪在她身邊,帶她回家,護她周全……


    昭陽有些惱自己,何苦為了一個男子,與自己的姐妹鬥氣。


    不過是一個男子罷了……


    她暗暗掐了自己一把,便悄然走回後院找阮荻兒會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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