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


    隨著一聲細響,打火機冒出一縷熱焰,點燃了一根男煙,煙頭的星火在黑暗中明滅。


    沒過多久,屋子裏就到處充斥著一股子煙味。


    “唔,現在幾點了……”床上的女人嘟囔了一句,翻身將床頭燈打開,找到放在櫃子上的手表,拿近了看了看,然後抓了抓睡得淩亂的頭發,望向坐在床邊抽煙的男子,“你怎麽這個點突然起來了?”


    橘黃色的燈光在黑夜中渲染開,憑借著燈光,女人可以勉強看清坐在自己身旁的那人。


    年輕男人正倚著床板坐著,單腿屈起,上身□□,精壯美好的身材毫無遮掩,無論是緊致的腰線還是堅實的肩膀,都帶著陽剛的美感,不見粗獷,反而透著優雅。


    他的側臉堪稱完美,燈光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刀砍斧削般的下巴,薄唇寡情,角深風流,劍眉朗目,眼眶深陷,一雙迷惑萬千少女的黑眸此時卻隻是望著前方,像是在沉思著什麽似的。


    沈婉嫻覺淺,此時醒了就很難睡著了,於是幹脆撐著起了床,去浴室衝澡。


    從她□□地從床上下來到浴室裏響起嘩啦嘩啦的水聲,床上的男子沒有絲毫反應,仍是自顧自地抽煙。


    他吸煙的姿勢也是無可挑剔的,夾著煙的手指修長且骨節分明,吞吐雲霧時微微昂首,性感的喉結格外明顯,舉止投足間帶著一股不羈,迷人的頹廢。


    煙霧之下,他的雙眼如同神秘的沼澤。


    洗完澡出來,沈婉嫻穿上了酒店準備的浴袍,幹脆把房間大燈打開,在自己的包裏翻備用的內衣褲,一邊低聲道:“這是我和你最後一次了。”


    聽到這話,男子終於有了一點反應,他側過頭來,聲音低沉,帶著些許沙啞的鼻音:“嗯?”


    “以後我都不會和你上床了。”沈婉嫻毫無顧忌地當著他的麵脫下浴袍,穿上內衣,然後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套上,“這是我最後的荒唐日子。”


    男子劍眉一挑,唇角微勾帶笑,有點驚訝地看著她。


    穿好衣服後,沈婉嫻走過來坐到了床上,伸手撫了撫男人的臉頰,輕聲道:“夏城,我要訂婚了。”


    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似的,宋夏城笑了,他將手中的煙擰滅在床頭的煙灰缸裏,一邊以一種不以為意的語氣問道:“哦……是那個做珠寶生意的新加坡富商?”


    “是他。”


    “婉嫻,你著什麽急呢?”宋夏城嘖道,“你還這麽年輕,又剛拿了影後,前途無量,正是該走向事業巔峰的時候,幹嘛那麽快就要把自己給綁死了,你很缺錢花嗎?”


    沈婉嫻卻是搖了搖頭:“和他訂婚,並不單單是看他有錢。”


    “不看錢難不成還看臉?就他那樣?”宋夏城失笑,“還是說他床上功夫比我好?”


    沈婉嫻道:“論這兩樣,他都遠不及你。”


    宋夏城饒有興趣地問道:“那你怎麽舍得為了他這麽個暴發戶而選擇拋棄我?”


    凝視了男人片刻,沈婉嫻沉聲道:“夏城,有兩樣東西是他能給我,而你不能給的。”


    “什麽?”


    沈婉嫻緩緩道:“愛和安全感。”


    宋夏城嗤笑一聲,沒有說話,隨手又抽出一根新煙,點上,叼在嘴邊,頗有幾分玩世不恭的意味。


    沈婉嫻望著他歎了口氣,拎起包準備離開房間,卻在走到門口時想起什麽似的,回頭突然問道:“對了,你還和巢家那位小姐有在聯係嗎?”


    宋夏城斜了她一眼,懶洋洋道:“關你什麽事。”


    “我隻是站在一個朋友的立場上,好心提醒一下你。”沈婉嫻頓了頓,“那位巢小姐和其他上你床的千金們是不一樣的。”


    宋夏城漫不經心道:“你對她很了解?”


    沈婉嫻道:“女人的直覺有時候是真的很靈的。”


    宋夏城笑了笑。


    “夏城,你最好不要再去招惹她了。”沈婉嫻正色道,“感情認真的人,你辜負不起。”


    宋夏城拿煙的手頓了下,然後把煙放在嘴裏狠抽了一口,眯起眼吐出一團白霧,使人隔著煙霧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與眼神。


    他道:“我和巢瀾的事,你少管。”


    之後他不再看沈婉嫻,隻留給女人一個冷漠的側臉。


    這個男人,笑的時候多情溫柔,是足以迷惑所有女性的甜蜜陷阱,麵無表情時去又顯得那樣薄情漠然,像是深秋的一場淩晨。


    “算我多嘴,再見了,夏城。”沈婉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擰開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將她人生中最後一夜荒唐毅然決然地留在了門後。


    這種就算沒有愛也能隨便上床的事情,在娛樂圈司空見慣。


    那個年代的娛樂圈要比後來的複雜多了,國家□□力度還不大,黑|社會的勢力在娛樂圈滲透得厲害,為洗錢而存在的娛樂公司一抓一大把,稍不留意得罪了哪位爺,就不是退圈這麽簡單了。


    盡管比起港台來說,大陸的情況稍好,但明星們的生活依然很壓抑。


    性就是發泄壓力的途徑之一。


    沈婉嫻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訂婚之後即使仍在圈子裏風生水起,但卻再也不做那些荒唐事了,規矩得足令許多當時出身名門、受過良好家教的婦人羞愧——沈婉嫻的出身不好,母親是歌廳陪酒女,她從小沒受過什麽教育,然而這些東西,在距此的三十多年後,已沒人會追究了。


    都說戲子無義,可沈婉嫻卻是例外。


    有一件事情,別人永遠不會知道。


    巢聞曾對梁熙說,他的母親從吸|毒成癮的宋夏城身邊離開後,是在一位朋友的接濟下生下了他,才回到的巢家。


    那時候他還嘲道:“也真是奇了,她那種性格的人竟然還會有朋友。”


    ——其實不是朋友,隻是一個看不下去的善良的旁觀者。


    那個人就是沈婉嫻。


    她幫助巢瀾順利生下巢聞,然後在三十年後,又親手將影帝的獎杯遞到了巢聞手中。


    望著發表完獲獎感言後深深鞠躬的巢聞,沈婉嫻心裏既欣慰,又感慨。


    夏城,你兒子做到了你一生都沒能做到兩件事情。


    拿下影帝,一往情深。


    沈婉嫻有一句話是被宋夏城承認的,那就是巢瀾和其他女人不一樣。


    他年少成名,春風得意,又生了一副好皮相,擁盡放肆風流的資本,且不說身邊的女朋友來來去去換了多少個,光是翻雲覆雨繾綣纏綿過的沒有名分的女性伴侶,都可以列出一條長清單,且其中將近一半人隻記得姓氏和身份了。


    有的是看對眼的,有的是嚐鮮,有的是為了攀附,有的僅僅是因為一時興起……


    無論是戀情還是床伴關係,一般都不會超過三個月。


    而宋夏城對巢瀾,最開始也是一時興起。


    但到了最後,他卻跟這個女人保持了兩年多的來往都未曾斷絕。


    所以她是不一樣的。


    至於有什麽不一樣,宋夏城根本懶得想。


    這天劇組提前收工,他和助理打了招呼後一個人戴上口罩和帽子往外麵走,如先前約定的一樣,巢瀾站在門口等著。


    她身材高挑,穿著一件黑色連衣冬裙和一件灰色毛呢大衣,頭上戴著白色平頂毛線帽,一束烏黑長直發如瀑般披散下來,一張臉被凍得發白。


    聽到聲響,她偏過頭來,墨色的眼睛映出來者的身影。她不怎麽化妝,唇色很淡,卻給人一種冷豔的感覺,一張巴掌臉精致漂亮,就像是展櫃裏的瓷偶。


    看著宋夏城走來,她嗬出一口白氣,語氣平平:“收工了?”


    “嗯,今天ng吃的少,拍攝任務提前結束。”宋夏城伸手握住對方冰涼的手,動作自然地放進自己的衣兜,“這麽晚了,你家的門禁沒問題嗎?”


    “父親去鄰省看老戰友了,我跟管家說今晚我借住以前的同學家。”


    聞言,宋夏城揚了揚眉,眼裏浮現一抹曖昧的笑意。


    看這個意思,就是說能在外過夜了。


    他另一隻手扯下口罩,俯身在巢瀾額頭上親了親,問:“怎麽突然說今晚要來找我?”


    巢瀾抬頭看著他,認真道:“今天是聖誕節。”


    宋夏城一愣,這幾天忙著在劇組拍戲,都把這茬給忘了,難怪之前有那麽多人無端端地說想要見他,剛剛收工時組裏的女演員更是投來明目張膽的火熱目光。


    隻可惜,他這一晚已提前被巢瀾預約了。


    明白了這層意思後,宋夏城握著巢瀾的手緊了緊,笑道:“原來是過洋節。嘖,那你不該提前通知我啊,一般這個情況不該是瞞著我來個驚喜麽?”


    巢瀾望著他,平靜道:“如果撞上其他人,就不好了。”


    宋夏城臉上的笑容一僵。


    隻覺得衣兜裏的那隻手無論怎樣都捂不熱。


    “孟娜娜,程菲,白可倩,林潔……”巢瀾語氣平淡地念出幾個京城名門千金的名字,頓了頓,“我知道,你和她們都不清不楚的。”


    宋夏城聽著她清晰地數出名單,心裏莫由來地有些慌。


    他鬆開巢瀾的手,沉聲道:“所以你是來提分手的?”


    像是沒有聽到他說話似的,巢瀾徑自道:“可是,今晚和你在一起的人隻有我。”


    宋夏城停住腳步,皺著眉頭看著她。


    巢瀾抬頭,臉上竟露出淡淡的微笑。


    “你是一個自私的人。”她道,“你跟我待在一起會更劃算,因為我能為你付出其他人不願付出的那份。”


    不是的……


    “從來都沒有交往和分手,因為你根本不喜歡我。”


    不是的。


    宋夏城下意識地想要反駁,但卻繃著臉麵,一句軟話都說不出來。


    “但是這也沒什麽,因為我也是個自私的人。”巢瀾張開雙臂,緩緩地抱住了宋夏城,“是我喜歡你,隻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會覺得非常滿足,所以一廂情願我也樂意。”


    她的愛情,是一場飛蛾撲火,也是一場望梅止渴。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好一會兒,天空飄起雪來。


    紛紛揚揚,落到□□的肌膚上,冰中帶著刺。


    宋夏城終於也伸出手抱住她,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一對緊緊相擁的甜蜜情侶。


    他啞聲道:“今晚一過,就不要再來找我了。”


    巢瀾靠在他懷裏,閉上了眼。


    “嗯。”


    那時候的他們,完全沒有想到十二月一過,等待他們的將是翻天覆地的變故。


    巢瀾檢查出懷孕,宋夏城遭遇車禍。


    兩人之間僅存的那一絲似乎愛情的氣氛完全破裂,宋夏城神誌不清,吸|毒成癮,完全沒有從前的風度,已經不是一個正常人了。


    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宋夏城心神得到了短暫的清醒。


    彼時他躺在冰涼的地板上,衣著邋遢,頭發遮住毀容的半張臉,渾身都是臭烘烘的,沒有半點昔日逍遙的風采。


    他愣愣地望著天花板,想的卻不是毒|品,而是那一晚聖誕節。


    回憶在腦海裏如跑馬燈一般開始播放,最終停在巢瀾的臉上。


    “巢……瀾……”


    他動了動幹燥的嘴唇,嘶聲喃喃,一遍又一遍,直到有溫熱的液體順著眼角淌到地上。


    宋夏城到死都想不明白,為什麽巢瀾和別人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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