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以南三千多裏外，目之所及處皆是莽莽蒼蒼、峰巒起伏的巍然景象。</p>
南境十萬大山雖無擎天巨峰，但拔地而起的山嶺一座挨著一座，成千累萬，不計其數。</p>
有的飛騰如龍，有的偃臥似牛，千態萬狀，氣象不俗。</p>
其中一處毒瘴彌漫的原始叢林，上百身穿五色斑斕的祝禱奇服的“冥蠱教”教徒，正圍著一處淺坑手舞足蹈。</p>
口中念念有詞，似在舉行什麽詭異的祭禮。</p>
十數丈方圓的淺坑裏，密密麻麻身負奇毒的蛇蠍蟲蟻，此刻正瘋狂地啃噬著一個人。</p>
不論是“金花蝮蛇”還是“四眼火蛛”，隨便一隻，都是令人聞風色變的九州奇毒。</p>
但隻要咬一口那人，即刻身軀一卷，便沒了動靜。</p>
渾身鮮血淋漓的少年披頭散發，五官扭曲，鬥大的汗珠順著鬢角淌個不停。</p>
痛苦之狀，難以言表。</p>
順著被撕咬啃噬的傷口，劇毒混入血液，卻止於心脈，並沒有性命之憂。</p>
可一陣陣的錐心之痛，卻非常人所能承受。</p>
奇異少年時而抽搐如瘋，時而靜臥如鬆，披散的頭發甩動間，露出一副精致的五官。</p>
而體內，似乎有什麽細微異物，自內而外不停撞擊著他的軀體，詭異瘮人。</p>
人群之外的古樹旁，一襲墨染黑袍的中年男子，頭頂蓮花冠，眯著雙眼，嘴角漾著奇怪的笑意。</p>
如同在欣賞一場別開生麵的集會盛典。</p>
“主公，此子已經在毒淵內血煉七日，不出意外，今夜便可再破一境。屬下煉蠱這麽久，從未見過有此毅力頑強之人，他到底是誰啊？”</p>
黑袍道人瞥了眼冥蠱教的大祭司，幽幽道：“曾經的神都貴戚，如今不僅全族覆滅被屠，連男人都不算，心念一死，萬念成灰，隻要燃起一絲星火，燎原之勢，自然勢不可擋……”</p>
大祭司悲憫地歎了口氣，褶皺橫生的臉上，即刻又浮現一抹喜色。</p>
恭敬道：“主公尋得此人以試毒淵，若能成功，廣而推之的話，便可建立一隻神魔畏懼的大軍，屆時橫掃六合，一統九州，指日可待。”</p>
黑袍道人廣袖輕搖，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一閃而過。</p>
大祭司從懷間拿出一個黑色瓷瓶，雙手奉上：“這是您要的，能延緩玉蠱發作的‘天麻丸’，吞服一顆，可壓製蠱蟲三月。”</p>
黑袍道人接過黑瓷瓶，自語道：“越州節度使此番表現不錯，令得屠帥無功而返，理應獎賞。”</p>
說罷，他將天麻丸塞進袖袍，囑咐道：“爾等再此守好此子，務必在一個月之內，令他邁入中三品小宗師，貧道得趕去白山黑水的人間死地，再為大廈將傾的李氏皇族添一把柴。”</p>
大祭司眉心緊皺，擔憂道：“妖國舊地有三教聖人布下的‘萬古河圖大陣’，乃生死不入的人間禁地，主公切莫以身犯險呐！”</p>
道人仰天大笑：“我解星河，什麽時候打過無準備之仗……三千殺的晏東煌，枉為人間第四的大聖佛，六根不淨，為了一個妖女，甘為貧道所用，可笑之極！倒戈相向聯手青冥斬了一條魔龍，又能如何，貧道真正要的，是讓那兩處不可知之地的瞌睡蟲們，大夢方醒！”</p>
</p>
大祭司望著眼前這位深不可測的主公，後背一陣陣發涼。</p>
…………</p>
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p>
人間六月天，或有“綠槐高柳咽新蟬”的景致，或是“過雨荷花滿院香”的佳時……</p>
本是世間如此一個美妙時節，卻因千年輪回因果，為本就風雨飄搖的東陸九州，蒙上了一層血腥和陰霾。</p>
東夏帝國西北境的涼州，平靜了三十年後，狼煙再起。</p>
北虞三十萬精銳翻越賀蘭山脈，劍鋒直指涼州天水道。</p>
一路過關斬將，所向披靡。</p>
不到十日，連下十二城三十餘縣。</p>
天疆諸國紛紛拒納朝貢，永歲不朝。</p>
八百裏軍報送入神都後，登基不到半月的“景德”帝李闕，拖著孱弱的身體，在太極殿舉行大朝會。</p>
而此時，安陽侯薑或的平叛大軍，距離神都還有不到三日的路程。</p>
事態緊急，李闕已經等不了屠帥歸京。</p>
因為擺在他麵前的，不止是數千裏外的北虞大舉入侵，還有蜀州的異動。</p>
據諦聽坊暗碟送來的消息，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蜀州王李禹，竟在劍南道私造武器盔甲。</p>
作為當今聖人唯一的血脈至親，李禹在蜀州這些年，表麵上是位遛鳥養狗的逍遙王爺，沒曾想確實在韜光養晦，厲兵秣馬。</p>
《東夏律》嚴禁藩王掌兵，且規定豢養府兵不得過千。</p>
至於地方政務，更是不準插手。</p>
蜀州節度使呂大壽，這些年更是像看犯人似的，死死盯著蜀王的一舉一動。</p>
得知劍南道私鑄兵甲之事後，李闕總覺著太過蹊蹺。</p>
這個親弟弟，他太了解了！</p>
可鐵一般的事實就擺在眼前。</p>
親自趕往蜀地的靖玄司司丞，槍仙仇九良，不僅帶回了負責私造兵械的蜀王李禹家臣，連同劍南道的涉事官員，也綁回了神都。</p>
太極殿一時間群情激奮，大罵蜀王辜負皇恩，其罪當誅。</p>
眾臣紛紛上表，請奏聖人派兵捉拿蜀王。</p>
鳳閣右相嚴九齡不愧是兩朝元老，沉穩持重。</p>
出班奏道：“此事頗為蹊蹺，蜀州軍政大權皆由節度使呂大壽一人掌控，要說蜀王想反，那他的兵從何來？將從何來？私造這麽多兵器，其中必有隱情。”</p>
當年隆武帝偏心二皇子，曾打算廢長立幼，嚴九齡為首的群臣足足太極殿外跪了三天三夜，這才逼的聖人改了主意。</p>
因此，鳳閣右相這番話，對李禹絕無包庇開脫之意。</p>
嚴黨附和之聲此起彼伏，紛紛讚歎右相的明察秋毫。</p>
這時，群臣中站出一人，乃是“百官之長”的尚書左仆射。</p>
廉仲因為端木皇後一桉，被排擠出中樞核心，連降三級。</p>
可景德帝李闕自登基後，卻重新啟用了廉大人，不僅官複原職，還加授了太傅一職，用以製衡獨掌朝綱的中書令。</p>
廉相先是斜睨了眼如日中天的嚴九齡，朗聲道：“陛下，不論蜀王是否包藏禍心，意欲謀反，可有一點不可否認，東夏律嚴禁私造甲械，違者殺無赦。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遑論是堂堂東夏親王！”</p>
這已經不是二人第一次針鋒相對，寒門出身的廉仲，最是痛恨豪門貴胃的無法無天和恣意妄為。</p>
之前被嚴九齡逼的步步退讓，不得已才與同是起於微末的端木一族聯手。</p>
沒曾想，嚴黨不僅巋然不動，倒把自己搭了進去。</p>
此番被聖人重新啟用，當真是徹底的洗心革麵，肝腦塗地誓報皇恩。</p>
他極力主張嚴懲蜀王李禹，除了恪守《東夏律》，也是擔心並無子嗣的新帝，萬一有個好歹，後果難以想象。</p>
留著這麽一個隱患，遲早爆雷。</p>
朝堂上兩撥人唇槍舌戰，寸步不讓。</p>
諸如刑部尚書汪吉這般的牆頭草，始終不發一言，保持中立。</p>
主殺，哈……</p>
聖人就這麽一個親弟弟，秋後算賬的事兒，自古帝王還幹的少嗎？</p>
不殺，《東夏律》在那兒擺著呢！</p>
龍椅上的景德帝昨晚剛吐血，夜不能寐，一大早頂著黑眼圈兒主持大朝會。</p>
此時，被群臣的大嗓門震得腦仁都疼。</p>
他揮了揮衣袖，使了個眼色給身旁的胖公公。</p>
高塗點點頭，扯著細嗓高喊道：“諸位，肅靜！”</p>
殿內諸公紛紛閉嘴，頓時鴉雀無聲，落針可聞。</p>
李闕挺直身體，輕咳一聲道：“蜀王乃朕胞弟，皇族血脈單薄，如今隻剩下這麽一點血脈，沒查清楚，豈可輕易定罪，右相言之有理，傳旨，就說朕想他了，令李禹攜家小來都城住一段時間！”</p>
說罷，聖人自袖筒拿出一方絲帕捂著嘴，緩緩起身，強忍著胸中悶氣。</p>
在高塗的攙扶下，顫巍巍地離開了太極殿。</p>
群臣目送聖人離開後，喧嘩又起。</p>
朝中不乏心思通透之人，這位身體孱弱的新帝，看似忠厚仁義，可一旦坐上那把龍椅，變化之大，令人瞠目結舌。</p>
就比如兵部侍郎荀樂，也就是被裁撤的天策府原長史。</p>
荀侍郎獨自一人出了大殿後，微微一笑。</p>
心下暗道：“清者自清，敢攜家小回京，自然性命無虞，可也別想再回蜀州，若不奉召，隻需一道密令，呂大壽的刀，可不是吃素的……還查個屁！”</p>
…………</p>
大周山，皇陵。</p>
月白風清，夜幕透下一柱銀屑，斑駁迷離。</p>
大殿外值守的年輕陵衛，眸光如隼，透著彷佛星辰般的深幽光澤。</p>
而腦子裏，卻滿是殿內那張絕美容顏。</p>
撇頭望了一眼朱漆殿門後，不禁呢喃道：“堂堂三千殺少主，一位四品金剛不滅的半步大宗師，在這裏為你守夜，天下有誰能做到我左小棠這般！”</p>
這時，鍾磬交錯的雅樂之聲從殿內隱隱傳來，令人神思飄飄。</p>
曲子名為《瀟湘水雲間》，是大行皇帝最愛聽的一首。</p>
可惜，他隻能在隔著數裏遠的玄宮內，躺在鎏金錯銀的楠木梓宮裏聆聽。</p>
“隻合當年伴君死，免教憔悴望西陵。”</p>
十幾名裝扮豔麗的“宮女”裙裾飛揚，舞姿曼妙，事死如事生般笑靨如花……</p>
大殿一角，一位白衣孝服的人間絕色，卻漫不經心地端坐在條桉後，捧書夜讀。</p>
身後靠著廊柱打盹兒的小侍女，口水都快流了下來，有些嬰兒肥的臉頰，在長信宮燈的映照下，粉嫩透亮。</p>
可殿內的動靜太大，吵得她怎麽也找不到周公。</p>
猛然睜開眼後，先是望了眼窗外，歎了口氣之後，緩緩蹲下身子，怔怔望著相依為命的婉兒姐姐。</p>
薑昭儀放下手中書卷，看著哈欠連天的小甄柔，安慰道：“忍忍，再過半個時辰就該結束了。”</p>
說罷，她抻著脖子看了眼殿門的方向，隨口問道：“他還在？”</p>
甄柔諾諾回道：“那個登徒子，自從您來了周山守陵，簡直是陰魂不散，一會兒扮做太監公公，一會兒又喬裝陵衛，柔兒沒用，打又打不過他，隻能幹瞪眼，也不知道小侯爺有沒有辦法對付這個壞蛋……”</p>
二人身處的這座大殿，是皇陵神道西南角的下宮所在，也就是謁陵祭奠和駐蹕齋沐的行宮。</p>
薑婉兒作為陪陵的先帝昭儀，來此已有半月。</p>
白日裏在下宮區的一座宅院裏焚香祝禱，夜裏來大殿奏樂，事死如事生。</p>
二人剛來的第三日，便有刺客潛入。</p>
結果沒等甄柔出手，突然殺出一個修為極高的年輕人，眨眼間將十幾名黑衣刺客料理幹淨。</p>
自稱左小棠的年輕人，開口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和我回天疆，照顧你一輩子！”</p>
薑婉兒再是神都第一奇女子，也受不了這麽直接的表白，狠狠甩出“登徒子”三個字後，拂袖而去。</p>
可甄柔卻咽不下這口氣，厚土神通卷起的砂石，一股腦的招呼過來。</p>
四品修為的左小棠，懶都懶得躲，護體罡氣微微一震，將漫天砂石瞬時毀為粉末。</p>
高手過招，聞風已感修為。</p>
撅著小嘴忿忿不平的一品小侍女，雖說遇強則強，但對眼前名為左小棠的年輕人，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p>
至此，這位半步大宗師像是冤魂似的，成日跟著她們。</p>
卻從未做過任何逾矩之事，儼然成了另一個貼身保護薑婉兒的高手侍衛。</p>
此時，大殿一角的長信宮燈，搖曳的火苗漸漸熄滅。</p>
甄柔起身添滿燈油，盤腿坐在她身邊，鼓著腮幫子委屈道：“婉兒姐姐，咱們啥時候能離開這裏，連口熱乎的都吃不上，薑竹九這個沒良心的，到現在也不來看看他阿姐……”</p>
皇陵區域禁止明火，大部分守陵之人，隻能吃撤下的各種供品。</p>
薑昭儀算是後宮守陵者身份最高的，雖不用像其他人那般，可諸陵署從外邊送來的飯菜，到了她二人口中，可不都是冷菜冷飯。</p>
薑婉兒重新捧起書簡，思索了一陣，柔聲道：“嗯！再有一個月吧，他會來接我的！”</p>
甄柔狡黠一笑，心下了然。</p>
昭儀娘娘口中的“他”，小侍女自然知道。</p>
甄柔歪著脖子，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滿麵緋紅的薑婉兒，笑問道：“姐姐此刻定是想他了吧？也是，這半月，他才來了兩回，不過怎麽也比您那個沒良心的弟弟強。”</p>
三句不離薑叔夜的小侍女，不知從何時起，滿腦子都是他那晚與大宗師搏命的場景。</p>
自幼崇拜英雄豪傑的她，那一刻，突然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p>
此時的薑婉兒，並沒有瞧見小甄柔和她一樣的臉色，一邊看著書，一邊說道：“比起他，我還是最想三郎，皇陵重地，非詔不能擅入，不能怪他。”</p>
說罷，她抬頭看了眼紫薇山的方向，呢喃道：“也不知三郎如今在青冥如何了……”</p>
殿內的琴聲舞樂和孤森寒寂的偌大陵區，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悚然意境！</p>
忽然間，莫名卷起的一陣疾風掃過左小棠的麟光鎧甲葉，發出金屬碰撞的錚錚聲，廊下的風鈴也隨著叮當亂響，吵得人心神難寧。</p>
左小棠穿著四十多斤重的甲胃，已經在殿前站了近一個時辰。</p>
可他已然春風笑麵，怡然自得。</p>
解下腰間的酒葫蘆，用力往嘴裏灌了一口，辛辣的液體直入胃袋，讓他哆嗦了一下。</p>
每逢值夜，這壺還算能入口的燒刀子，便成了他驅寒醒神唯一的夥伴兒。</p>
“臭小子，挺會享受啊！”</p>
隔著左小棠身旁幾步距離，同為守陵衛兵的魁碩漢子斜睨了他一眼，大手握著刀柄，語調陰陽怪氣。</p>
繼而撇過頭瞄了眼殿內的玲瓏倩影，露出一副猥瑣相。</p>
身高馬大的陵衛漢子一邊窺視，一邊問道：“誒？你是從哪兒調來的，沒見過諸陵署有你這麽俊的後生，哎，老子要是有你這張俊臉，非得迷死裏麵那幫小娘子。”</p>
透過窗縫，望著神都皇城來周山守陵的美人們，個個勾人的水蛇腰和鼓囊囊的胸脯……</p>
漢子那張大臉盤兒上的笑容，愈發難看。</p>
左小棠聳聳肩，一臉不耐煩地係好葫蘆，幽幽吐出一句話。</p>
“提醒你啊！再看，可就見不著明天的太陽了。”</p>
隗碩漢子扭過頭，朝地上啐了一口，狠狠瞪了眼不會說話的年輕人。</p>
繼而抻著脖子，又自窺視著殿內美色，一時間魂飛飄飄，不禁咕噥道：“這些娘子們，一個都比不上大名鼎鼎的仙脂評第五的美人，瞧那臉蛋兒，仙女都不如她，再看那對兒……”</p>
漢子話沒說完，脖子突然傳來一陣涼颼颼的感覺……</p>
一道血線噴射而出，魁梧身軀倒地之際，剛好被一雙手接住，用力一拋，被扔進了大殿正前方的龍柏林。</p>
“褻瀆神女，死不足惜！”</p>
…………</p>
紫薇山，小東湖。</p>
這些日子腰不太好的薑叔夜，硬撐著邁入了銅皮鐵骨巔峰。</p>
比他之前預期的，提早了半月。</p>
頓頓彼岸靈米配獸心果，臨睡前再泡個交珠浴，加之“山河意”的崩山訣和斷海訣這一拳一掌，使得肉身洗練過程，一日千裏。</p>
氪金武夫神奇的修煉速度，令得老怪物秋陌，都為之一歎。</p>
這特麽還是人嗎？</p>
其實，薑叔夜若是沒有那顆九陽魂丹，就算吃再多寶貝，練百萬次拳掌，也不會進步如此神速。</p>
本就蘊藏三境氣海的魂丹，隻需要他以適當的方式激活，疏導和融合，自然事半功倍。</p>
這兩日，正是薑叔夜突破生死關的關鍵時候。</p>
四大修煉體係，無一例外都存在著五大生死關。</p>
如武道一途，除了最難突破的銅皮鐵骨境和金剛不滅境，便是邁入上三品後，一境一生死。</p>
仙武評上榜的前十武夫中，魚朝恩和仇九良，已經在三品遮天境，停滯了十幾載，依舊寸步難行。</p>
勘破生死境，有的時候，並非隻靠勤修苦練和天材地寶的輔助。</p>
最需要的，是天賜機緣。</p>
如太虛院的甘道陵，沒有紫薇山巔與魏老鬼那一戰，估計還得蹉跎不知道多少春秋。</p>
薑叔夜翻遍了聖武院的藏書樓，也沒找到破鏡的有效辦法。</p>
至於九陽魂丹這種高級玩意，可遇不可求。</p>
即便有幸薅了四品以上的氣運，也未必有啥神丹妙藥。</p>
胡人大宗師，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p>
而聖武院這段日子，也並未收到秋院長的消息，隻是全院修習“崩山訣”。</p>
委托好基友徐雲澤繪製的六本冊子，山長人手一冊，領悟之後，再逐一教授弟子。</p>
這一夜，薑叔夜獨自一人在湖邊漫步。</p>
越想越頭大的小侯爺，望了眼遠處那座孤零零的石屋，不見一絲火光。</p>
秋院長已經三天沒露麵了，自己破鏡最關鍵的時候，沒了師傅，也是倒黴。</p>
薑叔夜旋身又望著紫氣氤氳的湖麵，從芥子袋拿出十幾枚金錠，隨手拋入湖中。</p>
這是他回神都安陽侯府時，去換的金子。</p>
總是用一文一文的隆武通寶，也不合適。</p>
自從“彼岸通寶”漲到一千錢的時候，他便再沒關心過自己究竟有多少家當。</p>
因為已經數不過來了。</p>
當天路過修業坊那處涼茶鋪時，小侯爺足足贈給白小小娘親五兩黃金，說是山上的仙長委托他送來的。</p>
金錠沉湖，水底隨即傳來一聲低沉吟嘯，湖麵波光炸裂百丈……</p>
轟一聲巨響後，兀自躍出水麵的一條龐然大物。</p>
竟與人間帝王龍袍上所繡的五爪金龍，一般無二。</p>
霎時間，四野明光璀璨，金光閃耀的鱗甲，如夜生輝。</p>
爪生五趾，目如紅燭的尊貴金龍，將碩大的龍頭緩緩垂下，手臂粗細的龍須，掃過主人的頭頂。</p>
緊接著，她昂起龍首，仰天長嘯，口水如驟雨般傾瀉而下……</p>
落湯雞似的小侯爺睜開眼，抬起下巴望著生長迅速的“老金”，搖了搖頭。</p>
比起之前細如繩索的小蛇，如今這幅龍軀，蔚為壯觀。</p>
不過，離他想象中的九天真龍，還是差了不少。</p>
隻有十幾抱的身軀，長不過十幾丈，距離百丈神龍差了一大截。</p>
就這，小東湖湖底的水生精怪，已經被她吃得差不多了……</p>
喂金子，自己還沒那麽闊綽，隻能偶爾加一頓餐，改善改善。</p>
至於妖族的髒腑，還得等一段日子。</p>
個兒是長了，可不知老金的神通如何？</p>
薑叔夜抖了抖身上不怎麽好聞的口水，仰頭言道：“老金呐，有啥本領法術的，給本郎君瞅瞅唄！”</p>
五爪金龍眨了下紅燭童眸，使勁晃了晃那顆大腦袋。</p>
幼，你這是幾個意思。</p>
薑叔夜想了一會兒，從袖袍又拿出一錠金子，朝空中拋去。</p>
老金看似笨拙的身軀，見了明光燦燦的吃食，頓時變得矯捷無比。</p>
龍首猛地一低，將那枚金錠吞進腹內。</p>
緊接著，口中朝岸邊噴出一縷金色霞光，轟隆一聲巨響，砸出一個不深不淺的大坑。</p>
就這？</p>
薑叔夜有些心疼那錠金子，這家夥的戲法，包銀有點兒貴啊！</p>
轉念一想，小蛇變小龍，不過才月餘。</p>
這麽短時間，長成這般模樣，已經不錯了。</p>
指望她有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法術，也不現實。</p>
慢慢養著吧！</p>
心情稍好些的小侯爺，轉身回了自己的石屋。</p>
將木桶注滿水，拿出一顆交珠，啪一聲，拍成一堆粉末灑入水中。</p>
褪盡衣物，鑽入有些冰涼的浴桶中，嘴裏滴咕道：“要是會離火神通就好了，省得泡涼水澡。”</p>
想到玄火時，薑叔夜將手伸進浴桶，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腰際。</p>
滴咕道：寧芙蓉這個小妖精，居然能讓老子扶牆走，算你狠！</p>
那幾日與她纏綿時，幸好白姨娘外出尋找族人，一直未歸。</p>
不然非得被她笑話死。</p>
神都城裏如自己一般年紀大的郎君，早就三妻四妾，娃娃滿地跑了。</p>
及冠之年才破身，傳出去，薑家三郎顏麵何存。</p>
腦海中不斷浮現溫柔鄉的小侯爺，突然間覺著胸口憋悶，哇的一聲，一大口鮮血噴出。</p>
府內雪山像是要自爆了一樣，氣息瞬間開始混亂。</p>
薑叔夜急忙收斂心神，調整呼吸，摒除腦海中一切雜念，入定虛空。</p>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這才壓製住躁動的血脈。</p>
我去，老秋口中的生死關，竟如此凶險。</p>
隻是一絲念頭，險些讓自己雪山崩塌，經脈逆行……</p>
看來沒有突破七品銅皮鐵骨境之前，老君山是再不能去了。</p>
芙蓉妹子啊！郎君我隻能委屈你些時日嘍……</p>
破鏡的機緣，究竟是什麽，自己也雲裏霧裏，一籌莫展。</p>
如今老秋不見人影兒，荊墨陽也是廢話連篇，隻說成功與否，全憑運氣。</p>
水鏡先生閉關，至今未出。</p>
米祭酒整日忙得焦頭爛額，不停接待九州各地趕來參加青冥大祭的各路強者。</p>
說起來，最近紫微洞天倒是熱鬧的很。</p>
不僅受邀而來擔任青冥山長的人，絡繹不絕。</p>
賓客們也是熙熙攘攘，排著長隊上山。</p>
珈藍寺虛雲、龍泉寺弘一、名劍山莊燕溪舟、青雲門李雲羨、業火離宮萬綺羅……</p>
當日參與周山屠龍的神都宗門，來了上千人。</p>
就連東夏王朝的靖玄司，也在邀請之列。</p>
而九州十二洞天的隱士強者，至少有一半要來參加青冥大祭。</p>
其中就包括北虞黃崖洞天的淩子虛、蜀山劍門洞天的葉家、東海蓬來洞天的黎氏一族、泰州桃園洞天的柳家等……</p>
聽聞柳家所在這處洞天，甚是神秘。</p>
所處的“桃源花間地”，皆是女子，儼然一座世外的女兒國。</p>
沒有男人，也沒有什麽長生秘法，這柳家繁衍的秘密，成了九州修行界令人不解的一樁奇事。</p>
而且這一任的家主柳文君，乃是仙脂評僅次於紅袖招都知魚璿璣的第四美人。</p>
至於修為，卻無人知曉。</p>
隻因她從不參加“泰山劍集”，因此仙武評上也就沒見過“柳文君”的名字。</p>
薑叔夜對她感興趣，並非美色與桃源之秘。</p>
而是這段時間研究那張長生不老藥的丹方，有了些收獲。</p>
九味罕世僅有的天材地寶中，其中一味叫“花殤凝露”的珍物，便是產自桃源花間地。</p>
十二洞天皆為世外秘境，常人連門朝哪兒開都不知曉。</p>
不過小侯爺之前在皇陵地宮順來的絲帛地圖，倒是詳細記載了秘境所在。</p>
至於兩處被抹去名字的地方，他還未來得及向秋陌請教。</p>
此番若遇到桃源中人，最好打聽一番這“花殤凝露”。</p>
甭管花多少錢，都得想辦法弄來。</p>
翌日，薑叔夜奉命帶領聖武院弟子，在山下迎接賓客。</p>
跟在他身後的原大師兄竇青童，這些時日倒是和他親近了不少。</p>
究其原因，還是一袋靈米和幾枚人麵獸心果，外加“崩山訣”拳譜。</p>
搶了人家大師兄的名頭，總得補償一番。</p>
剛開始，竇青童憋著火兒，見都不見新晉的大師兄。</p>
可仔細想了一整天，才算想通。</p>
聖武院自古的規矩，就是強者為尊。</p>
薑小侯爺七境的銅皮鐵骨修為，再加上絕世拳法“崩山訣”，別說大師兄三個字，做個武院山長，那也綽綽有餘。</p>
而河東竇氏，與安陽侯淵源甚深，大家又同是青冥弟子，何必在意這些虛名。</p>
威猛高大，壯如走牛的竇青童並非斤斤計較之人，況且聖賢書也讀了不少，有些道理轉個彎兒，也就海闊天空了！</p>
此時，竇青童湊到小侯爺身旁，悄聲問道：“前些日那麽多人，也沒見夫子令我等下山，今兒個是有什麽特殊的人嗎？如此隆重……”</p>
薑叔夜微微一笑：“興許是讓聖武院維持秩序呢？你沒聽說這段日子，不少宗門在山腳下動手嗎？”</p>
竇青童一拍腦門兒，興奮道：“打架，那好啊！我最喜歡看熱鬧了……”</p>
小侯爺無奈搖搖頭：“山下來的，隨便一個指頭就能讓你躺上半年，看熱鬧，也不分時候！”</p>
浩浩蕩蕩的六百武院弟子，不到半個時辰，便集結與紫薇山下。</p>
薑叔夜安排一半人手在方圓十裏巡邏，竇青童領隊，一旦遇到狀況，第一時間擲出穿雲箭。</p>
不大一會兒功夫，十幾位武院山長也先後趕來。</p>
一見著小侯爺，紛紛圍了過來，打聽何時將“斷海訣”的掌法繪製成冊。</p>
其中有幾位，是剛入青冥的六品高手。</p>
起初還不信邪，結果在演武場見識過後，眾人無不心悅誠服。</p>
薑叔夜被幾位山長纏得不勝其煩，腦筋一轉，隨口問道：“各位若能說得出‘玲瓏參’是何物，竹九便答應你們。”</p>
長生不老藥丹方所載的九味天材地寶，他翻遍了青冥的藏書，才找到包括“花殤凝露”在內的六種。</p>
可“玲瓏參”、“無相菩提”以及“混沌聖蓮”三種，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線索。</p>
這些古籍記載的珍物，大都出自九州十二洞天，堪比鎮山之寶。</p>
常人別說見過，就是聽，都沒聽過。</p>
薑叔夜也是瞎貓碰死耗子，萬一有什麽線索，豈不是天降橫財。</p>
不過今日還真是走運，來自唐州的一位長須山長，居然知曉。</p>
“我祖上是位雲遊四方的醫士，曾有幸見過一株如女子婀娜身形的古參，先人出百金，對方都不願割愛，說這是青丘洞天的玲瓏參，乃無價之寶。不知竹九你說的，是不是它？”</p>
“如女子身形？”</p>
薑叔夜滴咕了一句，丹方上隻寫了“玲瓏參”三個字，可沒說長什麽樣啊？</p>
不過既然是出自青丘洞天，想必應該是貨真價實的寶貝。</p>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青丘洞天曾是白姨娘的地盤，問她要一株人參，還不容易？</p>
薑叔夜雙手攏進袍袖，裝出一副考究學問的樣子，微微點頭。</p>
長須山長怔怔瞧著他，手心一攤：“東西呢？”</p>
“啥呀？”</p>
“斷海訣啊！”</p>
小侯爺嘿然一笑，狡黠道：“您那番話，不過是道聽途說，有何真憑實據？”</p>
長須山長一愣，氣得胡子直抖，紅著臉咆孝道：“豎子，不講誠信，呸！”</p>
薑叔夜不是不給，隻是沒到時候，瞧著臉紅脖子粗的山長，寬慰道：“和您開個玩笑，斷海訣稍候便奉上！”</p>
這時，矮矬身形的杜錫山上前幫腔道：“王山長，竹九向來一言九鼎，你又何必這麽著急呢！”</p>
說罷，又朝著薑叔夜遞了個眼色。</p>
幾位山長還不知道，其實這位精明的同僚，早就收到了“斷海訣”的秘籍。</p>
小侯爺但凡有好事，第一時間都會去找曾經指教過自己的杜山長。</p>
正在這時，數裏外的半空，突然傳來響箭刺破蒼穹的聲音。</p>
薑叔夜眉眼一凜，高喊道：“竇青童他們出事了！”</p>
十幾位山長跟著薑竹九，兔起鶻落間，紛紛趕去支援。</p>
來至一處銀杏林前，密密麻麻站滿了人。</p>
既有聖武院的弟子，亦有參加青冥大祭的賓客，而且還有朝廷的人。</p>
三方劍拔弩張，四野充斥著濃烈的火藥味兒。</p>
薑叔夜擠過人群，來至竇青童身後：“怎麽回事？”</p>
高出小侯爺一頭的漢子，歪著脖子，指了指不遠處滿身是血，單膝跪地的年輕人。</p>
小聲道：“靖玄司要抓人，說是那人涉嫌謀逆！”</p>
薑叔夜抬眼望去，二十多名執刀擎弩的勁裝高手，頭頂紅氣充裕，至少都是八品以上修為。</p>
其中一人，濃眉大臉，瞅著樣子有些眼熟。</p>
從腰間的銀魚袋可以斷定，是靖玄司這幫人領頭的。</p>
一隻大手牢牢按住年輕男子的肩頭，使其動彈不得。</p>
另一撥人，俱都是清一色的澹藍蜀錦長衫，應該是同一宗門的師兄弟。</p>
照理說，山上神仙，上下廟堂，井水不犯河水。</p>
靖玄司此處抓人，無可厚非。</p>
此處已非青冥地界，歸屬朝廷管轄，聖武院的弟子，自然無權幹涉。</p>
隻不過，這些蜀州遠道而來的人，是受邀參加青冥大祭的賓客，薑叔夜就不能不管了。</p>
況且，靖玄司的槍仙仇九良，是加害大郎薑修文的元凶。</p>
自己還沒找他麻煩，手下的走狗，居然敢在這裏鬧事。</p>
氣不打一處來的小侯爺疾步上前，喝問道：“爾等明知他是參加青冥祭禮的賓客，在紫薇山腳下抓人，什麽意思？”</p>
話音剛落，從人群中閃出一人，拱手抱拳道：“郎君可是聖武院弟子？”</p>
薑叔夜側身一瞧，說話之人三十出頭，個子不高，操著蜀地口音。</p>
長得白白淨淨，像個讀書人似的。</p>
“不錯，敢問？”</p>
書生先是惡狠狠瞪了眼靖玄司，扭頭道：“在下蜀州紫竹海葉良，被他們打傷的，是在下親侄葉誌遠，靖玄司栽贓他為蜀王李禹提供精鐵，私鑄兵械，簡直一派胡言，那是他仇九良覬覦我紫竹海的銅精礦脈……”</p>
“紫竹海？”</p>
薑叔夜想起九州誌中，盛產“銅精”的蜀州名門，聲望實力不在西嶺雪山仇氏之下。</p>
而且還是劍門洞天葉家的旁支。</p>
靖玄司好大的膽子，就不怕十二洞天的老祖們興師問罪？</p>
那位槍仙仇九良，枉為大宗師，這不明顯借著朝廷勢力鏟除異己，霸占人家紫竹海的產業嗎？</p>
至於蜀王李禹私鑄兵器一事，薑叔夜還是頭一回聽說。</p>
難不成，聖人一母同胞的這位親弟弟，打算造反？</p>
沒了天策府和諦聽坊，小侯爺對如今朝堂和九州大事，幾乎一無所知。</p>
薑叔夜收斂心思，衝著紫竹海葉良點點頭，闊步來至靖玄司眾人麵前。</p>
不緊不慢地吐出一句話：“放了他，你們可以活著離開！”</p>
要不是這身官服，小侯爺可不會和他們囉嗦。</p>
靖玄司眾人，俱都來自蜀地，沒人認識大名鼎鼎的薑家三郎。</p>
不過瞧著他一身澹青色青冥製式長衫，也不好動怒。</p>
畢竟頭頂上方，有三位聖人坐鎮。</p>
方才那番囂張的話，也隻能忍著。</p>
為首的勁裝漢子，皮笑肉不笑地向前踏出一步，沉聲道：“本官靖玄司都尉，仇彥，不知小郎君是聖武院什麽人？”</p>
仇彥？</p>
薑叔夜一怔，居然也姓仇，這相貌倒是和當日被自己一掌拍死的仇英，有七八分相似。</p>
難不成，這二人是兄弟？</p>
殺意驟起的小侯爺冷笑?
??聲，朗聲道：“安陽侯府，薑家三郎！”</p>
南境十萬大山雖無擎天巨峰，但拔地而起的山嶺一座挨著一座，成千累萬，不計其數。</p>
有的飛騰如龍，有的偃臥似牛，千態萬狀，氣象不俗。</p>
其中一處毒瘴彌漫的原始叢林，上百身穿五色斑斕的祝禱奇服的“冥蠱教”教徒，正圍著一處淺坑手舞足蹈。</p>
口中念念有詞，似在舉行什麽詭異的祭禮。</p>
十數丈方圓的淺坑裏，密密麻麻身負奇毒的蛇蠍蟲蟻，此刻正瘋狂地啃噬著一個人。</p>
不論是“金花蝮蛇”還是“四眼火蛛”，隨便一隻，都是令人聞風色變的九州奇毒。</p>
但隻要咬一口那人，即刻身軀一卷，便沒了動靜。</p>
渾身鮮血淋漓的少年披頭散發，五官扭曲，鬥大的汗珠順著鬢角淌個不停。</p>
痛苦之狀，難以言表。</p>
順著被撕咬啃噬的傷口，劇毒混入血液，卻止於心脈，並沒有性命之憂。</p>
可一陣陣的錐心之痛，卻非常人所能承受。</p>
奇異少年時而抽搐如瘋，時而靜臥如鬆，披散的頭發甩動間，露出一副精致的五官。</p>
而體內，似乎有什麽細微異物，自內而外不停撞擊著他的軀體，詭異瘮人。</p>
人群之外的古樹旁，一襲墨染黑袍的中年男子，頭頂蓮花冠，眯著雙眼，嘴角漾著奇怪的笑意。</p>
如同在欣賞一場別開生麵的集會盛典。</p>
“主公，此子已經在毒淵內血煉七日，不出意外，今夜便可再破一境。屬下煉蠱這麽久，從未見過有此毅力頑強之人，他到底是誰啊？”</p>
黑袍道人瞥了眼冥蠱教的大祭司，幽幽道：“曾經的神都貴戚，如今不僅全族覆滅被屠，連男人都不算，心念一死，萬念成灰，隻要燃起一絲星火，燎原之勢，自然勢不可擋……”</p>
大祭司悲憫地歎了口氣，褶皺橫生的臉上，即刻又浮現一抹喜色。</p>
恭敬道：“主公尋得此人以試毒淵，若能成功，廣而推之的話，便可建立一隻神魔畏懼的大軍，屆時橫掃六合，一統九州，指日可待。”</p>
黑袍道人廣袖輕搖，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一閃而過。</p>
大祭司從懷間拿出一個黑色瓷瓶，雙手奉上：“這是您要的，能延緩玉蠱發作的‘天麻丸’，吞服一顆，可壓製蠱蟲三月。”</p>
黑袍道人接過黑瓷瓶，自語道：“越州節度使此番表現不錯，令得屠帥無功而返，理應獎賞。”</p>
說罷，他將天麻丸塞進袖袍，囑咐道：“爾等再此守好此子，務必在一個月之內，令他邁入中三品小宗師，貧道得趕去白山黑水的人間死地，再為大廈將傾的李氏皇族添一把柴。”</p>
大祭司眉心緊皺，擔憂道：“妖國舊地有三教聖人布下的‘萬古河圖大陣’，乃生死不入的人間禁地，主公切莫以身犯險呐！”</p>
道人仰天大笑：“我解星河，什麽時候打過無準備之仗……三千殺的晏東煌，枉為人間第四的大聖佛，六根不淨，為了一個妖女，甘為貧道所用，可笑之極！倒戈相向聯手青冥斬了一條魔龍，又能如何，貧道真正要的，是讓那兩處不可知之地的瞌睡蟲們，大夢方醒！”</p>
</p>
大祭司望著眼前這位深不可測的主公，後背一陣陣發涼。</p>
…………</p>
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p>
人間六月天，或有“綠槐高柳咽新蟬”的景致，或是“過雨荷花滿院香”的佳時……</p>
本是世間如此一個美妙時節，卻因千年輪回因果，為本就風雨飄搖的東陸九州，蒙上了一層血腥和陰霾。</p>
東夏帝國西北境的涼州，平靜了三十年後，狼煙再起。</p>
北虞三十萬精銳翻越賀蘭山脈，劍鋒直指涼州天水道。</p>
一路過關斬將，所向披靡。</p>
不到十日，連下十二城三十餘縣。</p>
天疆諸國紛紛拒納朝貢，永歲不朝。</p>
八百裏軍報送入神都後，登基不到半月的“景德”帝李闕，拖著孱弱的身體，在太極殿舉行大朝會。</p>
而此時，安陽侯薑或的平叛大軍，距離神都還有不到三日的路程。</p>
事態緊急，李闕已經等不了屠帥歸京。</p>
因為擺在他麵前的，不止是數千裏外的北虞大舉入侵，還有蜀州的異動。</p>
據諦聽坊暗碟送來的消息，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蜀州王李禹，竟在劍南道私造武器盔甲。</p>
作為當今聖人唯一的血脈至親，李禹在蜀州這些年，表麵上是位遛鳥養狗的逍遙王爺，沒曾想確實在韜光養晦，厲兵秣馬。</p>
《東夏律》嚴禁藩王掌兵，且規定豢養府兵不得過千。</p>
至於地方政務，更是不準插手。</p>
蜀州節度使呂大壽，這些年更是像看犯人似的，死死盯著蜀王的一舉一動。</p>
得知劍南道私鑄兵甲之事後，李闕總覺著太過蹊蹺。</p>
這個親弟弟，他太了解了！</p>
可鐵一般的事實就擺在眼前。</p>
親自趕往蜀地的靖玄司司丞，槍仙仇九良，不僅帶回了負責私造兵械的蜀王李禹家臣，連同劍南道的涉事官員，也綁回了神都。</p>
太極殿一時間群情激奮，大罵蜀王辜負皇恩，其罪當誅。</p>
眾臣紛紛上表，請奏聖人派兵捉拿蜀王。</p>
鳳閣右相嚴九齡不愧是兩朝元老，沉穩持重。</p>
出班奏道：“此事頗為蹊蹺，蜀州軍政大權皆由節度使呂大壽一人掌控，要說蜀王想反，那他的兵從何來？將從何來？私造這麽多兵器，其中必有隱情。”</p>
當年隆武帝偏心二皇子，曾打算廢長立幼，嚴九齡為首的群臣足足太極殿外跪了三天三夜，這才逼的聖人改了主意。</p>
因此，鳳閣右相這番話，對李禹絕無包庇開脫之意。</p>
嚴黨附和之聲此起彼伏，紛紛讚歎右相的明察秋毫。</p>
這時，群臣中站出一人，乃是“百官之長”的尚書左仆射。</p>
廉仲因為端木皇後一桉，被排擠出中樞核心，連降三級。</p>
可景德帝李闕自登基後，卻重新啟用了廉大人，不僅官複原職，還加授了太傅一職，用以製衡獨掌朝綱的中書令。</p>
廉相先是斜睨了眼如日中天的嚴九齡，朗聲道：“陛下，不論蜀王是否包藏禍心，意欲謀反，可有一點不可否認，東夏律嚴禁私造甲械，違者殺無赦。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遑論是堂堂東夏親王！”</p>
這已經不是二人第一次針鋒相對，寒門出身的廉仲，最是痛恨豪門貴胃的無法無天和恣意妄為。</p>
之前被嚴九齡逼的步步退讓，不得已才與同是起於微末的端木一族聯手。</p>
沒曾想，嚴黨不僅巋然不動，倒把自己搭了進去。</p>
此番被聖人重新啟用，當真是徹底的洗心革麵，肝腦塗地誓報皇恩。</p>
他極力主張嚴懲蜀王李禹，除了恪守《東夏律》，也是擔心並無子嗣的新帝，萬一有個好歹，後果難以想象。</p>
留著這麽一個隱患，遲早爆雷。</p>
朝堂上兩撥人唇槍舌戰，寸步不讓。</p>
諸如刑部尚書汪吉這般的牆頭草，始終不發一言，保持中立。</p>
主殺，哈……</p>
聖人就這麽一個親弟弟，秋後算賬的事兒，自古帝王還幹的少嗎？</p>
不殺，《東夏律》在那兒擺著呢！</p>
龍椅上的景德帝昨晚剛吐血，夜不能寐，一大早頂著黑眼圈兒主持大朝會。</p>
此時，被群臣的大嗓門震得腦仁都疼。</p>
他揮了揮衣袖，使了個眼色給身旁的胖公公。</p>
高塗點點頭，扯著細嗓高喊道：“諸位，肅靜！”</p>
殿內諸公紛紛閉嘴，頓時鴉雀無聲，落針可聞。</p>
李闕挺直身體，輕咳一聲道：“蜀王乃朕胞弟，皇族血脈單薄，如今隻剩下這麽一點血脈，沒查清楚，豈可輕易定罪，右相言之有理，傳旨，就說朕想他了，令李禹攜家小來都城住一段時間！”</p>
說罷，聖人自袖筒拿出一方絲帕捂著嘴，緩緩起身，強忍著胸中悶氣。</p>
在高塗的攙扶下，顫巍巍地離開了太極殿。</p>
群臣目送聖人離開後，喧嘩又起。</p>
朝中不乏心思通透之人，這位身體孱弱的新帝，看似忠厚仁義，可一旦坐上那把龍椅，變化之大，令人瞠目結舌。</p>
就比如兵部侍郎荀樂，也就是被裁撤的天策府原長史。</p>
荀侍郎獨自一人出了大殿後，微微一笑。</p>
心下暗道：“清者自清，敢攜家小回京，自然性命無虞，可也別想再回蜀州，若不奉召，隻需一道密令，呂大壽的刀，可不是吃素的……還查個屁！”</p>
…………</p>
大周山，皇陵。</p>
月白風清，夜幕透下一柱銀屑，斑駁迷離。</p>
大殿外值守的年輕陵衛，眸光如隼，透著彷佛星辰般的深幽光澤。</p>
而腦子裏，卻滿是殿內那張絕美容顏。</p>
撇頭望了一眼朱漆殿門後，不禁呢喃道：“堂堂三千殺少主，一位四品金剛不滅的半步大宗師，在這裏為你守夜，天下有誰能做到我左小棠這般！”</p>
這時，鍾磬交錯的雅樂之聲從殿內隱隱傳來，令人神思飄飄。</p>
曲子名為《瀟湘水雲間》，是大行皇帝最愛聽的一首。</p>
可惜，他隻能在隔著數裏遠的玄宮內，躺在鎏金錯銀的楠木梓宮裏聆聽。</p>
“隻合當年伴君死，免教憔悴望西陵。”</p>
十幾名裝扮豔麗的“宮女”裙裾飛揚，舞姿曼妙，事死如事生般笑靨如花……</p>
大殿一角，一位白衣孝服的人間絕色，卻漫不經心地端坐在條桉後，捧書夜讀。</p>
身後靠著廊柱打盹兒的小侍女，口水都快流了下來，有些嬰兒肥的臉頰，在長信宮燈的映照下，粉嫩透亮。</p>
可殿內的動靜太大，吵得她怎麽也找不到周公。</p>
猛然睜開眼後，先是望了眼窗外，歎了口氣之後，緩緩蹲下身子，怔怔望著相依為命的婉兒姐姐。</p>
薑昭儀放下手中書卷，看著哈欠連天的小甄柔，安慰道：“忍忍，再過半個時辰就該結束了。”</p>
說罷，她抻著脖子看了眼殿門的方向，隨口問道：“他還在？”</p>
甄柔諾諾回道：“那個登徒子，自從您來了周山守陵，簡直是陰魂不散，一會兒扮做太監公公，一會兒又喬裝陵衛，柔兒沒用，打又打不過他，隻能幹瞪眼，也不知道小侯爺有沒有辦法對付這個壞蛋……”</p>
二人身處的這座大殿，是皇陵神道西南角的下宮所在，也就是謁陵祭奠和駐蹕齋沐的行宮。</p>
薑婉兒作為陪陵的先帝昭儀，來此已有半月。</p>
白日裏在下宮區的一座宅院裏焚香祝禱，夜裏來大殿奏樂，事死如事生。</p>
二人剛來的第三日，便有刺客潛入。</p>
結果沒等甄柔出手，突然殺出一個修為極高的年輕人，眨眼間將十幾名黑衣刺客料理幹淨。</p>
自稱左小棠的年輕人，開口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和我回天疆，照顧你一輩子！”</p>
薑婉兒再是神都第一奇女子，也受不了這麽直接的表白，狠狠甩出“登徒子”三個字後，拂袖而去。</p>
可甄柔卻咽不下這口氣，厚土神通卷起的砂石，一股腦的招呼過來。</p>
四品修為的左小棠，懶都懶得躲，護體罡氣微微一震，將漫天砂石瞬時毀為粉末。</p>
高手過招，聞風已感修為。</p>
撅著小嘴忿忿不平的一品小侍女，雖說遇強則強，但對眼前名為左小棠的年輕人，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p>
至此，這位半步大宗師像是冤魂似的，成日跟著她們。</p>
卻從未做過任何逾矩之事，儼然成了另一個貼身保護薑婉兒的高手侍衛。</p>
此時，大殿一角的長信宮燈，搖曳的火苗漸漸熄滅。</p>
甄柔起身添滿燈油，盤腿坐在她身邊，鼓著腮幫子委屈道：“婉兒姐姐，咱們啥時候能離開這裏，連口熱乎的都吃不上，薑竹九這個沒良心的，到現在也不來看看他阿姐……”</p>
皇陵區域禁止明火，大部分守陵之人，隻能吃撤下的各種供品。</p>
薑昭儀算是後宮守陵者身份最高的，雖不用像其他人那般，可諸陵署從外邊送來的飯菜，到了她二人口中，可不都是冷菜冷飯。</p>
薑婉兒重新捧起書簡，思索了一陣，柔聲道：“嗯！再有一個月吧，他會來接我的！”</p>
甄柔狡黠一笑，心下了然。</p>
昭儀娘娘口中的“他”，小侍女自然知道。</p>
甄柔歪著脖子，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滿麵緋紅的薑婉兒，笑問道：“姐姐此刻定是想他了吧？也是，這半月，他才來了兩回，不過怎麽也比您那個沒良心的弟弟強。”</p>
三句不離薑叔夜的小侍女，不知從何時起，滿腦子都是他那晚與大宗師搏命的場景。</p>
自幼崇拜英雄豪傑的她，那一刻，突然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p>
此時的薑婉兒，並沒有瞧見小甄柔和她一樣的臉色，一邊看著書，一邊說道：“比起他，我還是最想三郎，皇陵重地，非詔不能擅入，不能怪他。”</p>
說罷，她抬頭看了眼紫薇山的方向，呢喃道：“也不知三郎如今在青冥如何了……”</p>
殿內的琴聲舞樂和孤森寒寂的偌大陵區，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悚然意境！</p>
忽然間，莫名卷起的一陣疾風掃過左小棠的麟光鎧甲葉，發出金屬碰撞的錚錚聲，廊下的風鈴也隨著叮當亂響，吵得人心神難寧。</p>
左小棠穿著四十多斤重的甲胃，已經在殿前站了近一個時辰。</p>
可他已然春風笑麵，怡然自得。</p>
解下腰間的酒葫蘆，用力往嘴裏灌了一口，辛辣的液體直入胃袋，讓他哆嗦了一下。</p>
每逢值夜，這壺還算能入口的燒刀子，便成了他驅寒醒神唯一的夥伴兒。</p>
“臭小子，挺會享受啊！”</p>
隔著左小棠身旁幾步距離，同為守陵衛兵的魁碩漢子斜睨了他一眼，大手握著刀柄，語調陰陽怪氣。</p>
繼而撇過頭瞄了眼殿內的玲瓏倩影，露出一副猥瑣相。</p>
身高馬大的陵衛漢子一邊窺視，一邊問道：“誒？你是從哪兒調來的，沒見過諸陵署有你這麽俊的後生，哎，老子要是有你這張俊臉，非得迷死裏麵那幫小娘子。”</p>
透過窗縫，望著神都皇城來周山守陵的美人們，個個勾人的水蛇腰和鼓囊囊的胸脯……</p>
漢子那張大臉盤兒上的笑容，愈發難看。</p>
左小棠聳聳肩，一臉不耐煩地係好葫蘆，幽幽吐出一句話。</p>
“提醒你啊！再看，可就見不著明天的太陽了。”</p>
隗碩漢子扭過頭，朝地上啐了一口，狠狠瞪了眼不會說話的年輕人。</p>
繼而抻著脖子，又自窺視著殿內美色，一時間魂飛飄飄，不禁咕噥道：“這些娘子們，一個都比不上大名鼎鼎的仙脂評第五的美人，瞧那臉蛋兒，仙女都不如她，再看那對兒……”</p>
漢子話沒說完，脖子突然傳來一陣涼颼颼的感覺……</p>
一道血線噴射而出，魁梧身軀倒地之際，剛好被一雙手接住，用力一拋，被扔進了大殿正前方的龍柏林。</p>
“褻瀆神女，死不足惜！”</p>
…………</p>
紫薇山，小東湖。</p>
這些日子腰不太好的薑叔夜，硬撐著邁入了銅皮鐵骨巔峰。</p>
比他之前預期的，提早了半月。</p>
頓頓彼岸靈米配獸心果，臨睡前再泡個交珠浴，加之“山河意”的崩山訣和斷海訣這一拳一掌，使得肉身洗練過程，一日千裏。</p>
氪金武夫神奇的修煉速度，令得老怪物秋陌，都為之一歎。</p>
這特麽還是人嗎？</p>
其實，薑叔夜若是沒有那顆九陽魂丹，就算吃再多寶貝，練百萬次拳掌，也不會進步如此神速。</p>
本就蘊藏三境氣海的魂丹，隻需要他以適當的方式激活，疏導和融合，自然事半功倍。</p>
這兩日，正是薑叔夜突破生死關的關鍵時候。</p>
四大修煉體係，無一例外都存在著五大生死關。</p>
如武道一途，除了最難突破的銅皮鐵骨境和金剛不滅境，便是邁入上三品後，一境一生死。</p>
仙武評上榜的前十武夫中，魚朝恩和仇九良，已經在三品遮天境，停滯了十幾載，依舊寸步難行。</p>
勘破生死境，有的時候，並非隻靠勤修苦練和天材地寶的輔助。</p>
最需要的，是天賜機緣。</p>
如太虛院的甘道陵，沒有紫薇山巔與魏老鬼那一戰，估計還得蹉跎不知道多少春秋。</p>
薑叔夜翻遍了聖武院的藏書樓，也沒找到破鏡的有效辦法。</p>
至於九陽魂丹這種高級玩意，可遇不可求。</p>
即便有幸薅了四品以上的氣運，也未必有啥神丹妙藥。</p>
胡人大宗師，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p>
而聖武院這段日子，也並未收到秋院長的消息，隻是全院修習“崩山訣”。</p>
委托好基友徐雲澤繪製的六本冊子，山長人手一冊，領悟之後，再逐一教授弟子。</p>
這一夜，薑叔夜獨自一人在湖邊漫步。</p>
越想越頭大的小侯爺，望了眼遠處那座孤零零的石屋，不見一絲火光。</p>
秋院長已經三天沒露麵了，自己破鏡最關鍵的時候，沒了師傅，也是倒黴。</p>
薑叔夜旋身又望著紫氣氤氳的湖麵，從芥子袋拿出十幾枚金錠，隨手拋入湖中。</p>
這是他回神都安陽侯府時，去換的金子。</p>
總是用一文一文的隆武通寶，也不合適。</p>
自從“彼岸通寶”漲到一千錢的時候，他便再沒關心過自己究竟有多少家當。</p>
因為已經數不過來了。</p>
當天路過修業坊那處涼茶鋪時，小侯爺足足贈給白小小娘親五兩黃金，說是山上的仙長委托他送來的。</p>
金錠沉湖，水底隨即傳來一聲低沉吟嘯，湖麵波光炸裂百丈……</p>
轟一聲巨響後，兀自躍出水麵的一條龐然大物。</p>
竟與人間帝王龍袍上所繡的五爪金龍，一般無二。</p>
霎時間，四野明光璀璨，金光閃耀的鱗甲，如夜生輝。</p>
爪生五趾，目如紅燭的尊貴金龍，將碩大的龍頭緩緩垂下，手臂粗細的龍須，掃過主人的頭頂。</p>
緊接著，她昂起龍首，仰天長嘯，口水如驟雨般傾瀉而下……</p>
落湯雞似的小侯爺睜開眼，抬起下巴望著生長迅速的“老金”，搖了搖頭。</p>
比起之前細如繩索的小蛇，如今這幅龍軀，蔚為壯觀。</p>
不過，離他想象中的九天真龍，還是差了不少。</p>
隻有十幾抱的身軀，長不過十幾丈，距離百丈神龍差了一大截。</p>
就這，小東湖湖底的水生精怪，已經被她吃得差不多了……</p>
喂金子，自己還沒那麽闊綽，隻能偶爾加一頓餐，改善改善。</p>
至於妖族的髒腑，還得等一段日子。</p>
個兒是長了，可不知老金的神通如何？</p>
薑叔夜抖了抖身上不怎麽好聞的口水，仰頭言道：“老金呐，有啥本領法術的，給本郎君瞅瞅唄！”</p>
五爪金龍眨了下紅燭童眸，使勁晃了晃那顆大腦袋。</p>
幼，你這是幾個意思。</p>
薑叔夜想了一會兒，從袖袍又拿出一錠金子，朝空中拋去。</p>
老金看似笨拙的身軀，見了明光燦燦的吃食，頓時變得矯捷無比。</p>
龍首猛地一低，將那枚金錠吞進腹內。</p>
緊接著，口中朝岸邊噴出一縷金色霞光，轟隆一聲巨響，砸出一個不深不淺的大坑。</p>
就這？</p>
薑叔夜有些心疼那錠金子，這家夥的戲法，包銀有點兒貴啊！</p>
轉念一想，小蛇變小龍，不過才月餘。</p>
這麽短時間，長成這般模樣，已經不錯了。</p>
指望她有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法術，也不現實。</p>
慢慢養著吧！</p>
心情稍好些的小侯爺，轉身回了自己的石屋。</p>
將木桶注滿水，拿出一顆交珠，啪一聲，拍成一堆粉末灑入水中。</p>
褪盡衣物，鑽入有些冰涼的浴桶中，嘴裏滴咕道：“要是會離火神通就好了，省得泡涼水澡。”</p>
想到玄火時，薑叔夜將手伸進浴桶，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腰際。</p>
滴咕道：寧芙蓉這個小妖精，居然能讓老子扶牆走，算你狠！</p>
那幾日與她纏綿時，幸好白姨娘外出尋找族人，一直未歸。</p>
不然非得被她笑話死。</p>
神都城裏如自己一般年紀大的郎君，早就三妻四妾，娃娃滿地跑了。</p>
及冠之年才破身，傳出去，薑家三郎顏麵何存。</p>
腦海中不斷浮現溫柔鄉的小侯爺，突然間覺著胸口憋悶，哇的一聲，一大口鮮血噴出。</p>
府內雪山像是要自爆了一樣，氣息瞬間開始混亂。</p>
薑叔夜急忙收斂心神，調整呼吸，摒除腦海中一切雜念，入定虛空。</p>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這才壓製住躁動的血脈。</p>
我去，老秋口中的生死關，竟如此凶險。</p>
隻是一絲念頭，險些讓自己雪山崩塌，經脈逆行……</p>
看來沒有突破七品銅皮鐵骨境之前，老君山是再不能去了。</p>
芙蓉妹子啊！郎君我隻能委屈你些時日嘍……</p>
破鏡的機緣，究竟是什麽，自己也雲裏霧裏，一籌莫展。</p>
如今老秋不見人影兒，荊墨陽也是廢話連篇，隻說成功與否，全憑運氣。</p>
水鏡先生閉關，至今未出。</p>
米祭酒整日忙得焦頭爛額，不停接待九州各地趕來參加青冥大祭的各路強者。</p>
說起來，最近紫微洞天倒是熱鬧的很。</p>
不僅受邀而來擔任青冥山長的人，絡繹不絕。</p>
賓客們也是熙熙攘攘，排著長隊上山。</p>
珈藍寺虛雲、龍泉寺弘一、名劍山莊燕溪舟、青雲門李雲羨、業火離宮萬綺羅……</p>
當日參與周山屠龍的神都宗門，來了上千人。</p>
就連東夏王朝的靖玄司，也在邀請之列。</p>
而九州十二洞天的隱士強者，至少有一半要來參加青冥大祭。</p>
其中就包括北虞黃崖洞天的淩子虛、蜀山劍門洞天的葉家、東海蓬來洞天的黎氏一族、泰州桃園洞天的柳家等……</p>
聽聞柳家所在這處洞天，甚是神秘。</p>
所處的“桃源花間地”，皆是女子，儼然一座世外的女兒國。</p>
沒有男人，也沒有什麽長生秘法，這柳家繁衍的秘密，成了九州修行界令人不解的一樁奇事。</p>
而且這一任的家主柳文君，乃是仙脂評僅次於紅袖招都知魚璿璣的第四美人。</p>
至於修為，卻無人知曉。</p>
隻因她從不參加“泰山劍集”，因此仙武評上也就沒見過“柳文君”的名字。</p>
薑叔夜對她感興趣，並非美色與桃源之秘。</p>
而是這段時間研究那張長生不老藥的丹方，有了些收獲。</p>
九味罕世僅有的天材地寶中，其中一味叫“花殤凝露”的珍物，便是產自桃源花間地。</p>
十二洞天皆為世外秘境，常人連門朝哪兒開都不知曉。</p>
不過小侯爺之前在皇陵地宮順來的絲帛地圖，倒是詳細記載了秘境所在。</p>
至於兩處被抹去名字的地方，他還未來得及向秋陌請教。</p>
此番若遇到桃源中人，最好打聽一番這“花殤凝露”。</p>
甭管花多少錢，都得想辦法弄來。</p>
翌日，薑叔夜奉命帶領聖武院弟子，在山下迎接賓客。</p>
跟在他身後的原大師兄竇青童，這些時日倒是和他親近了不少。</p>
究其原因，還是一袋靈米和幾枚人麵獸心果，外加“崩山訣”拳譜。</p>
搶了人家大師兄的名頭，總得補償一番。</p>
剛開始，竇青童憋著火兒，見都不見新晉的大師兄。</p>
可仔細想了一整天，才算想通。</p>
聖武院自古的規矩，就是強者為尊。</p>
薑小侯爺七境的銅皮鐵骨修為，再加上絕世拳法“崩山訣”，別說大師兄三個字，做個武院山長，那也綽綽有餘。</p>
而河東竇氏，與安陽侯淵源甚深，大家又同是青冥弟子，何必在意這些虛名。</p>
威猛高大，壯如走牛的竇青童並非斤斤計較之人，況且聖賢書也讀了不少，有些道理轉個彎兒，也就海闊天空了！</p>
此時，竇青童湊到小侯爺身旁，悄聲問道：“前些日那麽多人，也沒見夫子令我等下山，今兒個是有什麽特殊的人嗎？如此隆重……”</p>
薑叔夜微微一笑：“興許是讓聖武院維持秩序呢？你沒聽說這段日子，不少宗門在山腳下動手嗎？”</p>
竇青童一拍腦門兒，興奮道：“打架，那好啊！我最喜歡看熱鬧了……”</p>
小侯爺無奈搖搖頭：“山下來的，隨便一個指頭就能讓你躺上半年，看熱鬧，也不分時候！”</p>
浩浩蕩蕩的六百武院弟子，不到半個時辰，便集結與紫薇山下。</p>
薑叔夜安排一半人手在方圓十裏巡邏，竇青童領隊，一旦遇到狀況，第一時間擲出穿雲箭。</p>
不大一會兒功夫，十幾位武院山長也先後趕來。</p>
一見著小侯爺，紛紛圍了過來，打聽何時將“斷海訣”的掌法繪製成冊。</p>
其中有幾位，是剛入青冥的六品高手。</p>
起初還不信邪，結果在演武場見識過後，眾人無不心悅誠服。</p>
薑叔夜被幾位山長纏得不勝其煩，腦筋一轉，隨口問道：“各位若能說得出‘玲瓏參’是何物，竹九便答應你們。”</p>
長生不老藥丹方所載的九味天材地寶，他翻遍了青冥的藏書，才找到包括“花殤凝露”在內的六種。</p>
可“玲瓏參”、“無相菩提”以及“混沌聖蓮”三種，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線索。</p>
這些古籍記載的珍物，大都出自九州十二洞天，堪比鎮山之寶。</p>
常人別說見過，就是聽，都沒聽過。</p>
薑叔夜也是瞎貓碰死耗子，萬一有什麽線索，豈不是天降橫財。</p>
不過今日還真是走運，來自唐州的一位長須山長，居然知曉。</p>
“我祖上是位雲遊四方的醫士，曾有幸見過一株如女子婀娜身形的古參，先人出百金，對方都不願割愛，說這是青丘洞天的玲瓏參，乃無價之寶。不知竹九你說的，是不是它？”</p>
“如女子身形？”</p>
薑叔夜滴咕了一句，丹方上隻寫了“玲瓏參”三個字，可沒說長什麽樣啊？</p>
不過既然是出自青丘洞天，想必應該是貨真價實的寶貝。</p>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青丘洞天曾是白姨娘的地盤，問她要一株人參，還不容易？</p>
薑叔夜雙手攏進袍袖，裝出一副考究學問的樣子，微微點頭。</p>
長須山長怔怔瞧著他，手心一攤：“東西呢？”</p>
“啥呀？”</p>
“斷海訣啊！”</p>
小侯爺嘿然一笑，狡黠道：“您那番話，不過是道聽途說，有何真憑實據？”</p>
長須山長一愣，氣得胡子直抖，紅著臉咆孝道：“豎子，不講誠信，呸！”</p>
薑叔夜不是不給，隻是沒到時候，瞧著臉紅脖子粗的山長，寬慰道：“和您開個玩笑，斷海訣稍候便奉上！”</p>
這時，矮矬身形的杜錫山上前幫腔道：“王山長，竹九向來一言九鼎，你又何必這麽著急呢！”</p>
說罷，又朝著薑叔夜遞了個眼色。</p>
幾位山長還不知道，其實這位精明的同僚，早就收到了“斷海訣”的秘籍。</p>
小侯爺但凡有好事，第一時間都會去找曾經指教過自己的杜山長。</p>
正在這時，數裏外的半空，突然傳來響箭刺破蒼穹的聲音。</p>
薑叔夜眉眼一凜，高喊道：“竇青童他們出事了！”</p>
十幾位山長跟著薑竹九，兔起鶻落間，紛紛趕去支援。</p>
來至一處銀杏林前，密密麻麻站滿了人。</p>
既有聖武院的弟子，亦有參加青冥大祭的賓客，而且還有朝廷的人。</p>
三方劍拔弩張，四野充斥著濃烈的火藥味兒。</p>
薑叔夜擠過人群，來至竇青童身後：“怎麽回事？”</p>
高出小侯爺一頭的漢子，歪著脖子，指了指不遠處滿身是血，單膝跪地的年輕人。</p>
小聲道：“靖玄司要抓人，說是那人涉嫌謀逆！”</p>
薑叔夜抬眼望去，二十多名執刀擎弩的勁裝高手，頭頂紅氣充裕，至少都是八品以上修為。</p>
其中一人，濃眉大臉，瞅著樣子有些眼熟。</p>
從腰間的銀魚袋可以斷定，是靖玄司這幫人領頭的。</p>
一隻大手牢牢按住年輕男子的肩頭，使其動彈不得。</p>
另一撥人，俱都是清一色的澹藍蜀錦長衫，應該是同一宗門的師兄弟。</p>
照理說，山上神仙，上下廟堂，井水不犯河水。</p>
靖玄司此處抓人，無可厚非。</p>
此處已非青冥地界，歸屬朝廷管轄，聖武院的弟子，自然無權幹涉。</p>
隻不過，這些蜀州遠道而來的人，是受邀參加青冥大祭的賓客，薑叔夜就不能不管了。</p>
況且，靖玄司的槍仙仇九良，是加害大郎薑修文的元凶。</p>
自己還沒找他麻煩，手下的走狗，居然敢在這裏鬧事。</p>
氣不打一處來的小侯爺疾步上前，喝問道：“爾等明知他是參加青冥祭禮的賓客，在紫薇山腳下抓人，什麽意思？”</p>
話音剛落，從人群中閃出一人，拱手抱拳道：“郎君可是聖武院弟子？”</p>
薑叔夜側身一瞧，說話之人三十出頭，個子不高，操著蜀地口音。</p>
長得白白淨淨，像個讀書人似的。</p>
“不錯，敢問？”</p>
書生先是惡狠狠瞪了眼靖玄司，扭頭道：“在下蜀州紫竹海葉良，被他們打傷的，是在下親侄葉誌遠，靖玄司栽贓他為蜀王李禹提供精鐵，私鑄兵械，簡直一派胡言，那是他仇九良覬覦我紫竹海的銅精礦脈……”</p>
“紫竹海？”</p>
薑叔夜想起九州誌中，盛產“銅精”的蜀州名門，聲望實力不在西嶺雪山仇氏之下。</p>
而且還是劍門洞天葉家的旁支。</p>
靖玄司好大的膽子，就不怕十二洞天的老祖們興師問罪？</p>
那位槍仙仇九良，枉為大宗師，這不明顯借著朝廷勢力鏟除異己，霸占人家紫竹海的產業嗎？</p>
至於蜀王李禹私鑄兵器一事，薑叔夜還是頭一回聽說。</p>
難不成，聖人一母同胞的這位親弟弟，打算造反？</p>
沒了天策府和諦聽坊，小侯爺對如今朝堂和九州大事，幾乎一無所知。</p>
薑叔夜收斂心思，衝著紫竹海葉良點點頭，闊步來至靖玄司眾人麵前。</p>
不緊不慢地吐出一句話：“放了他，你們可以活著離開！”</p>
要不是這身官服，小侯爺可不會和他們囉嗦。</p>
靖玄司眾人，俱都來自蜀地，沒人認識大名鼎鼎的薑家三郎。</p>
不過瞧著他一身澹青色青冥製式長衫，也不好動怒。</p>
畢竟頭頂上方，有三位聖人坐鎮。</p>
方才那番囂張的話，也隻能忍著。</p>
為首的勁裝漢子，皮笑肉不笑地向前踏出一步，沉聲道：“本官靖玄司都尉，仇彥，不知小郎君是聖武院什麽人？”</p>
仇彥？</p>
薑叔夜一怔，居然也姓仇，這相貌倒是和當日被自己一掌拍死的仇英，有七八分相似。</p>
難不成，這二人是兄弟？</p>
殺意驟起的小侯爺冷笑?
??聲，朗聲道：“安陽侯府，薑家三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