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門居的“鹿門”二字,取自孟浩然曾經的隱居之地鹿門山,它的位置也是遠水靠山,處棋劍樂府後半段。


    曹謹行和秦璿璣趕到的時候,那裏早聚滿了人。


    孟浩然的謎題是公開的,自然比張若虛那兒的人多。


    曹謹行粗略一掃就看到幾個眼熟的人,楊林謙、韓棠、財神幫杜威還有丐幫一位兼修音波功的舵主,都是武林中闖出名聲的人物。


    眾人圍在一起,觀摩一塊石碑。


    碑上是孟浩然的一首絕句。


    山寺鳴鍾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


    人隨沙岸向江村,餘亦乘舟歸鹿門。


    鹿門月照開煙樹,忽到龐公棲隱處。


    岩扉鬆徑長寂寥,唯有幽人獨來去。


    孟浩然所做《夜歸鹿門歌》。


    “這塊碑是孟浩然某次酒醉以劍刻成,內中蘊含劍招劍意。”


    秦璿璣道:“此碑坐北朝南,隻要有人麵對它,悟出碑上留存的《浩然劍》,劍法最後一招的最後一劍,劍意所指,就是藏寶所在。”


    “又是悟性……”


    曹謹行奇怪道:“怪不得棋劍樂府沒落,如果府中絕學都是如此,那這些武功根本就不是一般人練的,一般人也發揮不出威力。”


    “是這樣的。”


    秦璿璣點頭道:“我爹爹就說過,棋劍樂府強盛之時驚才絕豔的人太多,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天才的武功過於看重悟性,悟通者一日千裏,氣壓當世,悟不通,連登堂入室都做不到,沒有中庸,也沒有勤學苦練就能成的說法……曲高和寡,沒落是必然的。”


    曹謹行點點頭,走向石碑。


    “有興趣嗎?”


    “有啊,那可是孟浩然的《浩然劍》誒,很厲害的一門劍法。”


    秦璿璣先是點頭,然後搖頭:“不過,我的悟性不算好,當初學《鯨息功》,我爹爹逐字逐句教了我三天才學會,估計看不出來。”


    “三天……”


    曹謹行對正常人需要的時間沒概念,反正他練功,最難的也不超過三個時辰——這還是上次融匯《吸功大法》和《寒蟾功》,已經算是半自創,其他的,隻要幾刻鍾,就能完全“融會貫通”。


    曹謹行道:“正常人需要幾天?”


    “我爹爹用了兩天,我大姐……”


    秦璿璣露出壞笑:“我大姐花了十天都沒成,當時生了好大的氣……這石碑更難,連心法、劍招都沒有,一切全憑自悟。以前就有很多人參悟,可惜不是劍招殘缺,就是劍意不夠,以致藏寶從未現世,你快試試。”


    秦璿璣已經見識了他的悟性,既然能從《春江月夜圖》領悟《玄月心法》,《浩然劍》應該也不在話下。


    “好吧。”


    曹謹行伸手攝了一根幹枝在手,走到空地,麵對石碑,開始看上麵的詩句。


    這種傳承,招在字中,意在招中。


    曹謹行有在玄武山悟《玄陰劍法》的經驗。


    在他眼中,那些字句就是一把把利劍,順著劍勢逐步演練,劍法自成。


    一切駕輕就熟。


    他手中樹枝開始動了起來。


    其他人也正在參悟,一個不行就一群,大家夥湊熱鬧似的三言兩語討論,一點點還原《浩然劍》。


    “‘魚梁渡頭’一句是不是要先斜刺,再劍尖下轉,自下而上?還是不太對……接前句有點過於僵硬了。”


    “依我看,應該是先橫削,再轉劍自下而上,如此更加流暢。”


    “你這是生搬硬套,沒有的招兒往裏填,順是順了,實則大繆。”


    “卓兄正解,須知失之毫厘,差以千裏啊。”


    眾人七嘴八舌,看似認真,其實就是湊趣。


    這就像去bj不上長城,去濟南不看趵突泉,“十謎”是棋劍樂府的一大特色,不來湊熱鬧總覺得缺點啥。


    韓棠也在看,在他旁邊是財神幫杜威,兩個老冤家一碰麵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喲,以前一直以為韓掌櫃腳踏實地,沒成想,也是好高騖遠之人……《浩然劍》是你能看的嗎?有那時間不如滾回去算賬!”


    杜威右手拿著個紫砂壺,光滑圓潤,都盤出包漿了,一臉悠然自得的斜視韓棠。


    “嘖!”


    韓棠厭煩得看他一眼:“府主也真是的,這等風雅之地……叫伱這麽個殺豬的過來幹什麽?也不嫌晦氣!”


    杜威是屠戶出身,修煉《剔骨刀》,雖身寬體胖,但一手快刀疾如閃電,能分分鍾將人“千刀萬剮”!


    往往敵人還沒發覺,手腳已經讓他剔光了血肉,隻剩白骨,招數異常陰毒狠辣!


    杜威臉一沉,自打開了銀鉤賭坊,他最討厭的就是別人叫他“殺豬的”。


    “可惜擂台之上不容看客,不然,倒是可以跟‘大九天手’韓掌櫃,好好切磋切磋!”


    最後幾個字,杜威一字一頓,殺意凜然。


    韓棠哂笑,先撩者賤,你個狗日的說不過就放狠話,當老子怕你?


    “殺人凶手找到了嗎?”


    杜威臉色一僵,隨即更加陰沉。


    韓棠就當沒看見,一臉“驚訝”道:“還沒找到呢?那還不趕緊去抓金娃娃討好主子?別再讓萬鶴卿給踹了。哦,對了,聽說萬鶴卿也要來?她來幹什麽?附庸風雅?”


    “我草!”


    杜威怒了,狗日的韓棠,一如既往的招人恨!老子遲早要把你碎屍萬段!


    就在兩人劍拔弩張之際,忽然,一股若有若無的劍意籠罩全場。


    兩人都是一愣,隻因那股劍意至大至剛,堂堂正正,仿佛凝聚著天地正氣,一掃陰晦!


    《浩然劍》之所以叫《浩然劍》,不是因為它的創造者是孟浩然,而是因為那劍意之中蘊含著浩然正氣!


    被李白、杜甫、王維三人都尊敬的詩人是誰?


    答案隻有一個:孟浩然。


    李白曾經為孟浩然寫過“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紅顏棄軒冕,白首臥鬆雲。”的詩句,可見是發自內心的尊敬。


    而能夠被李白如此敬仰的人,“仙”和“俠”至少是占著一個的。


    孟浩然一生遊離在廟堂和江湖之外,他憎惡權奸,唾棄趨炎附勢之徒,行事光明磊落,堂堂正正,自有一股浩然之氣,這點在《浩然劍》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有人領悟了《浩然劍》劍意?!


    而且是如此的雄渾宏大!


    是誰?


    在場之人都是高手,不止韓棠、杜威察覺到了,幾乎所有人都讓那股博大之氣驚住,急忙環視四周。


    他們看到了一個人。


    那人一身黑衣,二十出頭,站在人群之外,手持枯枝正在舞劍。


    動靜之間,凜冽飄逸,肆意瀟灑,不知不覺間,他周身三丈已是劍氣縱橫!


    “一舞劍器動四方,這是劍舞?”


    圍觀的人全驚呆了。


    “不!孟浩然之劍,極具古風,所出劍招都是堂堂大勢,本就跟如今的風格迥異,他的劍招正合《浩然劍》路數!”


    “以前不知道《浩然劍》是什麽模樣,現在看到了……這種遊龍姿態,說是假的我也不信啊!”


    “這人是誰?好高的悟性,好高的資質!我從劍中看到了盛唐意象!”


    韓棠、杜威還有其他人都看的呆住,這劍法不像殺人的,它太守規矩,太守禮法,不屑虛招,隻以大勢壓人!


    秦璿璣也看呆了。


    霧流島琴劍雙絕,但她自幼修習《鯨息功》,卻是沒學過劍法,但她看過父親舞劍,也看過大姐舞劍。


    父親的劍很凶,時而靈動如魚,時而夭矯如龍,攻勢迅猛。


    大姐的劍很險,兼具《魚龍劍》兩路劍法之妙,美麗之中掩藏殺機。


    劍本來是危險的凶器,但此時此刻,她從曹謹行的劍法中,看到了兩個字:君子!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秦璿璣已經大致知道曹謹行是什麽樣的人,他謊話連篇,出招狠毒,殺人不眨眼,絕對算不上君子。


    但……


    秦璿璣就是覺得這劍法跟他很配:救人時溫潤如玉,殺人時凜冽如冰。


    不是君子的君子。


    除了在場之人,還有很多人看到了他的劍舞,境界越高,越覺驚豔。


    李玉州五人出了天音閣,還沒等走到鹿門居,路上就察覺到了那股浩然劍意。


    一時顧不得前輩風範,五人不約而同地飛身而起,跳上了就近的聽濤閣,居高臨下觀看他演練的浩然劍。


    “好劍法!”


    千鶴道長情不自禁脫口而出:“好一套君子之劍!這後生當真了得,劍法卓然成家,行雲流水啊!”


    鳴蟬大師眼泛異彩,雙手合十,口稱:善哉善哉。


    裴勝對劍法感興趣,張衝卻是對舞劍的人上了心,但不等他說出“收徒”之類的話,三人臉色同時一緊。


    李玉州他們看到了同樣一身黑,背負琴囊守候在那人身邊的少女。


    “九霄環佩琴的氣息……”


    “霧流島的人?”


    “通幽三層!”


    猜出他們“兄妹”是霧流島的人,三人心中惋惜,如此大才若能加入棋劍樂府,必能學的師門絕藝,可當發覺秦璿璣的境界,那惋惜立馬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驚愕,甚至驚怒!


    二代之人,無一是其對手!


    那九霄環佩琴……


    兩人看的聚精會神。


    三人看的神思不屬。


    就在這時。


    一個好聽的聲音響在他們耳畔。


    “他是誰?”


    幾人抬頭。


    隻見聽濤閣相鄰的琴房之上,詭異地多了一個人,那是個穿一身紅衣的高挑女人。


    紅衣之上繡著金線,身後衣擺拖地,仿佛要乘風而起。


    她年紀不到三十,用這種口氣跟另外五人說話,本屬不敬,但她地位夠高,另外五人也就不當回事了。


    “萬會首,你來早了。”


    裴勝看著那女人無暇的五官,那是一種不同於江南小家碧玉的美,眉目亮烈,直入人心,她的美極具攻擊性,給人以盛氣淩人的感覺。


    財神幫幫主,萬鶴卿。


    萬鶴卿對裴勝的話聽而不聞。


    準確的說,她對三十以上的男人都不屑一顧,尤其鍾愛年輕的,龍精虎猛的,好用。


    就比如現在舞劍的那個。


    她靜靜的看著下方那人。


    容貌就不用說了,很英俊。


    體態也很完美,很修長。


    最讓她覺得新鮮的是,他舞劍時的動作神態,淩厲瀟灑,又不失君子氣度,跟他一比,她養的那些全成了垃圾,簡直不堪入目!


    連帶著她都覺得自己有點髒了——回去好好洗洗,順便把那些汙點都給宰了!


    “他是誰?”


    萬鶴卿重複了一遍。


    “霧流島的人,尚不知姓名。”


    裴勝隨口回了一句,繼續欣賞劍舞。


    “霧流島……東海……”


    萬鶴卿低頭,略微一想:“明白了……棋劍樂府二代弟子沒人是他對手,你們的九霄環佩琴拿不回來了。”


    直接!


    太直接了!


    李玉州心中惱怒。


    就算你說的是事實,也不能這麽不顧臉麵啊,這還有武當和五台山的人。


    但不管他怎麽腹誹,麵上還得如沐春風,正要說些場麵話,挽回麵子,萬鶴卿已經單刀直入,道:


    “我可以幫你們增加一點勝算,當然……”


    她看著下方那個男人,越看越覺得心動,紅唇微啟,輕輕一笑:“……是有條件的。”


    曹謹行依舊沉浸在《浩然劍》之中,很快,就舞到了最後一句的最後一字。


    劍招斜指,周身劍意爆發,猛然指向斜上方——鹿門居翹起的飛簷。


    曹謹行縱身一跳,伸手在簷角之下,摸到了一個精密的機關按鈕,跟張若虛房中的如出一轍!


    打開後,裏麵還是一塊石頭,上麵畫著奇怪的紋路,像字又像畫,邊緣處的裂紋正好能跟另一塊結合。


    “到底什麽鬼東西……”


    曹謹行越來越奇怪了,索性先收入懷中,等拿到剩下的部分再研究。


    曹謹行飄然落地。


    人群一陣騷動!


    “是什麽?是什麽?裏麵是什麽?”


    “沒看清啊。”


    “敢問少俠尊姓大名?師承何處?”


    “在下願出白銀五千兩收購!”


    “讓我們看看是什麽寶物吧。”


    “教我《浩然劍》……”


    聲音嘈雜,七嘴八舌。


    曹謹行甩手擲出手中枯枝,隻見灰光一閃,砰地一聲巨響!那根纖細枯枝深深插進了外圍青磚之中,齊根而入!


    頓時,一片死寂!


    所有人震驚地看著那根樹枝,三尺枯木,隨手一招,竟然全部插進了石體!如此內力,如此武功,這要是打在人身上……


    眾人咽了口吐沫,趕緊後退。


    韓棠、杜威、丐幫大義分舵舵主等人因為沒退,反而脫穎而出,都道了一聲:好功夫!


    曹謹行不置可否。


    “走吧。”


    他轉身就走。


    秦璿璣回過神,快步跟上。


    “哎……”


    韓棠還想跟他認識一下,哪知還沒說完,隻見人影一閃,那對男女已經極快消失,趕往下一個地點。


    也是三謎最後一個地點。


    駱賓王曾經的居所。


    蜉蝣居。


    “這到底是什麽人?怎麽感覺他破三謎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韓棠看著他們的背影,百思不解。


    “剛才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杜威思考的則是另一個問題,他覺得那人的悟性資質都還在其次,更讓人矚目的是藏寶啊!


    張若虛、孟浩然、駱賓王。


    這三個嚴格來說不算同一時代的猛人,竟然都選擇在棋劍樂府留下某樣寶物,這其中隱藏的秘密,很可能關係重大!


    “必須稟告會首。”


    杜威和善的臉上飛快掠過一抹殺機,在心中暗道:“或者……直接把東西搶到手!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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