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有命,讓你三日內啟程回京受賞……”


    王鷹揚的話飄進房間,屋裏的三人都有點意外。


    趙業霆和王鷹揚都還有任務,一個要在總督府當欽差,極力促成與倭寇決戰之局,綏靖東南沿海。


    一個要坐鎮軍隊,協同戚繼光練兵養兵,確保前線戰力不失。


    他們倆的任務都是長線,暫時離不開杭州。


    一聽曹謹行要走,趙業霆有點不舍。


    曹謹行則是意外,但也有心理準備。


    秦璿璣默默放下湯匙,她說不上心裏什麽感覺,有點悵然若失,鮮美的蛇羹忽然間沒了滋味。


    趙業霆放下筷子,歎了口氣:“大哥也真是的,這才待多久!京城那是什麽局勢?還往裏邊闖?”


    “這可不隻是大哥的意思。”


    王鷹揚走了進來,到桌邊坐下了,拿出一張信紙交給曹謹行,道:“還有聖上的意思。這半個月來,北邊情勢越發不穩,仇鸞在宣府鎮不住了,俺答汗和庫登汗(打來孫)重兵集結,朵顏三衛的蒙古人也不老實。十三這麽得力,聖上當然不會讓他閑在杭州。”


    趙業霆張了張嘴,苦笑一聲,拍了拍曹謹行的肩膀。


    胳膊擰不過大腿,既然那位發話,那就沒啥好說的了。


    曹謹行拿過信一看。


    劉振遠特意解釋了原因,還加上了嘉靖的那句話,勉強算是讚譽吧。


    “那就後天回吧。”


    曹謹行收起信件,喝了口湯:“也該回去了,無極丹和飛虎池,都是傳說中的東西,回去見見世麵。”


    一說起這兩樣東西,王鷹揚和趙業霆的興致都被吊了起來,離別之意衝淡不少。


    “無極丹知道,這飛虎池……”


    趙業霆頓了頓,用手肘懟王鷹揚腰間:“八哥,那是什麽東西?”


    “我也不太清楚。”


    王鷹揚想了想:“隻知道那池子在玄都觀後山,聽說是太祖年間,劉伯溫牽引八條風水靈脈匯聚而成,池中靈液有增肌築骨之效,對於穩定境界大有好處,常泡可以延年益壽……大哥和二哥應該知道,他們也去過。”


    趙業霆羨慕道:“不知道我什麽時候也能進去泡泡。”


    “十三這是掀翻了明宗才得來的機會,你要想去,可以把彌勒和太平也掀了。”


    王鷹揚不緊不慢地喝了口湯:“或者,宰了俺答汗也行,那老東西的懸賞已經漲到黃金十萬兩,殺了他,別說飛虎池,升官發財,指日可待。”


    趙業霆“幽怨”地瞥了王鷹揚一眼:“說了等於沒說……”


    王鷹揚瞧他那死出兒,剛要罵他,眼角餘光注意到秦璿璣興致不佳,自始至終,小口喝湯,一言不發。


    王鷹揚暗樂,十三的桃花運是真好,當然,十三年少有為,英俊瀟灑,又非輕佻紈絝子弟,一般的小女孩都頂不住。


    “趕緊吃!”


    王鷹揚拍了趙業霆一巴掌:“吃完了趕緊滾!”


    趙業霆剛要回嘴,注意到王鷹揚的眼色,眼前一亮,趕緊三下五除二地喝完了一大盅,拽著王鷹揚就走了出去。


    曹謹行搖頭失笑,這幫家夥純是閑得蛋疼!


    他看向秦璿璣:“阿依夏木已死,這回無人打擾,你可以好好玩了。”


    “嗯。”


    秦璿璣點點頭:“上次剛上飛來峰,還沒得及去靈隱寺,我打算明天接著去看看。你去嗎?”


    曹謹行:“我……”


    秦璿璣:“那個綠蘿網也需要送回去吧……聽說是上代主持的遺物……”


    曹謹行抬頭看了她一眼。


    秦璿璣低頭喝湯,神色如常。


    曹謹行想了想,道:“看看也行吧。如果拜佛能轉運,我一定給它來個三拜九叩,五體投地。”


    秦璿璣忍不住笑了:“你的運氣,確實……”


    “看完杭州準備去哪?”


    “還沒定。”


    秦璿璣道:“可能往西繞一圈,再北上吧,反正最後去京城。”


    曹謹行奇道:“為什麽?”


    秦璿璣笑而不語。


    第二天。


    曹謹行經過一夜打坐,養護經脈,內傷已經徹底痊愈。


    《寒蟾功》本身的療傷功效就不俗,又吃了不少高能量的蛇肉,他很快恢複如初。


    早上,吃過早飯,曹謹行先跟王鷹揚、趙業霆去了一趟織造局,會見總管太監楊落石。


    臨別之際。


    怎麽也得見一麵,正式道謝。


    出乎意料,楊落石是個身形修長,麵目儒雅的中年人,身上有商賈氣質,有文人氣度,也有達官顯貴的威儀,矛盾又和諧。


    他看起來像書生、像商人、像大官,就是不像太監。


    除了這三種身份,見到他的第一眼,曹謹行又在心裏加了一個標簽:絕頂高手!


    更關鍵的是,他是一身精純的冰係內力!不出意外,修煉的應該是呂符獨門功法《冰玄鑒》!


    大內總管呂符,宮中幹兒子幹孫子無數,但能讓他傾心傳授《冰玄鑒》的,不出三人。


    毫無疑問,這是當接班人培養。


    曹謹行已經了解過《冰玄鑒》,它很特殊。


    不隻是因為它高居四品,舉世罕有,更因為它的創造者是盛唐一代賢宦,高力士。


    高力士一生忠心耿耿,與唐玄宗不離不棄,曾在龍門石窟為唐玄宗造像,被譽為“千古賢宦第一人”。


    寶應元年三月,他得知李隆基駕崩後,吐血而死。


    可見這對主仆感情深厚。


    唐玄宗和高力士,也由此成了曆代皇帝和宦官關係和睦的標杆。


    自盛唐始,《冰玄鑒》基本隻傳皇室最信任的太監。


    有明一代,更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專屬,由上代掌印,親傳下代掌印,象征著權力的交托。


    楊落石能得呂符傾囊相授,不出意外的話,織造局總管太監,不會是他的終點。


    對這樣的人,十三太保也不能怠慢。


    曹謹行規規矩矩的行禮,順便把“冰封”的蛇肉送上來。


    楊落石十分高興!


    能得呂符真傳的人,朝野內外,屈指可數,曹謹行身負《隱元訣》,這是真正的自己人。


    半年沒有回京述職,沒見過呂符,楊落石看到曹謹行,有種別樣的親切,說什麽也要留他們吃飯。


    當天中午。


    好酒好肉流水一般地往上送。


    四十年珍藏的女兒紅連上帶送,山野奇珍一盤接一盤!


    熱情的都有點過頭了。


    “到哪兒吃哪兒的東西,浙江就紹興黃酒好,極品就是這些四十年的女兒紅。


    這六壇你們仨先喝著,謹行走的時候再帶幾壇,給你們鎮撫司的兄弟也嚐嚐。”


    楊落石說的時候親切熱情,曹謹行到嘴邊的拒絕說不出口,隻能接受。


    他大概搞明白了楊落石的心理,某種程度上,也算“他鄉遇故知”吧。


    這倒讓曹謹行多了幾分好感。


    其實,楊落石並非重情之人,相反,有些涼薄。


    他做事以達目的為先,同樣不擇手段,但他格外敬重呂符,愛屋及烏,對曹謹行自然也是真心實意。


    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


    曹謹行連吃帶拿,走的時候,楊落石送了他一匹千裏良駒,馬上是他另外送的一大包吃食和酒。


    這下坐騎和糧食都有了。


    曹謹行隻能連連道謝,約好下次再下江南,早點來見他。


    下午,曹謹行陪著秦璿璣去了飛來峰靈隱寺,送還綠蘿網。


    當日搶綠蘿網的是石鬆青等人,不為殺人,寺中死傷不算多,如果阿依夏木上去,那就是另一副光景了。


    寺中老少和尚也知道這點,對秦璿璣的仗義阻攔格外感謝,特意送了她一串據說開過光的菩提子佛珠。


    曹謹行拿過來看了看,入手冰涼,思緒為之一清——嗯,是個加悟性的道具。


    “戴著吧,挺好的。”


    曹謹行還給她。


    “是吧,我也覺得頭腦清晰不少。”


    秦璿璣高興地轉動手腕:“看看,這就是好人有好報。”


    曹謹行嗬嗬冷笑:“上次我要是出手晚一點,這佛珠就隻能埋你墳前了。記住了,下次做好人之前,量力而為。”


    秦璿璣氣的想咬他。


    怎麽總是這麽噎人!


    還了綠蘿網,曹謹行就準備回去了,秦璿璣不讓,小小一個靈隱寺,硬是拉著他“看”了一下午。


    曹謹行簡直無語,就照這個速度,半年能出江浙,都算她快!


    晚上回到衛所,收拾東西,翌日清晨,他換了一身銀灰飛魚服,與王鷹揚、趙業霆兩位兄長作別。


    送別時,秦璿璣送了他一條手串。


    同樣是菩提子。


    同樣取自寺中數百年菩提樹。


    “這是你送我酒壺的還禮。”


    秦璿璣微微低著頭,遞出手串,道:“……等我去京城,再找你玩。”


    曹謹行頓了一下,還是接過了。


    “好。缺錢了,給我傳信,我能幫就幫,但是別搞的太多,不然我也愛莫能助……”


    秦璿璣一臉古怪地抬頭看他:“這就是你離開前想對我說的話?”


    “還有,別再輕易信人,記得量力而行。這座江湖大得很,通幽也不能橫行,小心讓隱士高人給盯上。”


    “嗯,我知道了。”


    “那麽,再會。”


    曹謹行抱拳,撥轉馬頭,縱馬疾馳。


    那一身銀灰衣袍隨風揚起,上麵繪的四爪飛魚在騰空翱翔。


    秦璿璣望著他的背影。


    “最後去京城……是因為能在那兒待的更久……直到……不得不離開……”


    劉振遠隻說了讓他三日內出發,沒規定什麽時間到京城。


    曹謹行可以磨磨蹭蹭回去,但京城裏有無極丹和飛虎池在等著,他也無心拖延了,白天趕路,晚上在州府館驛落腳,很快就出了浙江,來到揚州。


    一天下午,官道上。


    曹謹行正騎馬趕路,忽然心頭一動,勒緊了韁繩。


    “籲——”


    寶馬揚蹄頓步。


    馬上的曹謹行抬頭看向前方三百米路口的一座涼亭,那亭子裏正有一個老人在飲酒對弈。


    他對麵空無一人,左手執黑,右手執白,是在自己跟自己下。


    “曹大人,老夫恭候多時了。”


    他頭都沒抬,嘴唇沒動,卻有聲音飄到曹謹行耳畔。


    麻煩來了……


    曹謹行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騎馬來到涼亭,翻身下馬,抱拳行禮道:“不知前輩有何貴幹。”


    這老人他看不出一點兒深淺。


    直覺告訴他,非常危險!


    老人抬頭,臉龐清雋,鶴發童顏,看到曹謹行這番作態,微微一笑:“曹大人年紀輕輕,已在江湖闖出盛名,仍能如此謙遜守禮,當真難得。”


    曹謹行不為所動。


    那是老子看你惹不起,換個人攔路,早特麽幹翻了!


    “曹大人不必多心,老夫並無惡意,隻是想跟你談一樁生意。”


    他頓了頓,低頭看著棋盤,繼續落子,似是無意般地說道:“八陣圖之一,天陣陣圖……現在,在你手裏吧。”


    曹謹行心頭一跳。


    原來是衝著八陣圖來的!


    可他從沒在旁人麵前露過這東西,知道的隻有秦璿璣,秦璿璣如果真勾結這老頭,也沒必要等這麽久……


    奇怪。


    曹謹行納悶,他是怎麽知道的?


    老人伸手入懷,取出一物,放到了棋盤邊。


    曹謹行定睛一看,竟然是塊與天覆陣陣盤一模一樣的玉石!隻不過上麵刻的字不是“乾”字,而是“巽”字。


    ——八陣之一,風揚陣!


    “你命格特殊,天覆陣在你手裏,隻能發揮十之一二。老夫欲以此陣,與你交換天覆陣三個月。


    三個月後,天覆陣完璧歸還,另助你上蓬玄洞天,觀望天書碑!不知曹大人……意下如何。”


    老人落下一子,一瞬間,風雲隨之變色!萬裏晴空之上,烏雲驟起,隨心而動,雲散雲聚,雲卷雲舒!


    一念風雲起!


    天地共鳴!


    法象境!


    曹謹行強壓下心頭震撼,這老東西好高的修為!好強大的天人感悟!


    如果有同等內力,曹謹行自信能做的比他更好,但沒辦法,他“境界”感悟雖高,內力不足。


    空有最好的跑車,油箱裏的油卻不夠,就目前階段,根本沒法跟人家比。


    “我貌似沒有拒絕的資格。”


    曹謹行二話不說,直接取出天覆陣扔了過去,對另一塊風揚陣看都不看,說道:“請前輩放行。”


    老人一手接過天覆陣,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猜出它們之間有聯係了?”


    曹謹行有《隱元訣》,天機演算算不到他,秦璿璣又不會出賣,這老人不但知道他身上有天覆陣,還知道提前攔路,隻可能是陣盤本身有問題。


    那還拿什麽風揚陣?


    等其他陣盤持有者殺過來搶嗎?


    曹謹行彎腰躬身:“請前輩放行。”


    “哈哈哈!”


    老人大笑,拂袖而起:“好,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你!且放心,普天之下,能以陣盤之間冥冥感應算出方位的,唯老夫一人!北方有變,兵戈將起,風揚陣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他一揮手,桌上風揚陣飛到曹謹行手上。


    不拿還不行……


    曹謹行心中歎息,麵上從善如流,現在你說啥是啥,攔路搶劫、強買強賣的帳……咱們之後再算!


    曹謹行恭恭敬敬,第三次開口:“請前輩放行。”


    老人奇道:“你不好奇蓬玄洞天?不好奇天書碑?不好奇我要陣盤何用?你如果問,我或許會答。”


    曹謹行麵不改色:“請前輩放行。”


    老人沉默半晌,做出請的手勢。


    曹謹行翻身上馬,毫不留戀地穿過涼亭。


    “這孩子很有趣啊……”


    亭子後的山林裏,走出一位身穿紫色道袍的老道士,淡笑說道:“完全不為所動,讓你的打算全然落空。”


    “是啊。”


    老人歎氣:“施恩都施不出去,這還是頭一回。罷了,找了這麽久,天覆陣終於到手,它們也將無處可逃!”


    “天機。”


    老道士道:“隻用天陣可行?需不需要集齊八陣圖?以你的手段,天陣在手,其他的很容易找到吧。”


    “不必。”


    那老人赫然是天機閣閣主,天機二十五,聞言一笑道:“有天陣足以!”


    “如此甚好。”


    那老道士也非常人,乃是龍虎山天師府張天師,眼眸深處雷光湛然,歎道:“沒想到,天陣讓樂府三傑分開藏了起來,難怪這麽多年找不到。”


    “很多人不想讓它出世,可惜世事無常。曹謹行雖是最佳的天陣持有者,但他現在留不住。”


    天機二十五猶豫一下,道:“不過,也快了,此子進境之快,驚世駭俗!再給他點時間,怕是通幽巔峰都留不住他。”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張天師歎道:“這是好事。”


    “是……”


    天機二十五頓了下,慢聲說道:“是好事……如今天陣已備,待我即日問天卜卦,其他事,就請老兄留心了。”


    “好。”


    張天師道:“估計很多人坐不住,我們負責攔住,盡量幫你爭取時間。神獸出世,天將巨變,願我等能達成所願。”


    “自助者天助!”


    天機二十五仰頭望天,豪情迸發:“三百年了,而今,天道盡在我手,試問天下,誰人能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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