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定坐在馬車上等著, 想著這次的計劃。


    若是在母妃麵前, 他直接說自己看上林黛玉了,又跟林如海商定了婚約,他母妃必定不依。


    他再覺得林黛玉好, 再覺得那是仙女,對他母妃來說, 那個隻能是兒媳婦。


    兒媳婦跟婆婆,從古至今能相處好的……至少瑞定迄今為止一對兒都沒見過。


    瑞定覺得他這麽間接的來, 雖然一樣有風險, 不過能稍稍低一些。


    況且還有個先後順序的問題,先說這是你兒媳婦兒,然後母妃心裏有了芥蒂, 最後才說你兒媳婦兒被人欺負了, 求搭救。


    這樣的效果,肯定沒有說一個孤苦無依, 孤身上京寄居於外祖母家的小姑娘被人欺負了效果好。


    當然最終還是得讓母妃知道這個就是她未來的兒媳婦兒了。


    而且是讓又夏姑姑發現的, 暫時還能先不捅破這張紙。


    母妃若是不答應,自然是要派人去挑刺兒的,這也勉強算是給林黛玉撐腰了,畢竟在賈府的人看來,宮裏經常有人來看她。


    母妃若是答應, 那就更不用怕了,人人都護短,賈家就更沒好果子吃了。


    瑞定笑了笑, 讓喜和去守著了,又夏的馬車一出來,便將人帶到這邊來。


    黛玉屋裏,又夏已經將三間屋子都看過了一遍。


    王爺做的可真夠明顯的。


    書桌上的鎮紙就不用說了。桌麵上微微泛黃,一看就是從普陀山上順下來的宣紙,她家娘娘的小書房裏也有一摞。


    多寶架上的香盒,窗台上的小擺件,還有屋裏角落裏掛的香囊,無一不透著梳洗的味道。


    又夏頓覺任重而道遠,她站在大廳裏,看著通往林黛玉臥室的小門,不由得躊躇了。


    賈母使了個眼色,鴛鴦端著茶杯上前道:“姑姑可要喝些茶?”


    思緒被打斷,又夏決定還是暫且按兵不動,先把這次的差事辦好了,等回宮看見娘娘了,再說別的。


    可是……若是能多打探一些消息,回去也好跟娘娘稟告。


    又夏接過茶杯,坐了下來。


    賈母心中一喜,臉上的褶子也多了些,她道:“姑姑在宮裏多年,想必很是得娘娘寵愛。”


    又夏不動聲色,抿了口茶水才說:“我們伺候人的,隻要做好了差事,租子自然會看在眼裏的。”


    “正是如此。”賈母笑道:“不知……我想跟姑姑打聽一個人。”


    說著,桌上便被王熙鳳放了個紅封。


    又夏瞳孔一縮。


    賈母小心翼翼道:“我們家裏的大姑娘,在皇後宮裏當女史,姑姑可知道?”


    又夏意味深長的笑了,道:“賈女史。”


    “正是。”賈母有些急切。


    “知道,皇後娘娘平日裏給嬪妃賞賜,都是派她去送的,宮裏上上下下沒有不知道她的。”


    雖然這差事已經被擼了。


    賈母鬆了口氣,道:“都是娘娘厚愛。”


    隻是話說到這兒,到讓又夏想起賈元春來,這是她們家裏費心費力培養出來的大姑娘,還送進宮裏去丟人現眼,完全不會審時度勢。


    還有昨天給異雀臉色看。


    一家子都是看不清形勢的!


    這麽一來,又夏倒是對屋裏躺著的林姑娘多了幾分同情。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道:“我去看看林姑娘。”


    鴛鴦上前道:“姑娘方才喝了藥,怕是還沒醒。”


    又夏冷哼一聲。


    她們幾個在屋裏走來走去,又坐在廳裏喝茶說話,門還是半開的,若是林姑娘現在還沒醒……


    那也隻能是被逼的。


    又夏道:“她來京裏這幾年,若是還是這般體弱,吹了風便能病上半個月,怕是要請太醫好好看看了。”


    賈母不住的點頭,道:“我們家裏慣常請的王太醫。”


    “王太醫?”又夏微微皺了眉頭,似乎在仔細回憶,“倒是沒怎麽聽說過。他可在宮裏輪值過?”


    賈母麵露尷尬之色。


    雖然都屬太醫院,都能說是太醫,不過裏麵的差別大了。


    太醫院裏也是有不同部門的,太醫也是分個三六九等的。那熬藥的藥童說出來,也能掛上太醫的名號。


    專門給皇帝看病的,屬於太醫院裏的禦醫院,隻有這幾個人才能叫禦醫,另外太醫院裏還有一個專門的禦藥局,一來負責皇帝的藥材庫,二來負責給皇帝煎藥。


    下來就是東宮典藥局,雖然以東宮為名,不過除了太子,皇子們生病也是他們負責的。


    之後便是負責給後妃公主們看病的,這一撥人歸尚食局管,是些專門去太醫院學習過的女官和太監。這些人平時隻能看看小病,而且多半隻給宮女太監瞧病,幾乎是形同虛設。


    後宮受寵的嬪妃,比方虞嬪,她有了身孕之後,就是皇帝特意指派了太醫看的。


    最後便是皇室宗親了,他們府上每家都能設一個王府良醫所,也能養上三名有編製的太醫。


    賈母笑笑,打算把這事兒揭過,道:“太醫院太醫良多,想必也有姑姑沒見過的。”


    又夏笑了,隻是這笑容在賈母看來有些高深莫測。


    “我這便去看看林姑娘。”又夏道。


    她看也不看桌上的紅封,邁進了林黛玉的臥室。


    跟昨天異雀來的時候一樣,林黛玉側身麵朝裏躺著。


    又夏來之前心裏就有懷疑,來了之後跟賈府的這一番談話,心裏的懷疑是越發的深了。


    因此看見林黛玉這番躺法,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裝的。


    這是裝睡,是害怕被人發現最常用的一個法子。


    看不見臉,自然分辨不出來真假。


    又夏歎了口氣,道:“可否讓我見一眼林姑娘。”


    賈母有些猶豫。


    林黛玉的病是裝的,若是躺在床上還勉強能糊弄過去,但是一旦起身,說了兩句話,又看見臉了,萬一穿幫了呢?


    想到這兒她不由得暗暗恨起王熙鳳了。


    若是昨天讓昨天的那個小宮女見了人,不就沒這麽多事情了嗎?


    今兒來了個大的,不好糊弄,可是……難道要硬著頭皮走下去嗎?


    王熙鳳察覺賈母看她的眼神不太友好,心裏越發的想盡快懷上身子,將這一大攤子破爛事兒推出去了。


    賈母左右為難,不免又試探了一句。


    “不知我府上賈女史在皇後娘娘宮裏做的可還習慣?”


    這就是拉她家大姑娘出來說事兒了,你看你們兩個都在宮裏當女官,能過去便過去好了。


    “我在吳妃娘娘宮裏當差,賈女史在皇後娘娘宮裏當差,不過是她來娘娘宮裏送皇後賞賜的時候見上一兩麵,平素並無交集。”


    又夏看了賈母一眼,你問的是賈女史,我回答的也是賈女史,自然是不能算騙你的。


    況且……現在在王爺宮裏當差的,是宮女元春,跟賈女史……能算是一個人嗎?


    賈母麵色一暗,道:“鴛鴦,去將姑娘叫起來。”


    又夏點頭,道:“丫鬟還要伺候林姑娘梳洗,我在外麵等著。”


    說著,兩人又回到了廳裏等著。


    又夏端著茶杯,明明白白擺出了不想說話的架勢,賈母不知道在想什麽,也沒說話。


    這林姑娘是王爺自己看上的?


    又夏心想,從去年便攛掇著娘娘送東西,還拿林姑娘的父親當借口。


    這麽徐徐圖之,線拉的這樣長,的確是王爺的風格。


    不過……也有可能是先看上了林大人,想借林大人的力,然後看了林姑娘覺得不錯,這才看上了林姑娘?


    又夏想想林大人是標準的科舉出身,同年座師一個不差,這麽一看也挺有可能的。


    隻是王爺在朝中的聲望也不低,平日裏娘娘的生母來宮裏請安,說的也都是王爺跟朝中大臣關係良好,連吳家都能得不少益處。


    還有些平常看不出來的關係,連慶陽伯和吳大人知道了,都能被嚇上一嚇。


    這麽一分析,又夏又覺得林大人用處不大,興許王爺是真看上林姑娘了。


    又夏這麽左右搖擺想了一會,聽見通往臥室的門開了。


    方才那名叫鴛鴦的丫鬟,還有另一個丫鬟……似乎是叫紫鵑的,一左一右扶著林姑娘出來了。


    兩人扶著林黛玉站在又夏前麵,又夏一想這是王爺看上的,立即站起身來。


    “林姑娘。”


    林黛玉小聲叫了一聲“姑姑”,聽著倒是真有三分虛弱。


    鴛鴦和紫鵑兩個將林黛玉扶著坐在椅子上,她們兩個一左一右站在林黛玉身後。


    “林姑娘身子可好些了?”又夏問道。


    “吃幾天藥,已經大好了,就是還有些頭疼。”林黛玉回答道。


    賈母見她應對得體,看著也不是很緊張,暗暗的鬆了口氣。


    “這兩日換季,雖說民間也有俗語,春捂秋凍,隻是說要凍,可也萬萬不能將人凍得生病了。”又夏不免囑咐了一句,“早晚要加衣裳,就是日間去了陰涼地方,也得加個披風才是。”


    林黛玉半低著頭,小聲的應了一聲是。


    鴛鴦急忙道:“我們都記住了,定會好好伺候姑娘的。”


    暫時沒什麽話說了,又夏上下打量著林黛玉。


    看著長得略小,不過一看便是江南女子的風格,怪不得王爺喜歡。


    又夏心裏暗暗點頭,林黛玉身上穿的,是娘娘賞的布料,頭上帶的……是王爺從江南帶回來的首飾。


    這腰上別的……還是王爺送的玉佩。


    又夏一個精神,道:“娘娘擔心顧念身子,可否請姑娘略略抬一抬頭?讓奴婢回去也好給娘娘回話。”


    “黛玉莫怕。”賈母插了一句。


    黛玉抬起頭來。


    又夏倒抽一口冷氣。


    長的真是好看。


    隻是紅著眼圈,像是方才哭過。


    又夏記起臨走時吳妃的吩咐來。


    “……你看著,實在不行就帶進宮裏。瑞定很少來求我,雖說不能留下來常住,不過隔三差五的帶進宮長長臉還是可以的。”


    又夏笑道:“聽姑娘說話,倒是沒什麽鼻音了,應該是好的差不多了。老太君照顧人,娘娘也放心。”


    賈母笑道:“她母親是我嫡親嫡親的親女兒,又是最小的一個,比我兩個兒子還要喜歡。她來了又是這麽一副心疼人的模樣,我自然是要好好照顧的。”


    又夏點頭,“姑娘大安便好,隻是昨日聽異雀說,姑娘自打來了京城,老是生病?”


    沒等黛玉開口,賈母道:“許是還有些水土不服,還得調養一陣子。當日她母親去江南,也是三四年才好,這一點她倒是隨了她母親。”說完賈母還笑了幾聲,“可見是親生的。”


    又夏眉頭一皺,道:“姑娘家長身子的時候可不能老病著,這樣吧,您隨我進宮一趟,今兒宮裏是朱太醫輪值,讓娘娘宣了人進來給您看看。”


    又夏一看日頭,道:“時候還早,中午吃飯前就能給送回來。”


    賈母臉上僵了。


    “這怕是不好吧。她一個小姑娘,也沒受過教導,萬一……萬一衝撞了宮裏的貴人,這是要連累娘娘麵上都不好看了。”


    又夏掉臉,“如何能衝撞宮裏貴人?從神武門開始便是小轎子坐著進宮。況且姑娘一看便乖巧,老太君不用擔心。”


    賈母還想說話。


    “老太君。”又夏加重語氣叫了一聲,“這宮裏娘娘的恩典,推一次是謙虛,推兩次就是不知進退了。”


    賈母一驚,突然又眼睛一亮,道:“我們如何敢推辭,是定要她去的。隻是……”賈母略有為難,“她母親去的早,又是孤身一人來京裏,也沒個伴兒,我想著……不如我陪著一起進去?”


    隻要能進去,說不定就能見一麵元春,再不濟……找宮裏倒茶的宮女也能打探消息。


    元春已經快一年沒消息了,她們闔府上下都焦急的不行,眼看著就是中秋,中秋一過,這一年也就過的差不多了,離元春十九歲的生日,可就隻剩下短短四個月。


    而且這還是周歲,若是按照虛歲說出去,她們榮國府的大姑娘,年近二十還是待字閨中!


    聽了賈母的要求,又夏冷笑一聲,道:“老太君,您也是進過宮給皇後娘娘磕過頭的人,宮裏的規矩如何?您會不清楚?”


    “什麽時候娘娘宣人,還要搭伴進去?”


    賈母怏怏的不說話了。


    “我帶了林姑娘進去,到時候也是我親自送她回來。”又夏道。


    說完她上上下下打量黛玉,道:“林姑娘這一身也很是得體,也不用換了,這邊隨我進宮吧。時候不早了,一點耽誤不得。”


    說完她便站起身來,看著賈母。


    賈母咬了咬所剩不多的牙齒,道:“鴛鴦,去安排轎子!”


    鴛鴦?又夏看著方才伺候林姑娘的那名丫鬟一點沒猶豫就出去了。


    外孫女兒身邊的丫鬟還兼任著去二門安排轎子的活兒?


    又夏冷冷一笑,這人倒像是老太君身邊的。


    不多時,兩頂小轎子停在林黛玉屋子門口,又夏跟她分別上轎,一路往榮國府門口來了。


    這一番動靜自然是鬧的闔府皆知。


    王夫人抬眼看了看在她身邊伺候的探春,冷冷道:“可惜我閨女沒福氣,沒這麽個有用的爹……也沒王爺——”


    王夫人止了話語,看了探春一眼,“她可曾說過什麽?”


    探春搖了搖頭,“我去過幾次,隻是說著說著她便生氣了,我怕驚動老太太,便不好再問下去了。”


    王夫人哼了一聲,“你回去吧,我要去小佛堂裏念經了,你還年輕,這些地方還是避著的好。”


    探春點頭,道:“我回去做針線了。”


    梨香院裏,薛家母女兩個也得了消息。


    自打上次王爺來了賈府,薛寶釵使計見了他一麵,就裝病裝了一旬多,自打那以後,她人也消停了許多。


    至少計劃著今年內要少去賈府了。


    隻是……


    “明年你就十七了,要趕緊開始議親了。”薛姨媽道,按說這種事情是不能跟女兒家商量的,隻是薛蟠實在不頂事,寶釵又是從小得了故去的薛父教導。


    自打薛父生病,到現在好幾年,薛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都是寶釵在做主。


    每每想起這事兒來,薛姨媽就覺得自己兩個孩子生錯了性別。


    若是寶釵是個男兒身,她現在什麽都不用仇了。


    寶釵的手放在薛姨媽手上,談論自己的婚事,就像是在討論盤鋪子盤哪一家能帶來更大的利益一般。


    “我們家的家室,若是找個門當戶對的,怕是很難再上一層了。”薛寶釵臉上一點羞意也沒有。


    “哥哥又是這個脾氣,惹了人命官司也絲毫不見悔改,怕是將來……”薛寶釵低頭,道:“家裏的生意,如果沒了靠山,隻怕也要走下坡路了。”


    薛姨媽一臉的愁苦,他們家裏的生意現在就已經在走下坡路了。


    皇商。


    皇商說出去雖然好聽,隻是終究帶了個商字,而且也不是那麽好當的,後麵無數人求爺爺告奶奶走關係都想把他們擠掉。


    “你哥哥他,唉……若是他能考個科舉,哪怕隻是個舉人呢,我們說出去臉上也好看些,將來的路子也寬些。”薛姨媽說來說去都是這一句。


    “他已經進了賈家的族學,隻是這麽久過去,隻見他跟那些同窗們廝混吃酒,銀子倒是花了不少,但是你看他的書房,若不是我天天差人去打掃,都要落灰了。”


    寶釵也恨自己哥哥不爭氣,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意思。”


    薛姨媽不住的歎氣,“隻是若是要找個能當家裏靠山的,你就要受委屈了。”


    寶釵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若是找個小門小戶,她進去是當正妻。


    隻是……她自己也想過,若是她嫁出去,沒了她看著母親,她母親耳根子又軟,照著她母親寵溺哥哥的那個性子,隻怕沒兩年家裏便要給敗光了。


    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是畢竟也是要娘家撐腰的,她沒了娘家,如何又能在婆家立足呢?


    與其這樣,還不如找個高門大戶做妾去!


    上次她去見王爺,也打的是這個主意。


    隻是這麽久了還沒什麽動靜。


    薛姨媽又道:“……她私底下跟我暗示過,想留你跟寶玉……”


    寶釵卻搖了搖頭,“寶玉他看著雖好,隻是……母親您想,寶玉的父親雖是個正五品的京官,但是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在京裏說話著實沒什麽分量。況且那邊打的什麽主意,您還不知道嗎?”


    薛姨媽點頭,“我如何不知道老太太看上的是林姑娘,而且還有個史姑娘,從兩歲起便在這府裏走動,說起來跟寶玉的情分,她是排第一個的。”


    寶釵點頭。


    薛姨媽又說:“隻是畢竟跟我們連著親,寶玉他母親跟我又是親姐妹,你嫁進去也不會受委屈。”


    寶釵道:“但是家裏呢?還有哥哥……”寶釵拉著薛姨媽的手,“還是要在外麵找找門路才是。”


    薛姨媽點頭,看著是答應了,心裏卻想橫豎寶玉還沒到定親的歲數,若是將來找不到合適的……也能再拖上一兩年。


    這麽一想,她又想起早先她們第一個看上的昭豫親王。


    “隻是王爺……可惜了。”


    寶釵點頭,“回頭我再去探探她的口風。”


    這時候,林黛玉已經跟著又夏上了馬車。


    咯噔咯噔的馬蹄聲響起。


    林黛玉不由得輕輕的,但是長舒了一口氣。


    她來京城快要三年了,這還是第一次出門。


    跟在江南不一樣,她家裏的花園子極大,而且母親也時不時帶著她去串門,去廟裏,不像在賈府。


    她的活動範圍,就那麽小小一個院子。


    寶玉屋裏不能去。


    賈家的幾個姐妹……都住在王夫人院子裏,每次她一去,便是“我這兒地方小,別委屈了林姐姐。”


    至於賈府的花園子……她隻要進去,便是“姑娘小心些,別吹了風。”


    馬車已經走到了寧榮街的盡頭。


    突然,有個人攔了馬車。


    “又夏姑姑。”


    坐在對麵的又夏姑姑一震,將簾子掀起小小一個角,“喜和!你怎麽在這兒,王爺——”又夏抿著嘴不說話了。


    喜和笑道:“王爺請姑姑過去說兩句話。”


    又夏一愣,王爺這是……


    想讓她別說出去?


    又夏搖了搖頭,不是王爺的風格。


    “姑姑放心,我在這兒守著。”喜和一指,又夏看見也就是兩三丈之外,便是王爺的馬車了。


    “姑娘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又夏起身,就想下去,臨了又加了一句,“外麵是昭豫親王,您不用擔心。”


    馬車裏隻有一點點光線順著掀開的門簾進來,又夏一點都沒發現林黛玉臉紅了。


    就在昭豫親王四個字被她說出口之後,林黛玉不由自主的臉紅了。


    林黛玉輕聲的嗯了一聲,又夏下了馬車。


    借著又夏下車,她從掀起的門簾裏看見外麵一個太監,背對著她站著,再遠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又夏上了瑞定的馬車,在他對麵坐下,心裏無數個疑問,隻是一個都沒問出來。


    “姑姑回宮可以照實說。”瑞定等了一會才開口,“什麽都不用隱瞞。你怎麽看見的,賈府的人是怎麽說的,都能照實說。”


    “包括我在這裏將你攔住,接了林姑娘下車,你也可以照實說。”


    又夏一驚,抬起頭來。


    隻見瑞定衝她微笑,“我知道母妃是怎麽吩咐你的。”


    王爺真是算無遺策,知道她一定會將林姑娘帶出府來。


    雖然心裏知道這一點,但是又夏還是有些為難。


    瑞定又道:“我今日出來是看我的新王府修的怎麽樣了,在路上看見姑姑的馬車出了岔子,便讓姑姑坐了我的馬車回宮。至於我,還要去新王府看一看。”


    “姑姑看這樣可好?”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又夏點點頭,道:“王爺,我回宮稟報了娘娘就回來。”


    瑞定起身下馬車,道:“你回來在平化街上找我。”


    林黛玉坐在馬車上,隻有她一人,看不到什麽東西,聽覺便會分外的敏銳。


    她聽見那邊有馬車走動的聲音,想必是王爺回宮了,隻是……怎麽心裏有點……


    然後便有一人的腳步聲走來,但是好像跟又夏姑姑的腳步不太一樣。


    “林姑娘,我上來了。”


    怎麽是王爺!


    林黛玉一驚,抓著手帕就想往後躲。


    然後門簾開了。


    瑞定周身環繞著一圈暖光上了馬車。


    待到瑞定坐定,似乎是外麵那名叫做喜和的太監吩咐了一句什麽,馬車開始往前走了。


    林黛玉緊張的縮了縮身子。


    “我們去平化街上。”瑞定輕聲道:“馬車一直停著不動,會有衙役上來查看的。”


    林黛玉一聲不吭。


    瑞定將他拿在手裏的小包放在了小桌上,笑道:“這是林大人托我帶給你的,隻是帶去林府多有不便,我便想了這個法子。”


    小包被攤開了。


    裏麵用來畫畫,寫字的毛筆一套,大大小小怕是不下十幾隻了。


    瑞定帶著笑意的聲音又響起。


    “這是林大人專門吩咐我帶來的。隻是這舊物怕是不好送你,我專門派人照原樣做了一套,想來你已經看見了。”


    瑞定輕笑幾聲,指著其中一隻毛筆的筆杆道:“這上麵似乎有個牙印,像是被誰咬的一般。”


    然後……


    瑞定看見坐在他對麵的林黛玉臉紅了。


    麵若桃花,燦若桃李。


    瑞定急忙低下頭來,深深呼吸兩次才算是平靜了心緒。


    “這一套毛筆,我收在自己書房了。”


    林黛玉依舊不說話。


    “平安街上有我新建的王府,今年年底便能修好。”瑞定右手放在毛筆上,一隻隻摸了過去。“到時候接你出來遊玩。”


    “平安街就在賈府後麵的一條街上,上麵就住了我一家。”


    瑞定看著林黛玉,聲音越發的輕柔了。


    “我從江南回來,林大人還給了我林府慣用的廚子。”瑞定輕笑一聲,“我特意吩咐給我修王府的匠人,將廚房改的大一些,離主院近一些。”


    “林大人還給了我府上的菜單,裏麵有幾個菜他特意用筆勾了,回頭你嚐嚐地不地道。”


    “林大人說你在家裏的時候,每個月都會出去廟裏或者城外的莊子裏遊玩。京裏大大小小的廟宇十幾座,想必你還沒去過。”


    瑞定的聲音不急不慢,似乎進入了一個奇妙的頻率。


    林黛玉一邊聽,一邊不由自主的掉了眼淚。


    一滴一滴,落在麵前的小桌子上,在木頭上暈成一片。


    “我在京外也有幾處莊子,南山上還有個溫泉農莊,回頭帶你去看看。”瑞定笑道:“有了溫泉,冬日也能種出蔬菜水果來。”


    “我想回家。”林黛玉突然打斷了瑞定的話。


    “我想回江南,回揚州。”林黛玉一字一字,一邊掉著眼淚,一邊道:“回揚州家裏,回蘇州老宅,哪怕死在江南,也比活在這裏要好!”


    “我在這府裏,竟是連大聲哭都是奢望!”


    林黛玉用帕子緊緊捂著嘴,將原本的嚎啕大哭變成了壓抑的啜泣。


    瑞定想伸手,但是終究還是規規矩矩坐在了林黛玉的對麵,連手帕都沒遞過去。


    半響,林黛玉止了哭聲,抬頭看了瑞定一眼。


    瑞定看見她兩個眼圈紅紅的,臉上還有淚痕,手不由自主的又想伸出去。


    “求王爺給我父親帶個話,我想回江南。”林黛玉的聲音裏還帶著哭意,“王爺……”


    瑞定的心都要化了。


    “你放心,我知道你父親的顧慮,而且眼下——”這顧慮現如今已經不存在了。


    隻要他能在兩三年之內爭得皇位,什麽都不會是問題。


    就算是……也不會有問題。


    “你別傷心了。”


    他原先想著賈母畢竟是林黛玉的親外祖母,雖然也知道她們待她不好,可是竟然到了如此地步,讓她連死都說了出來。


    瑞定一陣後怕。


    “我姐姐是淑寧公主。”瑞定換了個話題,“過兩日讓她請你去玩。她新得了兒子,小小的肉團一個,很是可愛。你去了戳一戳他,軟綿綿的隻會動動手腳。”


    林黛玉方才大哭一場,壓抑多日的心情已經緩解了不少,聽到瑞定這般說他的小侄子,不由得笑了一笑。


    瑞定看著林黛玉的臉,目光暗了一暗,真恨不得從桌子上翻過去。


    瑞定將頭一側,道:“隻是你別戳的太狠了。”瑞定故作猶豫之色,“上次我把他逗哭了,姐姐到現在都不給我好臉色看。”


    黛玉笑出聲來。


    瑞定卻沒接話茬。


    隻是黛玉一抬頭,看見瑞定專注的看著她,眼神似有火,不由得往後縮了縮,拿帕子遮了臉,小聲道:“你別看我。”


    瑞定又看了兩眼,才將眼神移開,道:“這裏也沒什麽水好讓你梳洗,我們去王府裏頭可好?”


    黛玉搖了搖頭,“一會就能消下去。”


    瑞定見她又起了戒備之心,在馬車上坐的直直的,輕聲歎了口氣,道:“我今日是出來看我的新王府的,路上看見又夏姑姑的馬車出了些問題,這才讓她坐著我的馬車回去了。”


    黛玉輕輕嗯了一聲,有些猶豫道:“那……去宮裏見娘娘呢?”


    瑞定搖了搖頭,道:“你回去隻說見過了就成。”


    他看見黛玉依舊為難,道:“母妃明日還會宣召你。你……”瑞定上下打量了黛玉一遍,道:“就這個樣子挺好的,你掛上我給你的玉佩進去。”


    黛玉聽著這話,心裏又起了波瀾。


    “我母妃人很是和善,她問你什麽你照實說就行。”瑞定道,想了想,他不免又加了一句,“母妃最放在心上的,便是我這個兒子了。”


    果不其然,黛玉的臉上又紅了。


    瑞定心裏得意了片刻,看了一會才將視線移開,道:“馬車裏有些悶,要透透氣嗎?”


    林黛玉猶豫片刻,輕輕搖了搖頭。


    “我們已經在平化街上了,街上是我的私宅,兩頭都是我的侍衛。”瑞定解釋道:“車夫將車趕到街上便離開了,連喜和也在街口守著。”


    這話說完,瑞定隻覺得黛玉的呼吸一瞬間加快了,臉上……又是起了兩片好看的緋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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