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又是兩下晃, 吳妃給的姑姑春蘭急忙也搭了把手, 跟紫鵑一左一右兩個將黛玉架了起來。


    “姑娘。”春蘭手裏微微用了用力,黛玉清醒過來。


    黛玉擠出一個蒼白而又慘淡的笑容來,聲音也有些有氣無力, “扶我去那邊坐一坐。”


    兩人合力又將她扶到樹下的石凳上坐著。


    王夫人跟周瑞家的兩個已經走遠了,隻是不時還有“王爺”、“元春”的字樣傳來。


    聽到瑞定跟別人同出現在一個句子裏, 黛玉心裏從來沒這般難受過。


    紫鵑遲疑片刻,早先黛玉還沒來的時候, 她是老太太屋裏的二等丫鬟, 跟元春也算是接觸過的。


    那個時候元春眾星拱月般的過日子,況且老太太和二太太兩個對她期盼甚高,紫鵑也是看在眼裏, 記在心裏, 她小聲勸道:“姑娘快別傷心了。大姑娘她……”


    後麵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自打賜婚的旨意出來,紫鵑也想過她自己的前程, 林姑娘的一等大丫鬟, 將來是肯定要陪著嫁進王府的。


    心中不免躊躇滿誌。


    隻是今天聽了這話……她覺得倒是有幾分道理,紫鵑印象裏的元春,且不說樣貌氣度,單單年紀這一條,便比黛玉強上許多。


    但是……紫鵑為難起來。


    春蘭道:“姑娘, 這婚事是皇後賜下來的,過了明路——”她原本是想勸解黛玉,隻是黛玉不知道怎麽一擰, 想岔了。


    “我知道……”黛玉咬了咬嘴唇,“無論如何都得成!”


    她突然站起身來,道:“去看璉二嫂子。”


    紫鵑放心了,但是春蘭覺得不太對,隻是黛玉已經抬腳往前走去,前麵又還有人過來,便不好多說什麽了。


    黛玉到了王熙鳳屋裏,隻見老太太也在,拉著王熙鳳的手道:“這是好事兒,你哭什麽。”


    王熙鳳不住的啜泣,道:“我進門已有三四載,這才第一次有了身子,我總算是對得起二爺了。”


    賈母笑著拍了拍她的手,“有了就行,快別哭了,仔細回頭生個小哭包出來。”


    兩人看見黛玉進來,王熙鳳側頭過去擦了眼淚,很是不好意思。


    賈母招手道:“過來坐。”


    黛玉知道她有了身孕,笑道:“恭喜嫂子。”隻是方才聽說了那一番言論,眼下正是心神不定,這笑容有些勉強。


    王熙鳳現如今是有子萬事足,孩子來的時候這樣好,剛好能幫她把賈府的這一幹齷齪事情都推了,也不用費勁心思去算計黛玉了,連帶著看黛玉也能用平常心了。


    “可是不好意思了?你早晚也得來這麽一遭。”王熙鳳笑道。


    “她還是個孩子呢,”賈母假意嗔道,隻是說完自己也笑了,“她跟王爺成親還得兩年,成親之後想必王爺也要著急了。”


    王熙鳳陪著賈母笑。


    黛玉卻笑不出來了。


    這一句句都像是附和方才二舅媽跟周瑞家的言語。


    王爺究竟是怎麽想的……


    子嗣之累,黛玉深知其害。


    她父母兩個就在這個問題上栽了跟頭,雖然那時候她還小,父母兩個也從不在她麵前說這些話,隻是……


    從平日裏去別人家裏做客,她看著母親抱著別人的孩子一臉豔羨;還有去廟宇裏燒香拜佛,從來就隻有一個願望。


    生個兒子。


    她三歲的弟弟死了,母親傷心至極,沒過每年也跟著一起去了。


    黛玉心裏一直有個隱隱約約的猜測,她母親年紀輕輕的便去了……就是害怕自己再生不出兒子來。


    背負著林家絕後的巨大壓力。


    可是王爺究竟是怎麽想的……


    黛玉想起平日裏王爺的言行,他什麽時候提過元春。


    心慌之下,黛玉竟然是全然忘記了跟瑞定的相處,還有吳妃的體貼,一門心思的找起破綻來了。


    但是……似乎又是滴水不露,黛玉越發的傷心,一時間慌了神。


    “……老太太,趁著這個機會,我想再給二爺屋裏安排兩個人。”王熙鳳略羞澀的笑道,“我跟平兒現如今都不方便了。”


    春蘭咳嗽了一聲。


    黛玉回過味來,道:“我先走了。”


    王熙鳳還想留,黛玉反應極快,道:“斷沒有聽嫂子安排屋裏的道理。”


    黛玉出了王熙鳳院子,小聲道:“你們遠遠的跟著,我這早上吃多了,去花園裏逛一逛。”


    哪知道剛進到花園子裏,便撞見寶玉了。


    寶玉手裏捧著幾個小盒子,看見黛玉,臉上一喜道:“妹妹。”便迎了上來。


    “早先……”寶玉將手上東西略略鬆了一鬆,“我也不知道該送些什麽,這是新作的胭脂膏子,用了些去年的花瓣,我……”


    寶玉莫名的一陣惆悵,道:“我幫你拿到屋裏去。”


    黛玉歎了一聲,叫了紫鵑上來接了寶玉手裏的東西,道了聲謝,還想說點什麽,隻是現在她自己是心思煩亂,沒怎麽說話便轉身離去了。


    瑞定一大早起身,看著皇帝宮裏的姑姑帶了元春和抱琴兩個出去,總算是了了最大的一樁心事。


    他略略收拾一下,去了慶陽伯府。


    隻是一進去便覺氣氛不對。


    大管家一臉緊張迎了他進去,又緊緊關了大門。


    “這是怎麽了?”瑞定問道。


    管家歎氣,“出了大事了!老爺的印章不知道被誰動了,現正在書房門口一個個審呢!”


    瑞定一頓,停了腳步。


    管家道:“老爺讓我帶您先去坐坐,這事兒可大可小,不查出來寢食難安。”


    瑞定也緊張起來,慶陽伯府是他的舅舅家,又是他們在宮外的一隻手,休戚與共,出了事情難免牽連到。


    況且不說牽連,瑞定跟兩個舅舅感情一直很好,就是單單看這一點,他也不希望慶陽伯府出事情的。


    管家帶著瑞定,從後麵一繞,到了慶陽伯書房的西側間裏,前麵便是一大塊空地,上麵站著能進出書房的所有小廝,慶陽伯則站在台階上,一臉陰沉看著下麵。


    “說吧,現如今說出來還有活路,若是被我查了出來,我可不管你爹媽在誰身邊伺候,一家子都別想有活路了!”


    管家倒了茶,跟他道:“西山腳下又有一處帶溫泉的莊子要出手,老爺今兒正要跟人去定下,隻是一拿印章,發現有動過的痕跡。”管家想起早上慶陽伯的暴跳如雷,不免抖了一抖。


    “上麵還有印泥,像是去印過了什麽東西。”


    “印過東西?”瑞定眼睛一眯,道:“動了東西有沒收拾幹淨,想必是時間太緊,又或者怕人發現,說不定……真的有人看見。”


    “老爺也是這般說的。”管家道:“可是這府裏,雖然能進老爺書房的人有幾個,但是印章鎖著,鑰匙隻有老爺自己才有。”


    “那便是內盜了?”瑞定看著台階下麵一共八個小廝,道:“哪個伺候的最久?”


    管家突然笑了笑,道:“您跟老爺還真是親舅甥,連查案子問的話都一樣。”說完這一句,管家又愁眉苦臉起來,“印章老爺兩天沒動過了,隻是看上麵的印泥痕跡,還沒全幹,想來應該是昨天夜裏動的。”


    管家給瑞定指了指,道:“伺候時間最長的那兩個,昨兒不該他們當班,下人院子十幾個人做證,他們歇下便沒出去過。”


    這時候慶陽伯又發話了,“你們都是我慶陽伯府的下人,賣身進來的。背叛我慶陽伯府之前可要想清楚了,身契在我手上,你們不管投靠了誰,沒等你們的新主子將你們救出去,我便能要了你們的性命!”


    有個人哆嗦了一下,道:“老爺,的確不是小的啊!小的昨夜不當班,一覺睡下,再醒來便是天亮了!小的實在是不知情!”


    他這麽一開口,剩下七個人也紛紛開口,有的說自己不當班,當班的兩個又相互作證,說沒看見人。


    一時間聲音此起彼伏,他們又都害怕聲音小了慶陽伯聽不見,力求壓過別人的聲音,這麽一來,說話聲越來越大。


    “給我打!”慶陽伯狠狠道:“我就不信你們嘴硬到這個程度!”


    下麵又來了幾個孔武有力的護院,提著長條板凳和長木棍等物,放在了最前的空地上。


    “先從昨天當班的開始!”慶陽伯皺著眉頭,怒道:“打到說為止!我就不信了,沒了命你們還能幹什麽!”


    護院拉了人便將他胡亂捆在凳子上,又有兩人舉著木棍,一下下打了下去。


    木棍敲在人身上發出沉悶的砰砰聲,再加上被打之人的嚎叫,聽得周圍幾個小廝不免開始打顫。


    瑞定在屋裏看著下麵幾個人的表情,突然,他指著後麵一個很是清秀,看著最多不過十六七的小廝道:“他是?”


    管家一看,想了想道:“立安?他是慶陽伯府上的家生子,他媽進來便生了他,老爺看他爹媽忠厚老實,他自己又是家生子,想來忠心可靠,便將他提拔到了書房。”


    “我見他抖的厲害,眼神又左顧右盼,像是知道什麽。”瑞定問道:“他什麽時候當班。”


    管家又想了想,“他應該是昨天傍晚那一班。”


    瑞定沉思,道:“要說最為鬆懈的時候,一個是換班,另一個就是深夜了,你叫他進來,我問問。”


    管家立即出去在慶陽伯耳邊低語,慶陽伯道:“立安,你跟我進來!”


    從瑞定這邊望過去,立安抖的越發的厲害了。


    慶陽伯抬腳上了台階,又轉頭道:“繼續打!不許停!”


    “王爺。”慶陽伯一臉的羞愧,“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瑞定道:“舅舅,先不忙說這個。”


    慶陽伯回過神來,轉臉便詐道:“你招不招!我原想著你是我府上的家生子,想著給你留個體麵,哪知你這般的嘴硬!”


    慶陽伯眼睛一眯,“你若是再不說,便將你交給王爺帶回宮裏去,讓你也嚐嚐宮裏的手段,□□酷刑,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立安一哆嗦跪了下來。


    “老爺!不是我,不是我!是大少爺啊!”


    慶陽伯眼睛一瞪,“你胡扯!”


    瑞定一使眼色,管家出去讓護院停了下來。


    立安哭訴道:“昨天換班的時候,我鬧了肚子,走的便晚了一些,看見大少爺躲在後麵的草叢裏。我心裏一驚,但是……”


    瑞定站起身來,跟在管家身後又繞了出去,這等隱秘之事,雖是親舅甥,還是避一避的好。


    瑞定在外麵站了沒多久,便聽見裏麵慶陽伯大聲咆哮,“去叫那個畜生過來!”


    管家急匆匆奔了出來,看見瑞定道:“老爺讓我帶您去老太太那兒坐一會。”


    瑞定去了外祖母屋裏,外祖母一臉擔憂看著他,道:“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兒,這鬧的,人說富不過三,我們家裏這才第一代,就開始出事兒了。”


    瑞定不敢說實話,急忙安慰道:“已經抓到人了,想必一會就知道怎麽回事兒。”


    外祖母不住的歎氣。


    瑞定急忙說起自己的親事來,外祖母這才作罷。


    過了約莫小半刻,管家來請瑞定,又帶他去了書房。


    慶陽伯一臉頹廢坐在椅子上,頭幾乎要埋在膝裏,見他進來,有氣無力道:“原來他都知道……”


    瑞定坐在一邊,聽慶陽伯道。


    “……早先施氏死的時候,看著像是剛從小佛堂裏爬出來,其實是已經去過宏儒屋裏,專門回來又擺了這樣一個姿勢……”


    “……她好狠的心……”


    “鑰匙也是她一早刻好的,都給了宏儒。”


    瑞定聽了不免也膽戰心驚,陪著舅舅一起歎氣。


    隻是慶陽伯畢竟經曆過許多,親手將慶陽伯府經營到這麽大的場麵,本身又是意誌堅定之人,歎息了沒多久便道:“那畜生說了一件事。”


    “太子要將庶女嫁到我們家裏來,他偷我的印章就是印了庚帖!”


    原來是應在這裏了!瑞定想起太子所謂的聲東擊西。


    “我是必定不能讓這麽一個人進門的!”慶陽伯道:“我這就帶了這逆子去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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