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長和教導員,帶著6連、7連的人,向十幾裏開外的西坪出發了,6連上次負責偵察西坪的人作為尖兵,提前去打前站。


    目送著大隊人馬消失在南去的視野裏,吳子健長舒了一口氣;二營副營長向來與教導員意見相左,並且從黃埔軍校武漢分校畢業的他,對草莽出身的營長的作戰指揮能力也不大滿意,所以,此刻這兩個人離他而去,吳子健感到了莫名的輕鬆和亢奮。看看身邊的5連長李天林,吳子健得意地冒出一句:


    “累贅沒了,咱們5連,在這裏大幹一場!”


    “咋幹?!”李天林是個有勇無謀的戰將,見老連長(吳子健出任二營副營長之前,就是5連連長)興致勃勃,頓時也來了勁頭。


    吳子健轉而又看見另一側的副連長夏連山,他知道這個部下的心事,就走過去用力拍拍他的肩膀:


    “連山,你放心,豐店這個仇,咱們一定要替百姓報。你姐姐那邊,我這兩天安頓好了就準你的假,你專門去豐店找她。我就不信了,幾萬人的一個縣城,找個人家會找不到!”


    聽吳子健這麽說,夏連山的淚水瞬間盈眶,他哽咽著回答:“謝謝副營長……,我不急,先把營地安穩了……”


    在夏連山看來,副營長原要比動輒就講大道理的教導員,更近人情。


    吳子健對5連的防區做了規劃,全連6個排,其中4個排居住在山腳下的河口村,一部分住進廢棄的民房,一部分借住老鄉家;另外兩個排,進駐山口地帶,一部分借住老鄉家,一部分抓緊搭建新營地。


    此外,經與營長商量,上次大王峪伏擊戰繳獲的二十八匹日軍軍馬,有二十五匹留給5連,暫時先由精通騎術的副連長夏連山組建、訓練一個騎兵排,為未來的騎兵連做準備。


    吳子健、夏連山負責河口村的指揮,李天林負責山口地帶的指揮。每天騎兵排都派出三個騎兵,前出到五裏之外進行巡邏,另有步兵的遊動哨予以配合。吳子健強調,此地向西二十幾裏,就是長長的同蒲路鐵道線,沿線駐軍既有友軍、也有即將南下進攻的日軍主力;再加上距離豐店縣和文城都隻在三五十裏的距離,因此警戒任務務必馬虎不得。


    布置完畢,全連開始行動;吳子健將李天林和夏連山帶到了晉軍參謀的麵前,開了一個小會。


    得知文城被日軍攻占、獨12旅去向不明的消息後,肖俊平的心情並沒有變得太壞,一則,他極為了解獨12旅的戰鬥力,對他們丟失文城有著足夠的心理準備;二則,晉軍參謀近幾天的思緒又有了進一步的變化,在他的潛意識裏,留在八路軍,已經不是一個難以接受的選擇。


    這當然是因為張繡!


    從關門山大山裏重新走出來,張繡很快就跑到了肖俊平的住處(那也是副營長的住處)來看望他,細心的晉軍參謀,看得出這個漂亮女兵見到自己時流露出的由衷的欣喜;這在相當程度上,讓肖俊平留在八路軍二營的想法清晰了起來。他不清楚八路軍的軍官設置是怎樣的,自己這個上尉軍銜,會在二營謀得一個什麽位置?但如果能夠得到張繡的愛,丟了眼前的功名,也無不可——何況,那個位居副營長的吳長官,對自己還一直相當看重。


    與張繡的幾段共同相處的時間裏,他們更多是在聊各自的大學生涯,肖俊平去日本留學前,是在北平念的大學物理係;張繡上的則是天津的南開大學,主攻文學專業,畢業後去了延安。每當回憶起在北平天津的學生時光,兩個人總是有無盡的話題。


    這一次,張繡又隨著營部去西坪了,但那裏距離河口不過十幾裏路,晉軍參謀是會騎馬的,他盤算著,等到自己的腿傷好了,騎馬去趟西坪,也就半小時。


    正幻想著,吳子健帶著李天林和夏連山進來了。這都是肖俊平在二營談得來的人,幸虧有他們一同共事,倘若八路軍裏都是像劉樹長官那樣的,那自己就得考慮如何帶著張繡私奔了——私奔,給*抓回來,會槍斃麽?


    “肖參謀,趕緊把傷養好吧!”吳子健一進屋,就風風火火地嚷嚷:“咱們二營就要在關門山大幹一場了,少了你這個諸葛亮可不行!”


    李天林也笑嘻嘻地附和著。


    老實忠厚的夏連山不禁一愣,他有些喜出望外地上前握住晉軍參謀的手:“肖參謀終於決定留下了!太好了,今後我可得好好向你討教!”


    肖俊平有些尷尬,他含混地支吾著,卻被吳子健立即搶過了話頭:


    “連山,你還真得好好向肖參謀討教,這留過洋的學生,就是不一樣啊;咱們營部的小張,雖然也是大學生,但是我看比肖參謀的水平就差了一截。我說肖參謀,今後還得仰仗你好好帶帶小張她們,二營的未來,就看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了!”


    一旁的李天林笑歪了嘴:“副營長,你這話的口氣,挺像當旅長和師長的。”


    肖俊平的心卻又砰地跳了一下,他現在完全可以肯定,這個表麵上一本正經的吳長官,其實在拿漂亮的張繡引誘自己留下:他應該早就看出端倪來了。


    “吳長官,遊動哨都派出去了嗎?”


    內心惶恐的晉軍參謀,急忙轉移話題,卻不料,這話題又完全是以二營內部人的口吻說的。


    “連山,跟肖參謀通報一下。”吳子健樂不可支地說。在營地幾裏之外派遊動哨,是肖俊平的建議,他覺得河口村無險可守,一旦敵人來襲,必須有足夠的預警,以便有時間向山口裏轉移隊伍。


    “派了三個方向,分別針對豐店、文城和靈石,另外今天開始副營長還加派了騎兵巡邏組,專門在這三個方向的遊動哨之間巡邏、聯絡。”夏連山畢恭畢敬地說到,在他看來,副營長極為推崇的這個晉軍參謀,確實很有一套。


    “騎兵巡邏?好啊,這個主意好。日軍的騎兵就是主要負責巡邏、搜索和通信的,這對沒有配置電台的小部隊之間,是個極好的彌補方式。”肖俊平一邊說,一邊佩服地喵了吳子健一眼。


    接下來,四個人圍著那張手繪地圖——已經複製了一份,交給營長帶到西坪去了——開始召開5連正式駐防河口村後的第一次軍事會議。


    吳子健邀請肖俊平,首先介紹當前軍情。


    日軍瀨名師團主力,眼下聚集文城火車站以及附近鐵道沿線,顯然是要馬上沿著同蒲路向南進攻。肖俊平根據在文城獨12旅旅部時掌握的情報,判定二戰區副司令長官衛立煌手下的三支中央軍部隊,正在日軍的攻擊前方布防。但這三支部隊名義上雖然都是中央軍,其實大有分別,隻有李默庵的十四軍是中央軍嫡係;而劉茂恩的十五軍屬於豫軍,高桂滋的十七軍屬於陝軍,都是中央軍裏麵的雜牌,戰鬥力一般。


    “不樂觀地說,一旦瀨名師團的精銳開始攻擊,衛長官的這三支中央軍,恐怕抵擋不了幾天就會撤退。”


    肖俊平心情有些沉重地說到。他經曆過晉北的對日作戰,在平型關、在忻口的時候,國軍防線有依托山地的優勢,尚被日軍逐次擊破;如今南同蒲路沿線則是一馬平川,日軍的機械化部隊,會讓無險可守的國軍瞬間崩潰。


    而一旦日軍突破了中央軍的這三道防線——也就是靈石、韓信嶺和霍縣,均在同蒲路上——閻錫山的二戰區長官部大本營:臨汾,就暴露無遺了。根據情報,防守臨汾的是晉軍,陳長捷的六十一軍,還有郭宗汾的一個師。


    “郭宗汾我知道,”吳子健插話道:“我們林師在平型關設伏的時候,閻老西就吹牛說,要派八個團配合我們出擊,領軍的就是郭宗汾;結果我們都打掃完十裏關溝的戰場了,也沒見晉軍那八個團的一根毛。”


    晉軍參謀臉上一紅,那時他恰在孫楚手下的晉軍服役,很清楚這件在晉軍看來極其丟人的事情。


    這次倒是李天林為肖俊平解了圍:“肖參謀,你別聽副營長的,他也不是衝著你。”


    吳子健意識到自己的刻薄話確實讓晉軍參謀有些下不了台,也急忙打圓場:“對對,我說的是一線帶兵的軍官,跟你肖參謀無關。你接著給咱們分析!”


    肖俊平調整了一下情緒,繼續說到:“我在獨12旅的時候,曾經聽說,閻長官已經派人去陝西興建後方營地,準備一旦山西不守、就渡河去陝西。所以,不管是長官部的決心,還是晉軍的防禦能力,恐怕臨汾乃至以南的更多地方,都會棄守。”


    身為山西本地人的夏連山又驚又怒地問到:“閻錫山是山西人,他連自己的老家都不守了?”


    肖俊平咬著嘴唇,沒有回答。


    “不是不守,是守也守不住啊。”吳子健在一旁歎口氣說到。


    李天林忽然冒出一句:“好吧,二戰區的事咱不操心了,那離咱們遠著呢。說說就近這幾個地方的鬼子吧,豐店的、文城的,咱們打還是不打?”


    話音一落,三個人都去看吳子健。


    副營長楞了楞:打縣城和鐵道線上的城鎮,這可不是他帶一個連就辦得到的,必須全營行動。可是,那就得去和營長和教導員商量,營長還好說,教導員那裏,行得通嗎?


    “我知道,”肖俊平抻了個懶腰,表情淡淡地說:“你們的劉長官臨走前留下話了,不得主動攻擊日軍。”


    在場的幾個人麵麵相覷,誰都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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