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穗花意識到,自己這次是在豐店城外栽了個大跟頭,要想爬起來,就還得重新回到豐店!


    而且這趟失敗的豐店之行,也不是全無收獲——那個將她拖進麻煩之中的國軍391團,現在回過頭來看,似乎頗可倚重之。且不論該部在豐店曾經駐紮日久、對縣城極為熟悉,單就上校團長秦忠孝手下的這千把條槍,就是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更何況,那個生擒她的混蛋特務連長,已經奉秦忠孝的命令在君陵至豐店的公路邊野店,建立了與情報二組的聯絡點。


    王穗花權衡再三,暫時沒有將391團特務連派人支援自己的事情匯報給山西站。或許在站長看來,丟人已經丟得夠大的了,再厚著臉皮向中央軍這幫丘八們求助,成何體統?


    但是軍統女少校顯然顧不得這些了,眼下突破日軍“風計劃”的外圍、拿到這個該死的鳥計劃的核心,才是至關重要的,為了這個目標,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周怡的到來也算是給絕境中的王穗花注入了一針強心劑,正值用人之際,每個力量都不容忽視。並且,周怡的丈夫方墨書,此前被王穗花打發到豐店去偵察,至今沒有訊息,軍統女少校暗暗祈禱周怡的到來能夠讓方墨書盡快浮出水麵。


    還有李彥!


    花花公子哥(王穗花心底裏給自己的這個男部下起的外號)正在日夜蹲守的文城到宋家溝的鐵道支線,肯定會拎出線索,而且是重要線索。一列沒有名堂的火車,不會莫名其妙地駛進小榆樹山內荒廢的火車站,何況這火車必經之路的山口,已經被日本人派重兵卡死,這其中,必然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山西站最新的情報顯示,瀨名師團主力沿著鐵道線占領文城以南的靈石縣之後,繼續穩步南進攻擊韓信嶺;這或許從一個側麵表明,日本人打下文城,隻是他們要占領同蒲鐵路全線的一個步驟而已,那個神秘的“風計劃”(王穗花仍認為與化學武器有關),根本不在同蒲路上、不在文城城內,而是借著日軍重兵南下的掩護,躲在文城以東的豐店。這也正是瀨名師團的大塚聯隊率先攻克豐店、卻沒有隨師團主力南下、反而在豐店一線盤踞駐紮的原因!


    王穗花的思路在痛苦的折磨中,逐漸變得清晰和睿智起來。


    她決定近日內重返豐店偵察,為此,她先讓電台台長致電山西站,以電台需要維護修理為名,索要391團那部電台急需的元件,送至水西門的富華貿易公司,再讓聾子將包裹偽裝後差線人從太原緊急送至文城南洋旅館。391團就在豐店之側,對縣城的一舉一動可謂洞若觀火,隻要能夠與他們之間建立電台聯絡,自己就可隨時掌握豐店是否開城的動向,也免得帶著電台在文城與豐店之間多跑冤枉路。


    得到山西站答複即刻發送電台元件的複電後,王穗花帶上周怡,直奔了寶元酒樓。


    軍統女少校是特地來為李彥點上一些吃喝的。


    自從將花花公子哥一個人丟在北郊的那個民宅,王穗花還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自己的這個男部下的生活狀況;在受過嚴酷生存訓練的軍統特務眼裏,那個窮困民宅並沒有什麽值得叫苦的地方。可李彥畢竟不是軍統科班出身,又過慣了舒適安逸的日子,讓這個花花公子哥窩在那種環境裏、再不給些好吃喝,王穗花還真擔心這家夥有朝一日會開小差。


    “呦,王經理大駕光臨,歡迎歡迎!”


    酒樓老板白寶元,當然還記得王穗花。見過這個“貿易公司經理”的大當家的,曾經親口對他說,這女人來路有些不正。此次再度相見,白寶元心下就暗暗有了提防。


    “白掌櫃,給我弄兩隻你們的燒雞,再來兩份醬肉,統統打包了。”


    “燒雞沒說的,醬肉要什麽肉?小店有驢肉、牛肉和豬肉,都是秘製的醬汁,好吃到讓客官咬掉自己的舌頭。”


    白寶元的這一介紹,倒讓王穗花彷徨起來:那個李彥隻說要醬肉,醬什麽肉卻沒說。


    “那就……每種醬肉都來一份吧;再包些花生米。”


    “好嘞,您二位稍等——要不要再來兩壺酒?”白寶元轉著眼珠問兩位衣著不凡的女客官。


    這又讓王穗花躊躇起來:連掌櫃的都覺得這些菜應該下酒。要不要給那家夥捎一壺去?


    “呃……酒就不要了,你將菜打成包就行。”


    算了吧,酒後誤事,不可給那個花花公子哥開這個口子。


    她們帶著菜品匆匆離去後,白寶元還從臨街的窗子裏打量著這兩個女人——點了菜不點酒,這幾樣佳肴,她們準備駕著汽車拿到哪裏去?大當家的一口咬定她們有問題,他本人也覺得,那個女經理上次在酒樓貌似不經意地打聽日本人的事,很是蹊蹺。


    “燒雞?!醬驢肉!?”


    在擺放著一碗沒有吃盡的高粱米飯的破陋不堪的炕桌上,看著女上司親手打開了那幾個裹著油紙的包裝,李彥兩眼放光,餓狼般地撲上去,抓起一隻燒雞,麻利地扭下一隻雞腿,狠狠咬進一大口,用力咀嚼起來。已經全無了紳士風度的軍統中尉,一邊嚼著雞腿,一邊又去醬肉的紙包裏抓起一塊,往已經脹滿了的嘴裏塞。


    王穗花坐在對麵的炕沿上,微笑著看自己的男部下這幅饕餮的吃相;站在屋子中間的周怡,則已經忍不住前仰後合地笑起來。


    李彥一邊猛吃,一邊激動而含混不清地向女上司和女同事表述著什麽。聽不懂的王穗花皺皺眉,聳聳肩膀去看周怡;後者則開心地攤開雙手,表示同樣聽不懂。


    “怎麽要了這麽多樣的醬肉?”李彥終於咽下了口中的東西,抽空說清了一句,就立刻再度將這些多樣的肉往嘴裏塞;不料這次下咽的時候卻被噎住了,難受得直翻白眼。


    王穗花又氣又笑地搖搖頭,從炕沿上站起來走開,周怡則走上前,從炕桌上的一個舊水壺裏倒了一碗水給同事。


    “怎麽沒有酒?這麽好的下酒菜,可惜了!”李彥接過水碗咕咚咕咚地喝了兩口,抹抹嘴歎息道,一邊就繼續大快朵頤。


    “喝醉了,你躺到鐵軌上去監視?”王穗花刺了他一句,臉上卻仍殘留著淡淡的笑意。


    “放心吧組長,我睡覺都支楞著耳朵聽著外麵的動靜呢,”享受著美食和笑魘的李彥,忙不迭地向女上司表功:“你知道我在鐵路上做了這麽多年,火車輪子軋過鐵軌的聲音,隔著二裏地遠我就能感覺到。”


    足足又狼吞虎咽地吃喝了十多分鍾,李彥才水足飯飽,心滿意足地開始收拾這些油紙包裹著的美食,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收放在窗台上,笑眯眯地對漂亮的女上司說:“我留起來慢慢吃,爭取能保持到下次你給我送新的來。”軍統中尉至今不清楚是什麽緣故讓女上司大發慈悲為他改善生活,他也不敢冒失發問。


    王穗花就和兩個部下,圍著小炕桌開了簡短的小會,主要是將自己已經在南洋旅館與周怡透露過的想法,再對李彥闡述一遍。


    李彥讚同軍統女少校的最新研判,認為“風計劃”的主攻方向,的確不在同蒲路、不在瀨名師團主力的南下車輪裏,而就在小榆樹山那一端的豐店。既然站長同意情報二組暫時將重心轉向豐店,那就應該雷厲風行地幹起來。


    “你家先生,會不會還滯留在豐店城裏,被鬼子封鎖住了出不來?”


    李彥問周怡。他隱隱覺得,方墨書以出身新聞記者的敏銳,說不定像上次查到了大塚聯隊屠城證據那樣、又有了什麽新發現。


    王穗花依舊在心底對李彥的感覺表示了讚賞,這花花公子哥雖然毛病不少,可是的確具備諜報特工的天分。她也對方墨書可能在豐店有所斬獲寄予了希望,隻是,苦於缺乏現代化的通訊聯絡手段,唯有苦等對方返回太原向山西站匯報。


    對半路殺出個國軍391團,李彥則興致極高。一方麵,他覺得能平添一個中央軍主力團的幫手,對攻克“風計劃”有益無害;另一方麵,他也對那個什麽特務連居然能夠破門而入、生擒自己的漂亮女上司,充滿了好奇心。在他原來的心目中,受過青浦班特訓的王穗花,幾乎是無往不勝的。


    他甚至已經有些嫉妒那個特務連長了。


    “你認為,文城,或者直接說文城車站,我們還有沒有必要留人盯著?”


    王穗花的發問,打斷了李彥的胡思亂想,他知道女上司已經有了放棄文城的打算,於是冷靜地想了一會,回答道:


    “火車站必須還得盯著。理由有二,第一,咱們不能把寶完全押在豐店,瀨名師團主力正在南下,文城就是他們的後方,前線有什麽動靜,文城那裏會有反應的;第二,你現在要我盯著外麵這條鐵道支線,可你要明白,這條支線也是從同蒲路上分出來的,你一直追查的那列軍列,如果從這裏開回來,終究還是要開上同蒲路。”


    王穗花暗叫一聲慚愧——眼前這家夥畢竟不是真正意義的酒囊飯袋,考慮得比自己周全。她看了看自己的兩個部下,決定還是將李彥留在這裏,而讓周怡盯到文城火車站去。


    “你從前在築路局的關係,能不能幫助周怡在文城火車站謀個臨時的差事、最好可以吃住在那裏的?”


    “我想想辦法,應該可以,眼下兵荒馬亂的,出來找事情做的人不多。”


    軍統女少校望著蠻有辦法和把握的李彥,再度露出了笑容,答應定期給他送來燒雞和醬肉。


    “組長,”說到燒雞和醬肉,周怡忽然回憶起來,說到:“我覺得文城寶元酒樓的那個掌櫃的,看咱們的眼神有些不大對頭,他好像挺注意你,咱們都走了,好像他還盯著。”


    “他一直目送咱們倆上車,”王穗花淡淡地回了一句:“在酒樓窗口盯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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