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子健腳步稍一遲疑,營長已經從營部裏追了出來。


    二營的營部設在西坪村的土地廟裏,位於村子的最西麵;此刻,跟隨吳子健從河口村同來的炮兵班,正連人帶車守候在土地廟外的空場上,吳子健一看見趙野郊等人、以及威風凜凜架在地上做展覽的那兩門迫擊炮和兩枝擲彈筒以及炮彈、*,心裏的怒氣就越發上升,他一回身,抓住趕上來的營長的胳膊,指著炮兵班和裝備,嚷嚷道:


    “老馮,你看到沒?這就是我帶著5連、跟鬼子拚了一場的戰利品,好端端的迫擊炮和擲彈筒,不放在前沿打鬼子,都他娘地留在後方下崽子用啊!?”


    整個下午,趙野郊等一直在向西坪的一批又一批的戰友們展示講解炮兵的新裝備,然後,就一直傻嗬嗬地等在這裏;他們從更靠近土地廟的戰士那,隱隱得知營長、副營長和教導員在裏麵的會議上吵起來了,而且吵個不停、吵得很凶。趙野郊是從中央軍被收編過來的,不大明白教導員的身份和地位,他隻是一門心思地佩服副營長,覺得副營長是真正的軍人,敢於和日本人真刀真槍地幹。


    “副營長,咱們回去嗎?”眼見吳子健奪門而出,從他怒氣衝衝的話語裏,趙野郊感到了不妙,於是乍起膽子問道。


    “往哪回?你們統統被營長和教導員扣留了!”吳子健朝趙野郊瞪起眼睛、繼續發泄著:“你們手裏這些大炮小炮,都留在這裏了,以後每天擦得鋥亮的,等著抱窩下崽子!”


    馮長治又好氣又好笑,他不想當著戰士們的麵暴露指揮員之間的矛盾,於是急忙岔轉話題:


    “趙班長,跟你們一起來的敵工隊肖隊長呢?”


    “肖隊長……噢對了,肖隊長被夏連長接走了,說去看騎兵的訓練。”


    趙野郊所說的夏連長,正是新任騎兵連長夏連山。


    “怎麽老馮?你和劉教導員還想把敵工隊和隊長也一起扣下唄?”


    吳子健說這話時,眼睛裏已經冒出了一股凶光。馮長治急忙解釋不是這個意思。


    “肖隊長上任後,我和教導員還沒有見過他,就是按照程序、他也得向營部報個到不是?”


    “我看還是免了吧!”吳子健正在氣頭上,順嘴說到:“肖隊長最煩咱們的大教導員了,見不見的,沒啥大用處!”


    不料,劉樹此刻也剛剛從土地廟裏走出來,正巧聽到了吳子健的最後這句話,一張臉頓時又黑了下去,他冷冷地說道:“好啊,到底是從國民黨軍隊投誠過來的,他當然要煩我這個共產黨的幹部!”


    吳子健一驚,他沒有料到教導員會跟出來,口無遮攔地這一句話,顯然牽連到了肖俊平,他有心解釋,但是剛剛和劉樹吵得臉紅脖子粗,實在不願開口。


    “胡說什麽!”馮長治則在一旁急忙朝著副營長使眼色:“人家肖隊長一門心思抓情報,哪像你說的那樣會不尊重教導員!”


    吳子健也就就坡下驢地說:“對對,肖隊長沒那麽多心眼,心思全用到鬼子身上了。”見劉樹仍舊一臉不忿的樣子,吳子健突然想起一事,於是朝著馮長治伸出右手:“營長,請交出你的配槍!”


    馮長治一愣,吳子健不給對方反應機會,繼續說:“不光是你,還有教導員,還有6連、7連、騎兵連的指揮員,以及所有佩戴短槍的,都要交出來。”


    營長這下明白了,吳子健在上次來西坪匯報,就提出要將全營的短槍都收攏上來,統一交給敵工隊使用。他當時也原則上同意了。


    “咋地,我和教導員的槍也要交?”


    “對!要交!”吳子健在原來的計劃裏,本來是準備讓自己以及營長、教導員保留配槍的,除此之外的短槍才都收攏;但是此刻他正氣不打一處來,再加上他本人的駁殼槍的確已經交給了敵工隊的副隊長陳栓柱,所以這時就虎起臉色:“所有的短槍一律上交,敵工隊目前二十二人,隻有肖隊長有一把自己的勃朗寧,就是把全營的短槍都收上來,也不一定夠用!”


    “肖隊長憑什麽就可以有一把勃朗寧?”劉樹被吳子健剛才的話又氣得不輕,因此不管不顧地將鋒芒對準了肖俊平。


    吳子健見劉樹的話語露出了破綻,當然不肯放棄這個反戈一擊的機會:“教導員,請不要糾纏個人恩怨!由於情報工作深入敵後的特殊需要,敵工隊隊員必須佩發短槍,肖俊平是敵工隊長,當然有權使用短槍。你教導員教訓別人時滿口的大道理,怎麽連這點常識都沒有?說出這麽沒水平的話?”


    劉樹被頂了個大紅臉,有心發作,卻找不出反擊的言語。


    吳子健得理不饒人,索性直接親自動手從營長的肩頭摘取駁殼槍;馮長治苦笑著搖搖頭,卻沒有拒絕。劉樹見狀,隻得恨恨地摘下了自己的駁殼槍。


    “你們自己找小馬槍背吧,那玩意槍身比一般的步槍短,也能算是短槍。”吳子健一邊說,一邊憋著得意的壞笑——他在這個下午,總算替自己出了口惡氣。


    被三個主官屢屢提及的肖俊平,此刻並沒有觀看騎兵連的訓練,而是在青龍河的冰麵上,與營部女文書張繡談得興高采烈。


    由於兩掛大車在西坪現身沒多久,吳子健就被營長急匆匆地找去開會了,因此肖俊平也沒有在第一時間被安排什麽事項,他站在一旁饒有興致地打量二營前來參觀迫擊炮與擲彈筒的指戰員們,看著大家驚歎、欣喜的言行,再度感受到八路軍武器裝備的落伍。而沒過多久,得知了消息的夏連山就飛馬趕來看望,騎兵連長沒見到副營長,於是將新任的敵工隊長載到馬背上,馳向了村尾,那裏,騎兵連正在緊張地訓練。


    夏連山在5連的時候就得到過肖俊平的許多指點,很是欽佩這個晉軍情報參謀。這一次,他一邊在村尾介紹自己的這個騎兵連,一邊使勁打探豐店縣的情況,包括吳子健帶兵出擊豐店的細節。


    肖俊平當然十分了解騎兵連長對豐店的牽掛,他雖因傷未能隨隊前往豐店參戰,但仍盡可能地複述副營長和5連長以及敵工隊副隊長對他講起的一起。得知豐店可能已經被國軍收複,夏連山的情緒好起來很多,他將自己姐姐的名字以及出嫁到豐店什麽人家的情況都告訴了肖俊平,希望敵工隊長再派人去豐店時,能代為打探情況。肖俊平認真記下來,滿口承諾。


    騎兵們的訓練很有章法,這得益於被俘後反正的那十幾名偽蒙軍官兵,他們堪稱精湛的騎術、以及接受過日本關東軍騎兵集團正規騎兵操典的背景,使得八路軍林師二營這憑空建立起來的騎兵連,在他們的指導下進步神速。


    而當肖俊平終於拐彎抹角地提起張繡的時候,夏連山不禁暗叫了一聲慚愧:自己光顧著打聽姐姐所在的豐店以及展示騎兵連了,卻忘了這件事!他還在河口村的時候,就聽5連長李天林說過(當然5連長也是從副營長那裏得知的),晉軍參謀很關心營部的女文書,吳副營長甚至準備給兩個大學生出身的單身男女牽線搭橋。


    於是,夏連山給敵工隊長找了一匹馬,親自帶著他,在偌大的西坪裏轉了半圈,找到了正在村裏動員婦女加入縫洗隊的張繡。


    漂亮的營部女文書,早就得到了肖俊平加入八路軍、並直接就任敵工隊隊長的消息,芳心竊喜的她,一直想找機會去河口村,但西坪這邊土改、建立新的村組織的事情,卻壓得她這個戰地總動員委員會副主任喘不過氣來。如今英俊威風的肖俊平竟然從天而降,自然令張繡喜出望外,丟下了手頭的事情,陪著對方一邊交談一邊踱步到了冰封的青龍河上。


    西坪村的規模比小小的河口村大出了幾十倍,從河口村那邊流淌過來的青龍河,在西坪則成為了村中河,河流將村落分成了東西兩半。女學生出身的張繡,非常喜歡這條從村子中央蜿蜒穿過的河流,雖說隆冬時節,河水凍得硬邦邦的,且覆蓋著殘雪,但仍不減學生兵張繡的情趣興致,每天她都要在冰河上走幾個來回。


    於是,與肖俊平重逢後的相談,張繡也不由自主地將一瘸一拐的對方引到了青龍河的河邊。


    肖俊平先是詳細回答了張繡好奇的提問,講解了敵工隊的性質和構成。得知副營長要將全營的短槍都收攏上來交給敵工隊使用,漂亮的女文書(她本人是沒有配槍的)既激動又欽佩,在她不長的從軍年限裏看到,短槍——無論是駁殼槍還是更小的手槍——始終是首長們佩戴的標誌性武器,如今卻全部歸到了這個新任敵工隊隊長的麾下。


    敵工隊長當然也對張繡的新職務產生了興趣,但從張繡的講述當中,從前的晉軍參謀卻暗暗吃了一驚:八路軍利用戰地總動員委員會的旗號所做的這一切,似乎已經背離了閻長官和山西省政府成立動委會的初衷,而隱隱地帶有了奪取地方政權的架勢。


    這是林師二營的單獨行為、還是八路軍在整個山西都開始采取的動作?!


    聽著、看著漂亮的動委會副主任張繡生動活潑的講述,肖俊平的腦子有些混亂,但他又無法也不敢與年輕的心上人交換自己的真實想法。至今,他的心頭還有一個陰影,就是與張繡工作關係密切的二營教導員,動委會主任劉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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