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城地痞頭子孟龍生,此刻正陷入巨大的麻煩當中。


    他最近接連兩次死裏逃生,而且均是從槍口下死裏逃生:第一次,是關門山黑石崖女匪首的駁殼槍,第二次,則是日本兵的三八大蓋;兩次,都有他的同夥命喪九泉。而作為這夥潑皮的老大,孟龍生不得不一邊詛咒開槍者,一邊額手相慶自己的命大造化大。


    或許是覺得自己的死裏逃生冥冥中有神靈護佑,這個向來神鬼不懼的地痞頭子,破天荒地決定到文城南郊的一處廟宇去燒香敬佛。也正是這次心血來潮之舉,讓他又一次撞上了黴運。


    文城南郊有一個規模不小的村子,村中的頭號鄉紳大戶,家資萬貫,於這兵荒馬亂的年頭頗為惴惴,於是鄉紳便讓護院家丁的管家,找路子購買幾條快槍


    ,以備不測。管家在文城托人輾轉打探,終於從寶元酒樓那裏找到了私販軍火的源頭,就與酒樓老板白寶元談妥了三支步槍的價錢;這一天,是雙方約定了付訂金的日子,管家與一個家丁帶了錢準備進城去找白寶元。


    也是合該孟龍生有事,這個地痞頭子領著幾個同夥正在文城南郊的那處廟宇煞有介事地燒香,那管家與家丁路過廟宇的時候,與孟龍生的手下發生口角,雙方越說越僵,終於動起手來;孟龍生這邊人多勢眾,當場就把那個家丁給打跑了,接下來,他們痛毆了管家一頓,並趁機搜刮管家身上的飾物佩戴,結果就將管家懷裏揣著的一遝法幣搜了出來,潑皮們見錢眼開,當即收歸己有。


    而那逃跑的家丁一路奔回相距不遠的村子,喊上了一幫家丁和佃戶,抄著刀劍棍棒返身殺了回來,很快就追上了攜款開溜的孟龍生一夥。雖然抄著的都是冷兵器,但比起孟龍生們的赤手空拳,卻顯然占足了上風,這一回,輪到地痞潑皮被打得落荒而逃了,而孟龍生也不再有好運氣,他與其中一個同夥當場遭到生擒,一路被拳打腳踢著押回了村子,聽候鄉紳發落。


    孟龍生做夢也沒有想到,就在他被鄉紳大戶的家丁暴打之際,他的命運其實正即將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文城工商會長兼維持會長、也是未來的文城市長楊耀康,奉了日本特務機關長小島正雄的命,派人在城內到處搜羅他的蹤跡,卻怎麽也看不到平日裏雄霸街頭的地痞頭子了。等到楊耀康終於從孟龍生的同夥嘴裏,得知了他的最近下落並尋覓到南郊那個村落的時候,好漢孟龍生已經被收拾得七葷八素、生不如死。


    小島正雄第一次與孟龍生打交道,就覺得自己找對了對象。


    這個支那地痞,幾乎完美地具備了破落潑皮戶的所有品相,小島根據從前在關外滿洲帝國的從業經驗,立刻認定了麵前這個鼻青臉腫、奴顏婢膝的家夥,就是未來文城支那特務隊的領軍人物。他讓楊耀康做東,到寶元酒樓請孟龍生及其所有手下(足足將近三十人!)美美地吃喝了一頓,然後,將孟龍生們全體召到特務機關的小院子裏集合,宣布了有關的人事任命。


    自此,文城特務機關,正式組建了支那特務隊,隊長就是當地地痞頭子、綽號孟大腦袋的孟龍生。


    不過,令小島機關長惱怒吃驚的是,支那特務隊成立伊始,孟龍生隊長不是按照小島機關長的指令帶領隊員好好接受訓練,而是攜著剛剛下發給他們的五支駁殼槍和人手一柄的軍用匕首,浩浩蕩蕩地出了城,直奔了南郊的那個村落去報仇。他們將那戶鄉紳家的宅院四麵包圍,索要錢財賠付;雙方對峙激烈之際,五支駁殼槍統統打響,用槍不是很熟練的前文城地痞、今支那特務隊的隊員們,將德國造的毛瑟名槍掃射得火星四濺,雖沒有靶向命中,但子彈橫飛之下,頗有幾名附近無辜中槍。迫於對方的聲勢和火力,鄉紳無奈,隻好答應拿出六百法幣,外加一些雞鴨鄉產,拱手奉上了事。


    得意洋洋、得勝班師的孟龍生,剛一回城就被小島機關長委派給他們的日本教官逮個正著,教官稍微動了刑罰,就撬出了他們的行蹤;結果全體特務隊員均因擅自外出而遭鞭打,隊長孟龍生並被罰沒首月俸祿。下不為例。被打得呲牙咧嘴的孟龍生,雖然心痛被罰沒了一個月的俸祿,可是至少保住了從南郊鄉紳那裏榨來的六百塊現金,想一想也還劃算。


    自此,孟龍生特務隊開始老老實實地接受日本教官的培訓,準備日後在文城大顯身手。


    率先知道了孟龍生及其手下搖身一變、成為皇軍差役的人,是寶元酒樓的老板。那天,工商會的楊會長打電話來訂了三個包廂;楊耀康在寶元酒樓請客已經是家常便飯,白寶元因此並沒太在意。然而,當天來到酒樓大吃大喝的,竟然是孟大腦袋一夥!這足足讓白寶元暗暗吃了一大驚,他不明白在文城富可敵城的楊耀康,何以忽然會對這夥青皮無賴青睞有加。於是留神了悄悄打聽,終於從得意忘形的幾個潑皮口中,略微知道了此乃日本人的把戲。


    等到酒局之後,城中開始流傳著有關成立了特務隊的小道消息時,孟龍生們已經明晃晃地挎著駁殼槍,每天在日本人的特務機關小院裏進進出出了。


    白寶元對此的第一反應是,得盡快告知關門山裏的大當家的——劉五妹自從上次與表妹小菊被孟龍生一夥當街調戲,早就動了要將其碎屍萬段的念頭;白寶元也奉命一直在查找孟龍生的落腳窩點。可是由於在日軍破城當天、孟龍生一夥歡迎皇軍時拍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被日本人誤解之下一頓亂槍射擊,嚇得這家夥隱匿行藏了好多天。等到白寶元終於再見其蹤影時,這廝卻已經成了未來市長的座上客,並且效力給了日本人。


    白寶元感到了事態的嚴重。


    他不是擔心大當家的複仇計劃的可能落空——那本來不過是一時受辱罷了,時間一長有可能就淡忘掉——然而在那次街頭衝突中,惱羞成怒的大當家的,拔槍相向並將孟大腦袋的手下一人格斃,此事當時轟動了整個文城。如今,孟龍生卻變魔術般地成為了文城特務隊的隊長,不僅自己手裏有了槍,後台還有楊耀康和日本人撐腰,今後在城裏一手遮天並非沒有可能。這樣一來,曾經在孟龍生一夥麵前露了相的大當家的(甚至包括小菊和師爺),今後再來文城,就有了極大的凶險。


    事不宜遲,白寶元當即就派了一個夥計,火速出城去關門山黑石崖報信,告知孟龍生身份的巨變,要大當家的和師爺有所準備、便宜行事。


    小島正雄則一邊安排著支那特務隊的成立,一邊仍主要關注著小榆樹山的動靜。


    萩原旅團的參謀長親臨小榆樹山東山口坐鎮,加上陸續到達的瀨名師團長從南同蒲路派回來的援兵達到了一個大隊的規模,東山口一帶的局勢已經轉危為安。而且,據參謀長電告,占領了豐店縣城的支那軍,隻派兵向小榆樹山東山口進擊過一次,且明顯帶有試探性意味;在遭到布置於東山口的兩門七五山炮的猛烈轟擊後,即刻龜縮退入豐店,至今閉門不出。


    這讓小島正雄長出了一口氣——看來,占據了豐店的支那軍(據稱就是原來駐紮那裏的中央軍391團),要麽兵力不足不敢再擴大戰局,要麽就是對小榆樹山裏的秘密一無所知——與此同時,萩原旅團長已經在娘子關完成了對慰安婦的移送交接,此刻正在正太線上星夜回師。旅團長當初帶走的是整整一個步兵大隊、一個騎兵中隊以及大半個憲兵中隊,外加蒙疆軍的一個騎兵連;這股力量一旦歸來,足以收複豐店縣城。


    歸途中的旅團長,還曾經致電小島,詢問其手下偵察關門山腳下一帶八路軍動向的結果。而據小島派往那邊的諜報人員回來報告說,關門山西麓的兩個山口處,均有了八路軍的營地;其中蒙疆軍交火過的河口村,駐紮著一個連規模的八路軍,裝備有重武器;而更南端的西坪村,則為該股八路的大本營,駐軍比河口村多出一兩倍,且有騎兵。


    化裝偵察的諜報人員還在西坪村的村尾,近距離觀察了八路軍的騎兵操練,發現其騎兵的馬匹裝備,均為繳獲,其中不僅有剛剛在那裏失陷的蒙疆軍騎兵營的,更有瀨名師團騎兵聯隊的!由此,可證明岩田騎兵中隊在豐店以西山穀中遭遇的襲擊,正是這股八路軍所為。


    冤有頭債有主,大塚康介與岩田中佐一直耿耿於懷的騎兵遇襲事件,總算有了著落——是時候算總賬了。小島正雄琢磨著,旅團長少將此刻詢問對關門山八路軍的情報刺探結果,應該是對那裏動了殺機。


    可是,當務之急顯然是盡快驅走豐店的支那軍、恢複縣城,以確保宋家溝慰安婦秘密營地的後大門安全;這個時候如果同時考慮進攻關門山腳下的八路軍,恐怕不合時宜。


    小島在給萩原晃的電報中,除了告知有關情報,就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這一觀點。果然,旅團長少將回電稱,關門山的八路軍早晚要予以清除,但不列入此次作戰預案。他要小島正雄繼續派人長期監視那一帶的八路軍動向,以待日後行動。


    而豐店,注定要又有一場惡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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