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塚康介的卡車隊,在君陵通往豐店的公路上,超過了提前出發的他的副聯隊長的人馬,當時距離豐店縣城尚有三十餘裏的路程。


    大塚沒有下令停車,卡車隊就這樣浩浩蕩蕩地將麻生中佐他們擠到路邊,揚長而去。大塚本人的卡車路過麻生的坐騎時,聯隊長隻是搖開車窗,告訴自己的副手:加速前進,豐店城下匯合。


    他是在有意羞辱副聯隊長——豐店城的輕易丟失,福田岡的下落不明,麻生難辭其咎——也是通過這種羞辱,重新激發他和敗兵們的士氣。


    車隊在駛過路邊一座顯眼的雞茅小店時,同樣沒有停留,聯隊長大佐並不知道,此刻在這小店裏,不僅有店主和小二,還有中央軍391團特務連的幾個探子。他們一直留在這裏,準備接應進入豐店縣城的軍統特工。


    驚見日軍的大批車隊疾馳而過,特務連的探子們頓時明白,這是君陵方向的日軍主力來反攻豐店縣城了。可是探子們手中既無電台,又跑不過日本人的車輪子,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滿載全副武裝日本兵的卡車漸行漸遠。


    大塚率領的是押運慰安婦軍列歸來的奈良步兵大隊的三個中隊(另一個中隊留在文城防守了),並攜有該大隊內編的一個炮兵小隊的兩門九二步兵炮,三個中隊所配屬的共六門九七式迫擊炮,以及大隊所屬的一個機關槍中隊當中的兩個機關槍小隊,共八挺九二式重機槍。另外,被他甩在身後的麻生副聯隊長那批人馬,還有一門迫擊炮、兩挺重機槍。


    這樣的火力配置,雖遠遠趕不上大塚聯隊首次攻擊豐店縣城時的陣容——那時有師團配屬下來的一個野炮大隊、十二門一零五口徑的野戰炮助陣——但對付今日之豐店城牆,已經綽綽有餘。


    大塚知道,自從他們上次用野炮轟塌了豐店的北城牆,那兩處塌陷得很厲害的缺口,就一直沒能完好地修複。山西的冬季天寒地凍,想要大規模修複磚石泥瓦的城牆,一定得等到春天解凍之後。因此,占領了豐店的大塚聯隊,隻是脅迫城中壯丁,臨時撿起一些零磚碎石,在缺口處勉強堆砌一番,敷衍了事。


    這無意之間,竟然給他們這次反攻豐店,留下了可乘之機。


    上一次,聯隊的勇士們是從炸開了的北城門強行灌進去的,這回,大塚已經決定,就從那兩處城牆的缺口實施突擊。上一次,奈良大隊的人留守君陵,沒能趕上對豐店的強攻,這回,正好給他們補一課。


    想到補一課這個形象的比喻,聯隊長大佐不由得得意地笑了。


    大塚康介之所以心態如此輕鬆,在於他了解此次的反攻還有另一路勁旅在南城外配合他。師團長從同蒲路前線派回來的一個步兵大隊,加上原本就配屬在小榆樹山內的兩門七五山炮,屆時將與他南北夾擊豐店的支那軍。


    說到豐店的支那軍,大塚已經獲悉仍是中央軍391團,該團上次被他的聯隊主力逐出縣城那一戰,損失應當慘重;這次他們趁皇軍守備力量不足之際偷取縣城,按照麻生副聯隊長的說法,戰鬥力已經不那麽強悍;麻生這個家夥當時指揮二十幾個人防守縣政府,在己方沒有重武器的情況下,對方竟然久攻不下——其實力下滑,由此可見一斑。


    遠遠地,豐店城牆的輪廓在這條公路的盡頭出現了,這是下午兩點左右。大塚康介此前通過戰報,了解到支那軍繳獲了自己聯隊的一門九二式步兵炮和一門九四式迫擊炮——這是麻生他們棄城而逃時丟棄的,該死!——所以沒有讓車隊太靠前,距離城頭還有三四裏的時候,他就下令停車,全體下車列陣。


    大塚的望遠鏡裏,城頭上防守的支那軍,明顯地忙亂起來,他們發現了城外的隊伍。


    “給旅團長發電,說我指揮奈良大隊抵達豐店城下,進攻可隨時展開!”狂妄、惱怒的日軍聯隊長,甚至不願意再多等上一時一刻了。


    接到北城外出現日軍的報告,秦忠孝不禁大驚失色:能夠乘坐長長的卡車隊而來,不用問,無疑是日軍的精銳部隊。看來,自己、軍統乃至八路軍,對這一帶的敵情估計還是過於樂觀了!不管之前出於什麽原因,日本人顯然無意放棄豐店,所以終於還是派兵卷土重來。


    秦忠孝第一時間就帶著參謀長趕到了北城城頭。


    由於之前已經計劃好了一營和特務連攻擊小榆樹山,因此守城的任務就完全交給了二營。此刻二營的兩個連全部在北城城頭和城門,這個方向是日軍敗走的方向,也是君陵城的方向,因此秦忠孝予以重點布防。二營的另一個連則在東城,不僅守城,而且出東城門、沿途向大榆樹山山口方向派駐了散兵線狀的步哨,以便隨時接應主力撤往山內的營地。


    秦忠孝現在看到的,是日軍在北城外依次擺開的三個步兵梯隊,從人數上推斷,應該是三個步兵中隊的規模。而最前沿,則有兩門九二步兵炮,打量其架勢,似乎是要在攻擊開始時,推在前麵行進發炮。


    沒有上一次的野戰重炮!秦忠孝略微放了點心——至少城頭的守軍不會在交戰之前就遭到猛烈炮火的打擊。他下令,火速將目前配屬給在南城集結待命的一營的機炮連,全數調動到北城來。他和參謀長簡潔地分析了一下,覺得就憑目前來犯日軍的這五六百人的數量和炮火,縣城還是有一守的:當然,攻擊小榆樹山的計劃,肯定要全麵擱置。


    不料,他調動機炮連的命令還未執行,南城卻傳來了更加驚心的消息:從小榆樹山的東山口,源源不斷地開出了大隊日軍,向豐店南城城外集結,目測有千人左右,其間攜有七五山炮,很有可能準備攻城。


    中央軍上校不禁仰天長歎:完了,豐店難守了!僅以目前露頭的日軍兵力,就已經遠在391團之上,況且後續敵情不明,困守孤城,兵家大忌。


    “日本人根本沒他媽閑著,”參謀長張宏氣忿忿地喊到:“肯定一直在暗中部署反攻呢,我們太大意了!”


    秦忠孝沒心思反思日本人的暗中部署,眼下以日軍南北夾攻的態勢,自己的這兩個營加特務連,絕對抵擋不住,與其在城頭苦撐引來戰火,還不如盡早迅速撤離、讓城中百姓少受槍炮之亂!


    中央軍上校咬牙下達了撤退令。


    這突如其來的撤退,完全打亂了391團原來的計劃,秦忠孝橫下一條心:既然已經決定棄城,那就索性棄個徹底吧。


    他要二營的兩個連全麵展開在北城頭,實施嚴密防禦。因為北城牆有缺口,且城下日軍已經展開了攻擊隊形,如不強硬頂住,一旦日軍從這邊迅速突入,將給全團的撤退帶來滅頂之災。


    然後,他要在西城的趙木頭的特務連,留少數人警戒城門,其餘全速開往東城,出城門後,在東城郊外通往大榆樹山山口的方向設置南北兩條防線,嚴防日軍從城外向東城方向迂回——這是退路,不能被截斷。


    原來在南城集結的一營和機炮連,留一個排守城門,其餘立即沿城牆向東城門撤退、繼而出城撤往大榆樹山。


    事後證明,秦忠孝的隱忍和決絕,讓391團以及豐店百姓逃過了一劫。


    由萩原旅團的河邊參謀長親自指揮的日軍大隊,在南城外擺開了陣型,還沒有來得及將兩門七五山炮架設完畢,就發現了城頭上支那軍的異動。望遠鏡裏清楚地看得到,大批的支那軍士兵在沿著城牆撤離。頗為意外的河邊急忙通知旅團長少將,而這時,北城的攻城戰已經打響。


    萩原晃得知這一情況,沉吟片刻,下令讓河邊發動試探性的炮擊,以觀察支那軍的進一步動向。結果,幾發山炮炮彈打上城頭,對手沒有任何還擊動作。萩原少將意識到,支那軍很可能在畏戰棄城,如是,南城則不妨暫緩強行攻擊。畢竟,這個步兵大隊是從南同蒲路前線迫不得已調來的,能不損失,盡量完璧歸趙。


    南城無戰事,北城卻打開了鍋。


    大塚康介得到小榆樹山東山口那邊的部隊已經出動的消息,就立刻下令進攻。兩門九二步兵炮,緩緩地開始向北城的兩個缺口推進,後麵各有一個步兵中隊跟隨。在距離北城將近一裏的位置時,兩門步兵炮同時開火,目標直瞄那兩處城牆缺口。


    秦忠孝自打發現了那兩門擺在前沿的九二步兵炮,就明白了日軍的企圖,他已經決意棄城,所以也不打算付出更多傷亡。他讓二營長隻留少數兵力守候在缺口殘垣斷壁的後麵,更多人則隱蔽在缺口附近,隻待日軍要從缺口處爬城的時候,才調動兵力上來阻擊。


    謝天謝地,步兵炮的威力終究不如野炮,一發接一發的炮彈,雖然炸得城牆缺口處飛磚走石,卻沒有擴大多少坍塌的麵積;而391團二營的兩個連,則在城頭集中輕機槍等火力,壓製步兵炮後麵的日軍中隊,不讓他們輕易靠上來。


    大塚康介的手裏隻有三個中隊,這與上次攻城時的兩個大隊相比,相去甚遠。他一邊打,一邊等待自己的副聯隊長帶領部下趕過來,屆時,他將讓麻生中佐帶著他的那部分人去攻擊北城的另一端,以分散守軍的兵力。經驗老到的聯隊長大佐,也看出了此刻在城頭上的支那軍數量,並不算多。


    秦忠孝已經將參謀長派去了東城坐鎮指揮撤退,從步話機裏,他得知撤退進行得相當迅速,西城一直沒有出現日軍身影,而南城下的鬼子甚至按兵不動。看來,全身而退應該不成問題了。直到此刻,中央軍上校的心裏才泛起一陣刺痛:剛剛收複的失地,還沒坐熱乎,就又要拱手相讓給日本人。想到城中百姓再度淪為亡國奴,想到他們不久前歡迎中央軍回來時的欣喜若狂,秦忠孝眼眶一陣泛酸。


    軍統的人,讓團部衛兵保護著撤往東城,秦忠孝不知王穗花少校此時的情緒,想必糟糕得很。這個女人究竟掌握了小榆樹山裏的什麽機密、要如此相逼391團攻進去?答案也隻能以後尋找了。


    還有八路軍!


    那個吳子健副營長,應該已經在調動自己的兵力,可惜,豐店這邊風雲突變。但願八路軍不要來得太快,秦忠孝告知在東城的參謀長,火速派人前往關門山西麓報信。兩軍聯手,來日方長。


    別了,豐店。我會再打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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