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戰車聯隊的日軍軍官以及隨從們統統不會漢語,但是“文城特務機關長”字眼的出現,還是令他們隱隱感到了這三個支那嫖客很有可能與當地的皇軍特務機關有牽連。他們當即派人回到文城火車站,通過駐守車站的大塚聯隊相川大隊的人,打電話給文城特務機關長。


    聽完情況的小島正雄嚇了一跳,此時他還不清楚城內妓院的這一突發事件恰與他手下的幾個活寶有關,並且他也不知道華北方麵軍派了獨立戰車聯隊的人到瀨名師團前線司令部聯絡。相川大隊的值星官隻在電話裏說,是來自河北的方麵軍的軍官,在倚紅樓丟了重要的東西。


    方麵軍軍官!在妓院丟了東西!!還是重要的!!!


    小島正雄預感到有些不妙,事情發生在自己掌控的地盤上,如果當真惹出了大婁子,他這個特務機關長難辭其咎。


    當他帶了眾多手下急三火四地趕到倚紅樓時,發現事主竟然是自己的中國特務隊隊長!該隊長已經被那幾個陌生的皇軍軍官折磨得痛不欲生,見到小島正雄的身影,不諦是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


    “小島長,救我!”


    小島正雄沒有理會這個不知闖了什麽大禍的家夥,他冷靜地先與動刑的皇軍軍官做了會晤和交流,彼此印證了對方的身份;而戰車聯隊的少佐參謀,也如實向小島正雄告知了,丟失的皮包內有重要的軍事文件。


    “交給我來辦吧。”小島心中有了數,他讓惶恐不安的妓院老板和老鴇子,安撫好皇軍客人,自己則拎著被打得渾身疼痛的孟龍生,進了一個獨立的房間。


    “皮包在哪裏?文件在哪裏?”


    熟知地痞做派的特務機關長,開門見山直奔主題,為了讓大字不識的特務隊長明白什麽是“文件”,他還特意描述了紙張的模樣以及上麵寫著的日文。


    孟龍生還在心存僥幸,他是讓一個手下將皮包和那些字紙丟到茅廁裏的,倘若現在承認了但最終無法找回,一定是大大不妙。


    “什……什麽皮包?”他哆哆嗦嗦地向自己的日本主子裝傻。


    小島正雄聲色俱厲地告訴他:如果他不說出皮包和文件的下落,那邊屋子裏的幾個皇軍軍官,將會帶他去北平的憲兵司令部,而他活著回來的可能性為零。


    地痞特務隊長崩潰了。


    幾分鍾後,他們從茅坑裏找回了剛剛丟下去不久的皮包和文件。天寒地凍,設在妓院院子角落的茅坑,總算凍得結實,文件遭到的汙損不很嚴重。但戰車聯隊的軍官們,以絕密軍事情報泄露為理由,要立即槍斃看過文件的孟龍生以及兩個手下。


    小島正雄表示,自己的這幾個手下,連中國字都不認識,更遑論日本文了,他們就算看到了文件,也不會明白那上麵寫的是什麽。怎奈憤怒異常的少佐參謀執意不肯,還威脅小島稱:如果放過這三個支那混蛋,一旦軍情泄露,小島機關長必將遭到方麵軍司令部的追責。


    這讓小島正雄也惱火起來,他很看不起這幾名陸軍同僚的跋扈勁兒——戰車聯隊又如何?有什麽地方高人一等?還抬出方麵軍司令部來壓人——何況他們是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挾妓飲酒才搞丟的文件!


    “這三個支那人我必須帶走。坦白地告訴你,本人在文城就職,執行的也是方麵軍司令部的命令和任務,”小島正雄冷冷地對揮舞著手槍的戰車聯隊少佐參謀說到:“我隻能對你說這麽多,更多的情況,你可以向駐紮文城的萩原旅團部求證,我想旅團長少將本人會很不高興地回答你的質疑。”


    最終,多少感到有些心虛的戰車聯隊的軍官們,選擇了息事寧人,雙方分道揚鑣各自匆匆離去。


    此事發生在萩原晃和大塚康介押運慰安婦軍列回返之前。因為事發地是三教九流哨聚的妓院,很快就在文城的街頭巷尾被添油加醋地流傳開來。寶元酒樓的掌櫃白寶元,自然也在第一時間就聽到了。


    軍統女少校聽到這個花邊新聞,則是她和李彥重返文城之後。


    在南洋旅館的房間裏,電台台長老劉向組長王穗花報告說,山西站來過一次電報,自然是詢問追查“風計劃”的進展。王穗花向站裏回電,告知了短短時間內在豐店縣城發生的風雲變幻;並坦言中央軍391團出於軍力不足,無法完成攻擊宋家溝車站的任務,因此就目前而言,情報二組還無法證實在那個山溝小站裏是否隱藏著日軍的“風計劃”。


    山西站很快回複:無法證實,等於沒有價值;應重新考慮轉向南同蒲路。


    王穗花意識到,站長對情報二組遲遲拿不出懷疑宋家溝的證據,已經越來越失去了耐心,在山西站乃至西北區看來,“風計劃”實施於瀨名師團推進的南同蒲路沿線,更有說服力。並且,眼下日軍前鋒正在橫掃晉南,據山西站援引西北區的通報,瀨名師團加藤旅團主力,日前攻占了洪洞縣,已經逼近國軍第二戰區長官部臨汾的城下。情報二組原本負責監控瀨名師團,現在卻丟了這個主業,埋頭在晉中南山溝一帶裹足不前!


    情報二組組長王穗花此刻的心情,隻能用抓狂來形容了。


    前兩天離開大榆樹山的391團之後,王穗花和李彥在特務連長趙木頭的親自護送下,拿到汽車回返文城;他們兩個先是開到文城北郊的那個破落院子,主人對他們稱,他們不在的這些日子,院子外麵的鐵軌上,沒有小火車經過。


    這讓王穗花和李彥都很失望。


    可是,軍統的人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列小火車其實是從這條鐵軌上開過去的,開進了小榆樹山。隻不過,這院子的主人在那時,全家老小都去了同蒲路鐵道線撿拾廢品了,他們沒有看到那一幕。


    這個誤導的“情報”,讓軍統女少校對自己原來的研判,產生了些許的動搖,她認為,至少,那列被李彥在深夜捕捉到動向的日軍神秘軍列,並沒有與殺回豐店的日軍同步行動、開回宋家溝。


    這個陰差陽錯,最終導致了情報二組開始了轉移追查方向,轉向南同蒲路的瀨名師團部——畢竟,站長一直堅持的意見是不能完全忽視的——王穗花吩咐李彥,在這個破落院子裏再蹲守一天,次日如鐵道線仍無動靜,就自行返回文城的南洋旅館與她匯合。


    當李彥不無歡欣地回到文城這個文明世界,王穗花就帶著他和電台台長,去了寶元酒樓。在那裏,他們又及時地聽到了發生在倚紅樓妓院的那條新聞。


    酒樓的食客們,隻是眉飛色舞地將此事當作花邊來佐餐下酒,可是,傳進了軍統特工的耳朵裏之後,卻繃緊了他們的神經。


    外地的日軍軍官,丟失了又全力找回了的皮包,皮包裏的讓日本人緊張萬分的字紙。這無疑都引起了王穗花的高度警惕。當她讓李彥進一步打聽、獲悉這幾個外地日軍軍官是從南同蒲路過來、被擁堵在了文城火車站之後,王穗花驀地聯想到了,他們極有可能是從瀨名師團部回來!


    那皮包裏的字紙是什麽、要不顧一切地從茅坑裏找回來?


    “會是關於風計劃的嗎?”還在寶元酒樓的桌前,李彥就壓低了嗓音向女上司發出了自己的疑問;而這疑問,正是王穗花也在捫心自問的。


    會是嗎?“風計劃”真的在南同蒲路前線嗎?


    王穗花知道自己早已經被酒樓的白老板注意上了,不管出於什麽原因注意上的,她都不想再與那個老江湖更多地打交道。青浦班教給她的重要一條,就是永遠不要引人注目;為此,軍統女少校對自己的出色容顏還曾經抱怨過。她讓李彥單獨接近白寶元以及食客,看是否能套出更多的細節。


    這條花邊新聞透露出的另一個重要信息,是地痞孟龍生牽頭的一個特務隊的真實存在。特務隊的頂頭上司,就是文城的特務機關長小島正雄;日本人在文城開始扶持漢奸隊伍了,這是他們慣用的製華伎倆,卻對抗戰的力量有著不小的殺傷作用。情報二組如今在文城重點活動,對此,也必須重視起來。


    這時,情報二組的另一個組員方墨書,急匆匆地趕到了文城。來之前,方墨書被山西站找去訓話,站長趙青文特意向他又灌輸了要重視南同蒲路、盯緊瀨名師團部的旨意。所以,當王穗花在南洋旅館召集全體組員(除了留守太原城內的學生兵聾子之外,其餘的組員目前全部會聚文城),開了一次會議之後,情報二組就開始正式分出力量,麵向南同蒲路。


    方墨書與李彥,被派到那個方向。方墨書有偽造的“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在天津一家報館的記者身份,可以借用新聞采訪的名義,公開出現在南同蒲路前線;而李彥因為對鐵路路況熟悉,與方墨書搭伴同行。


    王穗花、周怡則與電台台長留守文城,一麵接應方墨書和李彥,一麵繼續監視小榆樹山和豐店。


    但無疑,監視小榆樹山和豐店的力量被削弱了。這也導致了整個情報二組對“風計劃”追查方向的偏離。他們要為這個偏離,付出沉重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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