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1團二營的六連長和手下,說是冒死從關門山跑回報信,一點也不誇張,因為他們這次為節省時間,沒有再從大榆樹山南端進山,而是直接貼著豐店縣城的外圍、從西山口跑了回來。這條路的沿途,不時有駐屯縣城的日偽軍騎兵巡邏,今夜更是隨時可能遭遇從豐店出發的、進攻八路軍駐地的敵軍後隊。


    饒是如此,等六連長他們跑進小寨的團部時,已是淩晨四時了。整個391團官兵,除了布置在進山幾道關卡以及各個營地外麵的哨兵們,其餘都在睡夢中。


    391團的這個六連長,上一次作為秦忠孝的聯絡官拜訪八路軍駐地時,曾經受到了吳子健、李天林的熱情款待,尤其是那個5連長李天林,性格豪爽,酒量也驚人,可謂與他一見如故。兩個人談兵論史,說得十分入巷,盡管會晤時間短暫,但頗有惺惺相惜之意;何況還約定了來日聯袂作戰、共抗外侮。


    出於這些情愫,六連長在關門山腳下驚見日偽軍夜襲河口村,頓時心急如焚。從上次會談中得知,八路軍林師二營如今在關門山西麓紮有兩個營地,河口村這個,隻放了一個連,連長就是李天林。但此刻夜色中參與攻擊河口村的日偽軍,隻怕要數倍於八路軍。六連長進過河口村,也發現了八路利用村屋院落構築了不少防禦工事,可是此地畢竟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的小村落怎能扛得住日本人大部隊的炮火和衝擊?!


    在小寨團部,六連長喊醒了伏在桌子上迷迷糊糊打盹的值星參謀——秦忠孝治軍嚴謹,即便無戰事時段,每晚也必須有團部參謀徹夜值星。


    但值星參謀卻對六連長要立刻叫醒團座的舉動做了阻攔:


    “老兄啊,我知道你披星戴月地跑回來不容易,可是現在這個鍾點,叫醒長官隻怕不合適吧?又不是我團軍務出了狀況,八路軍在駐地跟日本人幹起來了,不值當咱們這麽急三火四的。”


    六連長不敢與團部的人用強,無奈看看時間,距離天亮還剩一兩個小時了,那就等吧。團座的習慣,六點之前肯定會起床。


    秦忠孝昨夜原本已經判定,豐店的日偽軍極大可能是去夜襲八路軍林師二營駐地,他之所以當時動了再打豐店縣城的念頭,也是出於要支援一下友軍。但在參謀長的力阻之下,他就也決定再等等看——畢竟,還沒有關門山腳下的確切消息傳來。留守在豐店外圍的探子們,也沒有新情報。


    等到他早晨起了床,接到值星參謀的報告,禁不住又驚又怒,抬腿就將參謀踹了個趔趄:“混賬東西!六連長帶回十萬火急的軍情,你個小兔崽子竟敢壓下,要你這個值星的有什麽用!腦袋想搬家了是不是!?”


    值星參謀嚇得大氣也不敢出,泛著血絲的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團座叉在腰間的手,唯恐秦忠孝一怒之下拔出勃朗寧把他斃了。


    391團團部立即召開了緊急應對會議。


    與會全體聽罷六連長的簡要敘述,秦忠孝衝著一眾軍官揮了一下手:“情況已經明朗,日軍和偽蒙軍騎兵大舉夜襲八路軍營地,距離現在超過了八小時;林師的一個連,能不能頂住敵軍重兵,殊為難料。我們與吳子健副營長有過盟約,既然明知他們遭到攻擊,斷無袖手旁觀之理!”


    中央軍上校慷慨陳詞之際,用眼睛很嚴厲地剜了幾下參謀長張宏,跟隨秦忠孝鞍前馬後多年的張宏當然心知肚明,這透露的是團座決心已下、不容他再幹擾的意思,當即也就將準備提出的反對意見咽進了肚子裏。


    秦忠孝快速部署如下:


    ——第二營兩個連,配屬團部機炮連的兩門步炮、迫擊炮,立即出動,向豐店北城公開行軍,至城下,瞄準北城牆二處缺口發動大規模佯攻,以聲勢奪占先機,爭取調動日軍主力回援;


    ——第一營,附加第二營一個連,配屬團部機炮連的重機槍,向豐店南門機動,可考慮對南門發動選擇性佯攻,但主力應向更南的關門山方向梯次展開;


    ——特務連全連,即刻向關門山西麓河口村搜索前進。


    中央軍上校的意圖很清晰:派一部壓迫豐店守軍,促使其向前出關門山的人馬求援,側麵減輕遭襲八路軍的壓力;團主力則做好直接夾擊河口村一帶的日偽軍的準備。總而言之,要全力出手,相助八路軍。


    迄今為止,391團與大塚聯隊以及偽蒙軍騎兵團的較量,都是圍繞著豐店縣城來實施攻防。眼下日偽軍脫離了縣城前出到關門山腳下,秦忠孝有意要亮出自己的精銳,在曠野上與對手過過招!


    此刻,在天色蒙蒙亮起的關門山西麓河口村,交火雙方卻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的決戰尾聲。


    夜間,在狂怒的日軍聯隊長大塚康介的催促之下,蒙疆軍騎兵團的兩個營,一個以步兵姿態進攻河口村村頭,另一個則以騎兵姿態,猛力衝擊河口村狹長的西段。戰鬥幾起幾落,相當慘烈。天明時分,感覺時機已到的大塚聯隊長,下令投入了奈良大隊的兩個步兵中隊,發起總攻。


    夜間的大塚康介之所以狂怒,緣於兩個原因。


    首先是他悄悄埋伏在關門山山口腳下一側的機關槍小隊,竟然被支那軍精準破襲,連同護衛機關槍小隊的一個步兵小隊,均遭到對方投出的大量*的殺傷,九二重機槍的射手半數陣亡,被迫撤回。好在襲擊者目的似乎隻是破襲,而沒有發動大規模攻擊,否則,這兩個過於靠近支那軍前沿的小隊,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隨即,萩原晃旅團長發來幾次急電,一是通報西坪村的夜襲陷入全麵激戰的不利局麵,二是質問、斥責大塚聯隊的戰況。


    日軍聯隊長可謂惱羞成怒,當即下死令給蒙疆軍騎兵團團長杜東強,不惜任何代價,徹夜不停衝擊河口村。


    其實,夜幕中看不清地勢的大塚康介,還是有些過於小心謹慎了,特別是機關槍小隊被破襲後,他擔心奈良大隊的兩個中隊在夜戰中遭到更多傷亡,因此一直不肯將其加入到進攻隊列裏去;隻是命令所有的步兵炮和迫擊炮,朝著河口村的方位分階段轟擊,掩護蒙疆軍騎兵團的攻勢。然而,如果他能看清整個夜間作戰中防禦的支那軍已經強弩之末的話,他就無疑會更早地讓奈良大隊完成致命一擊。


    河口村裏的八路軍,的確到了強弩之末的地步。


    一個夜間,日軍炮火的打擊雖不精確,但也有相當多的炮彈命中了村子前沿的工事,給工事和守軍都造成了不小的破壞與殺傷。而當偽蒙軍的騎兵發動了對村西的衝鋒後,吳子健更是不得不分出精力來兩線作戰。


    擔負整條村西防線守禦的,是魯大江8連的兩個排,由副連長親自指揮。可是,麵對突然響起的驚天動地的馬蹄聲,伏在屋角、牆後的8連指戰員卻感到了不知所措。從來沒有過與騎兵交鋒記錄的他們,一時間被越來越近的馬蹄聲搞懵了,直到有人驚覺地喊了一聲:是鬼子騎兵上來了!部分人才猛然醒悟,操起槍朝著對麵亂射起來。


    步兵在陣地對戰騎兵,絕對不能追求對人的射擊,因為對方目標小,移動晃動快;而隻有壓低槍口來射體積更大的馬,才更容易命中,一旦馬匹中彈翻倒,馬背上的騎兵自然也就受到連帶殺傷。8連的指戰員沒有這個經驗,此刻就端著步槍一氣猛打,但槍林彈雨之下,感覺馬蹄的聲震不僅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逼近。夜色中8連的陣地上,看不清對麵究竟的指戰員們,頓時慌亂起來。


    夏連山是後來到村西陣地的,當時他找到了8連副連長,正幫助他逐一檢查防禦工事。偽蒙軍騎兵催馬殺來的時候,有經驗的騎兵連長夏連山急忙大聲提醒,但村西戰線狹長,隻有他身邊的幾個戰士明白過來,距離夏連山遠的人,仍在發懵。


    情況一下子變得危急,兩百多騎偽蒙軍,先是減速踏過了冰封的青龍河(這一點,他們上一次作戰中已經有過慘痛教訓),繼而催動了猛攻。一部分騎兵習慣地舞刀衝鋒,另一部分則在馬上持起騎槍射擊。三八式騎槍的射程沒有步槍那麽遠,但在如此近距離的位置上集體發火,也給對麵的八路軍防線形成了不小的壓製。


    幸虧,吳子健帶著作為預備隊的5連一個排趕到了,村內唯一的一挺捷克式機關槍也迅速加入戰團。5連的人絕大多數都參加了上次痛擊偽蒙軍的戰鬥,打騎兵很有一套。這四十多人的生力軍突然參戰,終於在最後時刻頂住了偽蒙軍前進的鐵蹄。


    杜東強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的人馬被八路軍硬生生地頂了回來,他一邊整理隊形,一邊派人去向大塚聯隊長報告,說村西有“大股八路”抵抗,請求聯隊長派兵支援。聯隊長當然不可能給他派什麽支援,反而更嚴厲地催促騎兵營重新發起攻擊。杜東強隻好尊令,於是,騎兵們呐喊著互相壯膽,再次朝著河口村村西撲了過去。


    吳子健已經料到敵人的騎兵會卷土重來,他給夏連山下令,要他回村尾的騎兵連,留下少數人防守,然後帶領六十名騎兵縱馬出村,繞到偽蒙軍騎兵的側翼,伺機發動襲擊。


    “副營長,就留十幾個人守村尾、會不會太少?我帶五十人出擊吧。”


    夏連山目睹了剛才偽蒙軍騎兵正麵的進攻聲勢,擔心自己出擊後、村尾的防守力量會過於薄弱。


    “不用擔心,”吳子健卻一揮大手:“你隻管出擊,我再從這裏調一個班去村尾。騎兵馬快,你要迅速插到敵人側翼,狠狠給他來一下子!這幫漢奸兵,隻有打疼他們,才會徹底縮回去!”


    夏連山接令而去。很快,騎兵連就馳出村尾,跑進了茫茫夜色。林師二營戰史上的第一次騎兵對決,開始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寸山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作家李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作家李珂並收藏一寸山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