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兵張繡上氣不接下氣地奔跑著,剛才教導員劉樹喊著要她多帶幾個人手、一起去搬運戰地總動員委員會的物品,但是張繡沒有聽到教導員在她身後的喊話,而是一個人跑回了村公所,並開始將自己認為有用的東西、手忙腳亂地往幾條麻袋裏塞,然後又吃力地將這些麻袋一一拖到大門口。


    漂亮的女兵並不知道,村公所大門外幾丈遠的一株老榆樹下,幾雙陰險的眼睛,正偷窺著她那不時出現在門口的身影。


    這個昔日的村公所、後來的西坪村戰地總動員委員會的辦公地,今晚一直點著油燈和馬燈,在偌大的黑黝黝的西坪村裏,顯得格外醒目。所以,當一股日軍趁亂從村西悄悄潛入村內之後,路徑不明的他們,很快就發現了村公所的燈火,並朝著這個方向摸了過來。


    這股日軍,正是萩原旅團的參謀長河邊大佐、親自從秋明步兵大隊中挑選的營救戰俘的突擊小隊;剛才,八路軍村西防線上的一個院落被日軍突破占領,聞訊而至的這個突擊小隊就迅速從那裏潛入了村莊。隻不過,王雙龍的6連很快就組織起對該院落的反攻,無形中切斷了這個小隊後麵的兵力,所以,隻有不到二十人成功潛進了村子。


    給突擊小隊帶路的即那個偽蒙軍騎兵副營長。副營長雖然在西坪村住了一些時日,暗中將村子的地形摸查了幾遍,並無意間發現了被關押的日軍騎兵戰俘;但此刻夜色茫茫、伸手不見五指,槍聲、爆炸聲又不絕於耳,這個偽蒙軍騎兵副營長心驚膽戰,已經完全迷失了方向。他粗通日語,在帶隊的日軍小隊長的低聲嗬斥下,隻好硬著頭皮胡亂引路。


    就在這時,村公所的燈火進入了他們的視線,又走近些,偽蒙軍騎兵副營長依稀記起了這個建築,於是告訴了日軍小隊長。正被這個愚蠢的向導折磨得近乎抓狂的小隊長,當即下令幾個尖兵靠了上去。


    尖兵們躲在老榆樹下,大約觀察了兩分鍾不到,期間隻看到一個八路軍女兵的身影在大門口不時閃現,他們於是判定,這裏隻有女兵一人。日軍小隊長一咬牙:先拿下了這個八路軍女兵再說!


    三個尖兵摸了上去,迅速閃進村公所的大門內。隻聽屋子裏隱約傳來女人的一聲驚叫,隨即,兩盞亮著的燈火先後熄滅。小隊長見狀一擺手,帶著其餘的日本兵,魚貫躍入了暗黑當中的村公所。


    女兵張繡驚恐萬狀地被摁進一張太師椅,一隻肥厚的大手用力地捂住了她的嘴,另外有人將她的雙手繞過太師椅的椅背反剪著。少頃,一支手電筒打亮了,在她俏麗卻已變形的臉龐上晃動著。


    因為擔任西坪村戰地總動員委員會副主任的緣故,張繡經常在村內拋頭露麵、主持操辦大事小情,所以偽蒙軍騎兵的副營長很快就認出了她,知道她是八路軍林師二營的重要人物。於是立即向她低聲發問:


    “皇軍的俘虜,關押在哪裏?”


    張繡已經從襲擊者所操的簡短日語中,明白了他們是鬼子,她正吃驚這股鬼子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不料竟然有人用漢語開了腔,而且他竟然還知曉村內關押著日軍戰俘的事情。


    “你是中國人嗎?”捂在張繡嘴上的手移開了,被手電光晃得睜不開眼睛的女兵壯起膽子,顫抖地反問到:“怎麽幫著小鬼子他們做事?”


    偽蒙軍騎兵的副營長不由得劈手就給了張繡一巴掌,聲音也變得凶惡起來:“你個小娘們,廢什麽話?快說,不然,我讓這些皇軍把你衣服扒光了!”


    張繡嚇得險些暈過去,但她還是極力讓自己保持鎮定——村西的交火聲依然驚天動地,那就說明八路軍仍將敵人擋在村子的外麵,而這隊中間夾雜著漢奸的鬼子兵,說話又鬼鬼祟祟的不敢高聲,顯然是怕暴露。這一切都說明,他們可能是一股流竄進來的孤立之敵。並且,地形不熟。


    想到這些,張繡略微鼓起了勇氣,說到:“我知道俘虜關在哪兒,你們放開我,我帶你們去找。”


    偽蒙軍騎兵的副營長遲疑了一下,然後用日語向日軍小隊長做了翻譯。小隊長聽後沒有多想,當即下令行動。


    其實,張繡打算將他們引向人多的山口方向,隻要沿途看見八路軍甚至村民,自己就可示警呼救。


    可是,就在他們一行躡手躡腳地走出村公所不久,月亮突然透過了雲層,月光之下,十幾個荷槍實彈的日本兵一下子暴露在村公所前麵的空場上,前後左右全無隱蔽物。日本兵瞬間驚住了,一時間,他們誰也不清楚是否已經被發現。


    張繡就在這時猛地掙脫了束縛、高聲叫喊著:


    “鬼子!鬼子來了!!快來人啊!!!”


    押著她的兩個日本兵急忙將她撲倒在地,重新捂住了她的嘴。反應過來的小隊長下令立即朝著前麵的一棟房子奔跑,試圖躲到房子山牆的陰影裏去。


    但已經晚了,正在不遠處向著山口那邊出逃的幾戶百姓人家,發現了這一幕,他們同時大喊起來。


    “砰!”


    驚慌失措之下,一個日本兵下意識地朝著那幾個喊叫著的逃難村民開了一槍,就是這一槍,讓正奔村公所而來的教導員劉樹,聽了個清楚。


    劉樹已經安置完了山口的預設陣地,幾個老兵帶著一個排的新兵,占領了山口兩廂的有利位置,監視著村莊,目送著運輜重的八路軍以及逃難的村民組成的人流、向關門山內源源不斷地轉移。看看這一帶基本布置明白了,一心牽掛著營部女文書兼動委會副主任張繡的教導員,馬上帶著身邊的幾個戰士,向村公所跑去。


    槍聲響起的一刹那,劉樹立刻驚覺到這一槍不是從村西前沿傳來,而就在前麵很近的方位:


    “有情況,準備戰鬥!”


    幾個戰士聽到,馬上嘩啦嘩啦地拉開了步槍槍栓,劉樹則從背上摘下了小馬槍,這時,他突然意識到,響槍的位置就在村公所!


    壞了,張繡!


    教導員不顧一切地狂跑起來,轉過一個院落之後,村公所赫然出現,借著月光,劉樹不禁大吃一驚:十幾個日本兵,試圖逃離空蕩蕩的空場找隱蔽,其中兩個日本兵手裏拖拽著的一個掙紮的女兵,正是張繡。


    劉樹雖常年做政工幹部,但終究是隨紅軍主力從江西蘇區一路長征到陝北的,大小戰鬥經曆無數,危急之際,他迅速半跪下來,舉起手裏的小馬槍,朝著最近的一個日本兵摟頭便射,子彈準確地命中了對方的胸膛,正跑著的日本兵當場仆倒在地,手裏的三八大蓋扔出了好遠。


    緊隨劉樹的幾名戰士反應不一,手快的兩個,也相繼射出了子彈,其中一顆將又一個日本兵擊中倒地。


    日軍小隊長不知對方來了多少人,一邊高叫著還擊,一邊下令撤進剛剛鑽出來的村公所。劉樹則和幾名戰士同時發現了敵人的這一企圖,紛紛朝著接近村公所大門的日本兵開火。


    “小心張繡,瞄準了再打!”


    劉樹沉著地打一槍拉一下槍栓(小馬槍也就是三八式騎槍,與三八式步槍的使用原理相同),期間還沒忘了叮囑部下別誤傷戰友。他身邊的幾個戰士,無不對教導員的表現感到欽佩。


    抓著張繡的那兩個日軍忙於抓槍還擊,鬆開了女兵的胳膊,張繡起初還老老實實地趴在地上,等到發現這夥日本兵已經無人無暇顧及她的時候,就開始手腳並用地朝村公所後麵爬去。


    一旦多數的日軍開始還手,這邊就頂不住了,對麵十幾枝三八式步槍的子彈射過來,頓時打倒了兩名八路軍戰士。同樣沒有掩體遮擋的劉樹他們,隻好狼狽地退到了一戶農舍的側麵,躲避之前,劉樹在彈雨中拚死又朝村公所方向看了最後一眼,那裏應該已經沒有了張繡的身影。


    “快去山口搬救兵,讓孫排長帶一個班過來!”


    教導員急急地吩咐一個戰士;他所說的孫排長,是新兵連的一個排長。


    看著這個戰士跑走,劉樹在牆角伏下身,貼著地麵,將頭小心翼翼地探出去一半,窺視著。


    村公所前麵的的空場上,日本兵不見了——是躲進了村公所、還是逃向了村內的別處?劉樹不敢大意,如果鬼子進了村公所、正在門窗後麵監視大門外的空場,那麽現在走出去,毫無疑問會成為活生生的靶子。但他實在放心不下張繡,唯恐隻身逃脫的女文書,不小心再度落入日本兵的魔爪。


    驀地,一個刺痛神經的念頭湧了出來,教導員隻覺得自己的心開始了一陣狂跳,甚至比剛才突然遭遇日本兵的一瞬跳得還要厲害:女兵張繡,是什麽時間被日本兵捉住的?!如果從她在山口附近離開自己和營長算起,直接跑回村公所的張繡足足在那裏待了一刻鍾以上。


    她會被那些日本兵侮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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