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被放回來的土匪嘍囉,正是被八路軍7連長魏鑫帶人俘虜的十幾個嘍囉當中的兩個,俘虜們奉魏鑫指令,先是帶領著這支八路軍一路前行,到達了黑石崖山寨的外圍。隨即,這兩人就被放出,去向山寨大當家的通報。


    劉五妹從這二人的嘴裏,得知來犯的八路軍有百十人,帶著兩挺輕機關槍,其餘都是步槍。此時,女匪首才漸漸明白,這股張口就說出地道黑話“借糧”的八路軍,應該不是此前與山寨打得不可開交的那一股,也不是前來替那一股的八路軍尋仇,他們真的是來“借糧”!


    與師爺麵麵相覷的劉五妹,一時間沒了主意——從來都是土匪向山外的大戶人家借糧,如今可倒好,八路軍這群野蠻漢子,竟然跑到土匪的頭上借起糧來了。土匪所謂的借糧,一向是心照不宣的有借無還,那麽八路軍呢?顯然也不大可能借完了再還。


    “大當家的,我已經告訴三當家的不要開火,先把籬笆紮結實了,看看動靜再說。”師爺說到。


    “把籬笆紮結實了”,也是一句土匪黑話,意思是穩固防守。


    “奶奶的,八路軍夠黑的,張嘴就是二十石糧食,十挑豬肉和米麵蔬菜,他們怎麽不要酒!?”劉五妹惡狠狠地罵著。


    “別抱怨了,是給還是不給,您得趕緊拿個大主意。”


    劉五妹咬著嘴唇發作了:“我拿什麽主意?你們一幫大老爺們,被人家欺負上門來搶劫,還要我一個婦道人家拿主意?!”


    師爺撚著自己稀疏的胡須,看著劉五妹,沒有說話。


    女匪首也自知這句牢騷話太過不講理:擺明了自己是山寨大當家的,跟婦道不婦道的委實挨不上:“那、我們姑且拿一石糧食,一筐肉菜,送出去應付一下,如何?”


    師爺頓了頓,然後點點頭:“漫天要價,著地還錢,倒也不失為試探對方應手的一條下策。”


    “咋是下策?”劉五妹心虛地問。


    師爺這當口還能朝著大當家的微微一笑:“八路軍來者不善,既然隻提借糧,開出的單子又不薄,顯然肚皮真的挨了餓。大當家的就給這麽點,說不定他們會立刻翻臉。”


    女匪首焦躁起來:她何嚐不知道這點東西幾乎屬於打發要飯的,可是,八路軍開出的單子也太大了,而且,如果此次開了口子,以後他們會不會動輒就來“借”,殊難預料。


    都怪自己這幫不成器的嘍囉!被八路活捉了不說,還要乖乖地把人家領到黑石崖山寨的門口,他媽的吃裏扒外!


    “真要翻臉,按照耗子說的情況,咱們有沒有把握頂得住?”


    劉五妹所說的耗子,就是被俘後放回來報信的嘍囉之一的綽號。


    師爺此時才真正顯出了憂心忡忡,他分析,這股八路的真實力量,或許並沒有被耗子等被俘的嘍囉完全掌握。倘若是這樣,那麽八路軍很可能另有伏兵,擺在山門外的這一百多號人,隻是其中的一股而已。為此不得不防。


    看著師爺老氣橫秋、慢條斯理、長別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樣子,女匪首氣不打一處來,忽然她靈機一動,朝著對方說到:“師爺,你有和這幫丘八打交道的經驗,上次咱們和八路軍火力對峙,最後就是你出麵和他們談判的。這次,我看還得麻煩你老出麵,先和八路軍的長官談談,看看能不能雙方各讓一步、不傷和氣?”


    對個這明顯是把自己架到火上烤的主意,師爺倒也不急不惱,他眼珠滴溜溜轉了幾轉,竟然痛快地答應了:


    “我一個老朽,手無縛雞之力,諒他們八路不敢將我怎麽樣。若能憑三寸不爛之舌替山寨化解了凶相,將來九泉之下見了老當家的(作者注:即黑石崖原來的匪首、劉五妹的亡夫),也好有個交待。”


    這麽一來,劉五妹反倒不忍起來,她麵有愧色地解釋道:“師爺,我絕無推你以身犯險之意,我們不如還是從長計議吧。”


    師爺則搖搖頭,表示不必再糾結爭論。


    7連長魏鑫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盤,憑著自己手裏扣著的這十二個土匪,那個女匪首必然會委曲求全、答應自己提出的條件。習武出身的魏鑫,當年沒少與有些背景的人物打交道,知道這些拉幫結夥行走江湖的人,靠的全是一個“義”字。以劉五妹女流之輩能坐鎮一方匪幫,想必要倚靠手下嘍囉的忠心不二;如果她心疼糧草而不肯換取手下的自由和性命,隻怕今後在交椅上坐不穩當。


    所以,胸有成竹的八路軍連長,把目前僅存的這一百多人全數拉到黑石崖山寨外,大刺刺地等待對方妥協就範。若真論戰鬥力,此時的林師二營7連餘部,有四成人帶傷,彈藥也不是很充足,一旦土匪們選擇硬碰硬,自己這邊並沒多大便宜占。但膽大心細的魏鑫,賭的就是女匪首不敢拿“肉票”的性命來冒險一戰。


    果然,對方從險峻的山寨口,派出了幾個人,就包括剛才被放回去給女匪首送信的一個嘍囉,他們聲稱:要與八路軍談一談。


    魏鑫內心微微一笑:對方心存忌憚,麵對欺負上門的官軍,主動選擇了談而不是打。這就好辦多了。


    在一處略微平展的空地上,關門山匪幫師爺與八路軍連長,開始了對話。


    魏鑫光明磊落,一上來就表明本部剛剛在山外西坪村與日軍重兵激戰竟夜,失利後退入深山,暫時休養生息,以圖日後再與日寇決一雌雄。


    師爺這才搞懂,這股八路原來是被日本人趕進關門山的,怪不得放著好好的平原村落不住,跑到山寨來借糧。他想,爾等殘兵敗將、窮途末路,未必還剩多強的實力!有了這個底蘊,師爺的膽子就壯了起來,他開始愁眉苦臉地對八路軍長官訴苦,說山寨人馬好久不出山,糧草也很緊張,根本拿不出八路軍要求的那麽多,雲雲。


    起初還注意聆聽的魏鑫,逐漸變得不耐煩起來,他意識到這個山寨師爺在耍滑頭,如果製不住他,自己這趟肯定要白來。7連長不動聲色地從身旁的通訊員那裏要過了自己的鐵索鞭,展開了在手裏漫不經心地把玩。師爺禁不住嚇了一跳,以為這個八路軍長官要動手捆綁自己,待凝神打量了那鐵索鞭,方明白此乃一件習武用的冷兵器。


    “這位師爺,八路軍是抗日隊伍,我們在山外跟日本人血戰,你們這幫土匪才能躲在山溝裏享太平;如今我們跟你們提出借糧,竟敢推三阻四的。你這個小老頭可別忘了,你們的錢糧,都是打劫平民百姓霸占來的,現在我代表國民政府軍委會,勒令你們立即如數交糧!”


    師爺心下當然不服:代表國民政府軍委會?笑話!你們八路軍原來也是對抗國民政府的匪軍,否則怎會幹出現在的綁票贖人的勾當?去年才投降了國民政府,搖身一變成了官軍;這一轉眼,竟然大言不慚地代表起國民政府來了!


    但這番想法師爺當然不敢明說,他注意到,兩挺輕機關槍正趴在不遠的地上,幾個應該是機槍手的士兵在煞有介事地擦拭——那無疑是在擦給他看。師爺沒見過日本人的歪把子,但那挺油光光的捷克式,他則是心知肚明的。


    “八路長官辛苦!請息怒,既然貴軍剛剛經曆血戰,想必人困馬乏,小老兒鬥膽邀請魏長官還有其它的長官,先到敝寨小坐,敝寨備下酒水,向抗戰英雄略表寸心!”


    師爺故作殷勤地說出了來之前就想好的一條計謀。他的盤算是,如果八路軍當官的肯進山寨,就可找機會一舉拿下,再提出與他們交換“肉票”;如果對方不敢進山,也能側麵證明他們來犯力量並不強大。


    魏鑫卻嗬嗬大笑起來,他猛地揚起手中鐵索鞭,幹淨利落地在空中掄出了一記脆響,險些將師爺嚇了個跟頭:


    “好啊,恭敬不如從命!不過,我們八路軍,向來講究官兵平等,師爺既然要請吃飯,我就帶上全連,一起進山去吃你們大當家的一頓!請帶路吧!”


    師爺此刻,終於領教了這個八路軍長官的厲害。


    怎麽辦?全連一起進山,那還不得當場把山寨滅了!是繼續周旋,還是趕緊找個借口脫身?正尷尬地猶豫間,山寨那邊突然起了騷動,師爺回頭一望,吃驚地發現,大當家的竟然親自帶著幾個人,走出來了。


    在一片片烏黑的槍口監視下的劉五妹,強自鎮定地來到了師爺的身邊,師爺不明就裏,隻好給她和八路軍連長互做介紹。


    魏鑫不曾料到,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劉五妹,竟然頗有幾分姿色,看年紀也不算很大。一時間,很少與女人打交道的八路軍連長,感到了幾分不安和局促。


    劉五妹是猶疑再三,終於下決心親自出來與八路軍談判的。


    女匪首固然很清楚師爺的角色不足以定江山,但更主要的,還是之前與八路軍的那場惡鬥,至今成為她的一大塊心病。眼下,一方麵八路占據了關門山的出山要道,斷了黑石崖山寨的自由和財路;另一方麵,上回明顯是吃了虧的八路軍,絕對不會善罷甘休,隨時可能找上門來尋仇,與其提心吊膽地在這裏混吃等死,不如趁著這股不期而遇的八路軍“借糧”的機會,與對方開誠布公地攤牌:舍出一批糧草,換取對方的諒解與合作,雙方在關門山內外劃分界限,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及至聽師爺簡短說了魏長官的這個連剛剛在山外與日軍激戰過,劉五妹更拿定了主意,這個挎槍佩刀的女匪首,竟然屈下身體向八路軍連長微微一福:


    “魏連長率部與日本人大戰,實乃抗戰英豪,小女子誠心誠意,邀請魏連長和貴軍全部到山寨歇馬。”


    看著劉五妹屈身作福,魏鑫則大為窘迫起來。


    捉了對方的人並逼迫其拿糧草來贖,這本身就有違道義,而對方的當家的,偏偏又是個如此講禮數的女人!七尺男兒的八路軍連長,這一刻頗感汗顏,一張國字臉,登時脹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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