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統女少校一行駕駛著雪佛蘭回到楊柳巷一號,留守的電台台長老劉第一時間就將文城的偽市政廳要成立的消息做了匯報。


    王穗花對此倒是早有耳聞,知道工商會長楊耀康在日軍占領文城後迅速投靠了過去,出任了文城治安維持會的會長。那個年代,日軍每每侵占一處縣市,當地的國民政府行政機構往往已經先行撤走,當地政權管轄處於真空;這種情況下日軍的做法是,一方麵從占領軍內部出人組建負責當地統治的特務機關,另一方麵,則利用願意投靠日軍的本地人,建立治安維持會,這個具有過渡性質的維持會,其實就是在代行政權機構的職能。


    抗戰爆發初期,由於願意大張旗鼓地出頭替日本人做事的人還不是很多,所以每處市縣在後來成立正式的偽政權時,基本上沿用的都是治安維持會的原班人馬。更何況,楊耀康之所以肯冒著“漢奸”的惡名出任治安維持會會長,就是衝著未來可以坐上文城市市長的寶座而來的。


    看到這個偽市政廳成立的日子就在三天後,王穗花沉思了起來,她在考慮,要不要搞出一些動靜來——畢竟,剛剛從391團那裏借來了六個精兵,從時間上看,也足以做充分的準備。


    隨著晉南臨汾二戰區長官部的淪陷,山西抗戰的整體局麵陷入了低穀;王穗花從近來與山西站站長往複的電文中,似乎也感受到了幾分消沉的情緒。軍統女少校未免在惆悵之餘,油然而生出一股激憤。此前在臨汾城內,她手刃幾名*女同胞的日本兵,未必也不是包含了這股激憤的緣故。


    如今,日本人神秘的“風計劃”仍難見端倪,自己的得力女部下周怡又慘死於日偽特務之手,這都讓王穗花越發有了要搞出些動靜的衝動:情報二組來文城駐紮這麽久了,說是一事無成、也不為過!


    王穗花要李彥悄悄出門,趁黑到院子外麵的牆壁上將那張偽市政廳的告示揭了回來。她與李彥和特務連長趙木頭,在自己的屋子裏召開了小會。


    軍統的行事章程,向來是由情報組收集情報,而包括行刺、爆破、綁架等在內的具體行動,則另有行動組執行。以軍統山西站為例,全站擁有兩個情報組和一個行動組,王穗花領導的隻是情報二組。但由於391團特務連長趙木頭帶人的加盟,使得她這個情報組長,意外地擁有了行動組的實力。


    當軍統女少校將自己打算襲擊偽市政廳成立慶典的初步想法,向李彥、趙木頭簡單透露之後,李彥一時沒有表態,特務連長頓時顯得異常興奮:


    “王少校,打市政廳,我和手下絕對沒問題,你說說具體怎麽幹吧!”


    王穗花禁不住莞爾一笑:打市政廳?看來這位中央軍的特務連長,思維還停留在攻城拔寨的軍事作戰上。也難怪,391團自從去年隨中央軍主力進入晉北,所參加的無不是一場接一場的血戰搏殺。


    “目標呢?咱們這麽幹的目標是什麽?”一旁的李彥終於開了口:“是刺殺參加慶典的日偽要員,還是要搗毀慶典現場?”


    “目標不必製訂太具體,能殺人就殺人,殺不了人,在市政廳點把火燒一燒,也是好的。總之一句話,不能讓日本人和漢奸在文城太過得意,要滅一滅他們的囂張氣焰!”


    李彥看著自己的女上司,重新變得沉默。


    王穗花也拿眼睛盯著李彥:“如果你一定要個目標,那麽,或許我們可以看成,是為了給同誌周怡報仇。”


    軍統女少校看出了李彥的躊躇,所以拿周怡之死來激勵對方。


    “組長,我的意思是,這次行動似乎與我們眼下的頭等任務不大相幹;而且,這麽一鬧,擺明了是會引起文城日偽特務的重視和警覺的,恐怕對我們今後的行動不利。萬一襲擊行動失敗或有人失手被俘,後果更不堪設想。”


    王穗花心頭一動,覺得自己部下的這番擔憂,也不無一定的道理。


    趙木頭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來轉去,沒太明白這兩個人所說的內涵。但他清楚,軍統在這一帶活動是有其特殊目的的,團座曾經一再叮囑過自己、不要隨意打探軍統的具體任務。


    過了片刻,李彥繼續對軍統女少校說到:


    “周姐犧牲之後,你曾經說過,要處死那個殺害周姐的文城漢奸特務隊的隊長、那個叫孟大腦袋的家夥。這我沒意見——那家夥是文城地痞出身,橫行霸道多年,想必已經樹敵無數,殺了他,隻要掩飾得巧妙,不會引起敵人的過多懷疑。”


    一邊說著,李彥就一邊拿起那張他剛剛從院子外麵的牆壁上揭下來的告示紙,抖動著它:“可咱們要是襲擊這個偽市政廳的成立慶典,就是傻子也會看出來,針對的是整個日偽政權。那麽襲擊者的身份,縱然不暴露、也會給敵人猜個八九不離十。山西站情報二組,或許從此就必須得躲避日偽特務的跟蹤追殺,那咱們的頭號任務,還要不要完成了?”


    軍統中尉頻頻使用頭號任務的稱謂來暗指“風計劃”,也是為了不在中央軍特務連長的麵前泄露機密。


    趙木頭終於有些不耐煩了,他像猜啞謎似的在這兩個軍統特工之間看來看去,始終不得要領:“不如這樣吧,王少校,你們軍統的人先商量妥當,幹不幹、咋樣幹,你們拿定了主意,再和我交待。”邊說就邊做出了要起身走人的架勢。


    王穗花豎起一根手指,朝著年輕的特務連長微微一擺,示意對方稍安勿躁、不要輕舉妄動。果然,趙木頭的屁股就又老老實實地坐回了椅子上。目睹了這一幕的李彥,不禁在心底發出感慨:自己的漂亮女上司,對男人似乎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權威感,而男人們對她的這一權威,也頗表示服從——包括自己!


    “趙連長,軍統有些行動,不方便對外人明言,請見諒。你們秦團座想必也有過交待的;”王穗花先安撫住了趙木頭,隨即開始反駁李彥的看法:“任務在執行中往往會發生變化,不必一味苛求什麽頭號不頭號的;眼下臨汾淪陷,國軍二戰區名存實亡,親日分子的腰杆有越來越粗的趨勢;我們完全有必要采取一些手段,打擊日偽的勢力。”


    “這個嘛,我建議你還是先給站裏發報,請示一下站長,再來做你的決定。”李彥不為所動,仍固執己見。


    軍統女少校這下動了怒:當著外人的麵,軍統男中尉顯然在挑戰自己這個女上司的權威:“你什麽意思?我這個情報組長,難道還沒有權力下令執行一項任務嗎?”


    李彥聳聳肩,並不退縮:“說得好,組長——我提醒你別忘了、你是情報組的組長,而我們剛剛討論的任務,屬於行動組的職能分工。”


    王穗花忍無可忍地輕輕拍了一下桌子:“山西站的行動組都在太原呢!國難當頭,哪來那麽多的清規戒律?文城的日偽特務不僅殺害我同誌,更在淪陷區扶持偽政權,這都在逼著我們出手。”說到這裏,她一指身邊的趙木頭:“趙連長一行六人趕來支援我們,他們不就是很好的行動組嘛!”


    “嗬嗬,恭喜王少校,”李彥見女上司又拿出了慣於對待他的訓斥做派,也萌生了一絲不悅:“你不是組長了,應該是站長,至少是副站長——因為隻有站長副站長才有資格同時領導情報組和行動組。”


    麵對男下屬的挑釁,王穗花正準備一如既往地發怒,卻突然意識到了中央軍的特務連長還在場,於是強咽下了火氣。


    趙木頭看著軍統的這對男女特工打嘴仗,一時覺得十分意外。他早知道了李彥的軍銜是中尉(比自己這個上尉還低一級),可這個中尉竟敢對身為少校的女長官出言不遜、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這種情況若是發生在中央軍,隻怕中尉早就被抽一頓鞭子然後貶去當馬夫了。


    “王少校,你放心,我帶來的手下,槍法都屬於一流,毛瑟手槍的五十米射程之內,說打誰的腦袋、絕不會打到脖子。冷兵器的刺殺,也個個在行。”趙木頭拍拍自己的胸脯表了態,他雖弄不清行動組的具體含意,但想必幹得都是些打打殺殺的事情。


    王穗花先是讚許地朝特務連長點點頭,隨即又轉對李彥:“你看看人家的態度和決心!哪像你、手裏握個刀子都——”


    剛剛說到這裏,軍統女少校忽然意識到了失言:她要說的正是李彥在臨汾城內麵對日本兵時的糟糕表現,但此事她是對李彥承諾過不對外聲張的,於是到了嘴邊的話戛然又止,嘴角邊卻浮起了一絲笑意。


    李彥先是被女上司的話險些驚出冷汗,這個混賬小娘們答應過的!可是此刻當著外人,她竟然又要口無遮攔。再看到對方似笑非笑的神情,軍統男中尉的臉更是唰地一下紅了。


    “別胡扯那些沒用的了!”李彥心慌意亂地說到:“你打算怎麽搞這次對市政廳的襲擊,總得有個行動方案吧?”言下之意,竟然已經在剛才的爭論態度上,做了退讓、同意了女上司的計劃。


    軍統女少校見好就收,她取來一枝鉛筆,將那張偽市政廳的告示反轉到背麵,鋪到桌子上,借著台燈的光線,開始在那上麵勾畫文城市政廳一帶的地形圖。告示的紙張質量不錯,王穗花在上麵唰唰地勾勒著,同時就給對文城的地形還不熟悉的特務連長做著講解。


    特務連長一邊聽著講解,一邊卻在心裏好奇地嘀咕著:這個李彥中尉,手裏握個刀子,究竟怎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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