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咬牙強忍著疼痛,再去看王穗花的麵孔時,對方儼然已經換上了冷若寒霜的神色,扭住李彥手臂的力量也越發加重。


    “你打吧,打死我、大家幹淨!”軍統男中尉情知難逃一劫,索性使出破落潑皮的招數,嘴頭不肯像以往那樣服軟。


    這一招果然令王穗花感到了意外,但她隻停頓片刻,就重新發力將李彥的一條手臂反扭到了後背上。


    “你這個混賬東西,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險?!”軍統女少校將嘴貼近李彥的耳朵低聲嗬斥到:“你突然跟漢奸和鬼子說我們是夫妻,如果我的反應稍微慢一下、尷尬或者惱怒一下,就可能在敵人麵前穿幫!平日裏你對我不幹不淨的,我都可以容忍,但今天大敵當前,你他媽的竟敢在這麽緊要的節骨眼上拿大家的性命當兒戲!”


    聽女上司這麽訓斥,李彥頓時也感到了自己剛才行為的欠妥:原本是在組長亮出了日偽高層頒發的護身符、己方已經安全了的情況下,想和漂亮的女上司來一個無傷大雅的惡作劇,但確實沒有考慮到有可能穿幫的問題。


    看見李彥沉默不語,王穗花一時以為對方仍不肯認錯而負隅頑抗,內心更加憤怒,除了攥緊他的胳膊,更抓住其手腕向上猛地反扭,這一來,軍統男中尉痛得再也隱忍不住,失聲嗥叫起來。王穗花一驚,唯恐外麵的人聽到,出手如風扼住了他的喉嚨。直到這時,軍統女少校才看清李彥的眼神中已經滿是哀告,嘴裏發出的含混嗚咽似乎也是在求饒。


    她鬆開了手。


    李彥立即跌坐進身邊的一把太師椅,雙手抱拳朝著王穗花不停地拱手,一邊就大口喘息著說:“組長,我知道錯了,我當時沒想那麽多,的確太冒失了。我認罰,下次我一定不敢開這種危險的玩笑了!”


    軍統女少校定定地看著麵前這個無法無天的部下,良久才發出了一聲歎息:“你不年輕了,進軍統的時間也不算短,應當知道我們幹的都是提著腦袋行走的勾當,稍有不慎,就會死無葬身之地。我拜托你再打算胡作非為的時候,好好想想你的同誌們——外麵,中央軍秦少校支援給我們的弟兄,個個都還沒有娶妻生子;台長老劉是江南人,撇家舍業地一個人跑到山西參加抗戰——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他們想想!”


    李彥的臉紅了,女上司突然不再厲聲惡語地嗬斥,卻搬出這麽一通大道理來敲打他,令慣於插科打諢的軍統男中尉感到了無地自容。不過,他還是隱隱地覺得有些不服氣:撇除自己想吃女上司豆腐的幾分成分,軍統局的男女特工在執行潛伏任務時偽裝成夫婦的,絕對大有人在;明擺著,在敵占區活動,夫婦的身份更不容易遭到日偽的注意和懷疑。可是,自己上次提出這一建議後,當即被組長斷然否決;顯然,在她的眼裏,自己軍銜、年齡、本領都比她低一頭的事實,令她格外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即便做個假夫妻虛與委蛇,也十分不肯。


    等著吧,總有一天,我李彥要做出一番事情來,讓你這個驕傲清高的漂亮小娘們,刮目相看!


    擺平了這場閉門的風波,王穗花開始下一步的行動。她和李彥分作兩路,出門去打探襲擊市政廳慶典的效果。李彥騎自行車獨行,王穗花則叫上了趙木頭的一個手下,開車出行——391團特務連此行來文城的六條好漢,倒有一多半會駕駛汽車。


    兩組人劃分了行動區域,以市政廳門前的東西向大街為界線,李彥負責北城,王穗花負責南城。軍統女少校特意吩咐李彥,不要過於靠近寶元酒樓,迄今為止,那個白掌櫃的背景尚未來得及調查,既然他掌握著情報二組的大量秘密,在決定幹掉他之前,先不宜與之接觸。


    王穗花前段時間已經通過打探,搞清了文城商會會長、維持會會長楊耀康家的所在地,那是位於南城西南位置的一所深宅大院。她直接讓特務連的士兵將車開到了楊耀康家門前,於是清楚地看到了整座宅院都在治喪吊孝的一幕,軍統女少校不禁在副駕駛座位上露出了笑意:特務連長所言不虛,果然擊斃了這個漢奸維持會長!可惜,未能在現場留下些宣揚用的字紙條幅之類的東西,否則在全市的影響力會更顯著。


    有了格斃文城頭號漢奸的戰績,其餘的就可有可無了。返回楊柳巷一號後,當天下午,情報二組的電台就向山西站發出了電報:


    職部日前與中央軍391團特務連官兵合作,於文城襲擊日偽維持會成立慶典,當場格斃偽維持會會長楊耀康等一幹投日漢奸。


    軍統的人躲在楊柳巷一號院悠閑地慶功表功的時候,文城的日軍特務機關則忙成了一團。


    小島正雄有些失算了,他向萩原晃旅團長申請的是調動大塚聯隊奈良大隊的一個步兵中隊緊急進城,參加對襲擊者的搜捕。之所以隻申請了一個中隊,緣於他認為可以同時讓維持會之前找好的五百多名戶籍調查幫工,帶隊協助搜查。不料,市政廳那裏的槍聲一響,維持會的會長副會長倒下了一片,頓時將與維持會有聯係的那些人,嚇得驚慌失措、惶惶不可終日——無疑,這場凶悍的現場射殺,針對的就是本市的維持會。


    於是,任憑小島正雄怎樣威脅利誘,維持會幸存的兩個副會長就是不肯再出頭替皇軍張羅事情,直到特務機關長派了全副武裝的士兵登門敦促,兩人才心驚膽戰地重返了市政廳主持維持會的事務。但是,之前找好的那五百多幫工,則足足有一大半說什麽也不出門了。最終,維持會隻組織起了一百餘人的隊伍,按照其居住和熟悉的街區,編成了五六十個小組,每組帶領奈良大隊的兩到三個士兵,逐門逐戶地入室搜查可疑人等。


    這一來,搜查的速度就被拖慢了,這也正是楊柳巷一號院直到襲擊發生的次日上午、才有日本兵登門的原因。比起王穗花她們在臨汾遭遇的那次瀨名師團組織的全城緊急大搜捕,這場搜捕的規模和力度,就未免太小巫見大巫了。


    得知這一意外情況後,旅團長萩原晃一度想再增派奈良步兵大隊的一個中隊進城,加強搜索力量,但最後一刻旅團長少將的電話卻沒有打出:奈良步兵大隊一直駐紮在文城東郊,其主要任務是隨時可向小榆樹山方向機動,以確保山內的宋家溝慰安婦密營有事時能得到有力支援。如今文城市政廳遭遇突變,奈良大隊已經派來了兩個中隊,其中一個部署到了城西的火車站方向;倘若再從該大隊抽調兵力,一旦宋家溝出現不測,則後果嚴重。


    小島正雄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與宋家溝慰安婦密營的安全相比,文城城內的一場針對支那人維持會的襲擊事件,並不足以牽動那裏的防禦力量。畢竟,“風計劃”才是最重要的。


    於是,小島機關長隻能咬牙堅持,除了逐片逐戶地登門搜查,他還命令岩田騎兵中隊的全部兩個小隊,保持在市內主要街路巡邏,利用騎兵快速移動的優勢,隨時接應負責搜查的步兵中隊。而他手下便衣小隊的五十幾號人,除了在火車站布控的兩個分隊外,其餘也全部撒到了街區中去,參與搜索盤查。


    當然,他沒有忘了孟龍生的支那特務隊。


    該特務隊在日本教官的嚴格訓練下,已經初具規模和能力。小島正雄豢養他們的目的,就是準備利用其熟悉當地人文地理的特點,實行所謂的“以華製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是將他們也投放出來的時候了。


    孟龍生很興奮。


    自從小島長將他和一班弟兄們組成了特務隊,身為隊長的孟龍生,就一直企盼著能有事件發生,最好是總有事件發生——文城一向太平靜了,如此平靜的局麵,會讓特務隊的處境非常尷尬。他不能總拎著二十響盒子炮、天天到本城的店鋪門市中去打秋風,據說已經有商戶通過商會和維持會、向小島機關長控訴自己以及手下的這類行徑了。弄不好,自己和弟兄們會再挨日本教官的皮鞭子。


    現在,市政廳出事了,這是絕好的機會,自己手下的特務隊又有機會盤問糾纏城裏的這些老少爺們、太太小姐了。不過,他還必須得提防那些襲擊者!


    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襲擊者們(已經可以根據特務隊證人的講述,印證他們不是一個人了),打得快,跑得更快,他們顯然是反日的組織,而且訓練有素、相當專業。孟龍生可不想主動去觸碰他們的黴頭;倘若在搜查中發現了他們的身影,除非自己當時在身邊有數量眾多的特務隊弟兄們護衛,否則,他不會發起攻擊。


    “大哥,我有點害怕,能不能不幹了?”


    說這話的,正是孟龍生的一個特務隊隊員,他從多個渠道聽人議論,襲擊市政廳的殺手,都是國民政府派來的,為的就是警告跟日本人合作的漢奸。


    孟大腦袋臉色一寒,用手裏的駁殼槍槍管,頂了頂這個隊員的棉帽子,罵罵咧咧地說到:


    “不幹了?現在你他娘的說不幹了,你信不信小島長會派人把你扔到城外去、刨個坑活埋了你個狗日的!你們都給老子聽好了,誰敢拆老子的台,老子就能先一炮崩了他!”


    話音未落,突然,“砰”地一聲,不遠處真地響起了一聲槍聲。幾個特務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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