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縣城城牆上值守的日本兵,是在後半夜的時候發現了城外的異常動靜的。當時,正埋頭挖掘軍火的秦忠孝他們,為查看剛剛從泥土中挖出的山炮和重機槍,點起了火把和馬燈,這一來,終於讓兩裏之外的城牆上巡邏的日本兵,意識到了不妙。


    發現情況的日本兵,位於君陵城牆的東南角,按照部署,這裏隻有幾個日本兵在進行夜間的交替值守。由於一個月以來始終沒有什麽敵情發生,使得他們的這種夜間值守和巡邏,多半成為例行公事式的敷衍行為。所以,平時他們的警惕性並不是很高,直到這一次,一個家夥突然看到了城外亮起的影影綽綽的燈火。


    駐守在君陵縣城的這股日本兵,是一支步兵小隊,領頭的是一個少尉小隊長。按照日軍的常規配置,少尉小隊長的手裏是沒有望遠鏡的,但是,他們從前在與支那軍的交鋒當中繳獲了一些,現在在這名少尉的手中,就有一架蔡司鏡。當得知城牆東南角上的哨兵發現城外有異常燈火、卻又模糊不清的時候,這名少尉就嘟嘟囔囔地從熱被窩裏爬起來,拿著望遠鏡急匆匆地上了城牆。


    彼時,兩裏開外的中央軍391團的官兵們,已經興奮異常地從泥土中起獲了一門山炮,正在繼續起獲重機槍和其它軍火,被點亮的火把和馬燈也逐漸多了起來。城牆上的日軍少尉,就從望遠鏡裏看到了這一幕;他吃驚地發現,足足數百上下的這一群人,雖然都沒有穿軍裝,但卻幾乎人人持有武器。


    隨後,這名少尉在望遠鏡裏又發現了比那夥點燈喧囂的人群更迫近的散兵線,最近的人距離他的城頭隻有幾百米!這些人同樣穿的是百姓服色,但手中端著的卻是確定無疑的軍用步槍。


    日軍少尉的頭上沁出了冷汗。這是一名跟隨山岡師團從河北殺入山西的下層軍官,作戰經驗還是相當豐富的;他已經看清這夥人從土中挖出來的山炮的形狀,但搞不懂那裏為什麽會埋藏著這樣驚人的重武器。他更加無法判斷這些挖掘者們接下來的動機,是否會對縣城構成威脅?


    但有一點他是心知肚明的,城外這夥人的數量,加上正在發掘出來的重武器,假如對方就地對君陵縣城發動攻擊,憑自己手頭的區區一個步兵小隊是絕對無力抵擋的。城牆固然高大,可對麵的人手中畢竟有炮,而且儼然是重型的山炮!他決定立即上報。


    山岡師團手下的全部四個聯隊,如今可謂是一分為四:一個聯隊配合瀨名師團在晉西南進攻閻錫山的部隊;另外兩個聯隊分別在進攻晉西的傅作義三十五軍、以及晉西北的八路軍賀師;而負責留守晉中地區的,就隻剩了最後一個聯隊。


    即便是最後這個聯隊,他們的防禦重心也集中在太原;至於太原周邊的這幾個縣城,每地僅僅部署了諸如一個步兵小隊這樣的兵力規模。眼下,君陵縣城這個步兵小隊長要向上報告的,就是位於太原的他的聯隊部。


    坐鎮太原的這個聯隊的聯隊長,深夜接到來自君陵的長途電話,得知此時此刻在君陵城外、有一股數百人的支那人武裝,攜有重武器,意圖不明。該聯隊長除了感到震驚,也的確拿不出具體的應對方案;隻好在電話裏吩咐他的小隊長嚴密監視、死守縣城,如敵人發動攻城行為,再行報告。


    當然,聯隊長本人不敢怠慢,立即將這一突發軍情向本川旅團部作了匯報。本川旅團部以及旅團長少將眼下並不在太原城內,而是在太原東南方向的榆次縣,重點指揮防衛正太鐵路。


    接到報告的旅團長本川少將,放下電話後沉默了許久。他這個旅團長如今手頭隻剩一個聯隊的兵力,卻都一個蘿卜一個坑地盤踞在晉中各個戰略要點上,根本沒有像樣的機動部隊可供調遣——君陵?那是同蒲路上的縣城,距離太原也還挺遠,那裏受到了威脅姑且由他去吧,守得住就守,守不住也隻能選擇暫時放棄,等待師團主力從晉西和晉西北掃蕩歸來後,再做定奪。束手無策的本川旅團長無奈地想著。


    然而,事態再報告進入到師團部後,卻起了一個細微的變化。太原城裏的山岡師團部的參謀長,考慮到君陵縣城係同蒲鐵路上的一個要點,特別是君陵再往南即是文城,而文城如今則是瀨名師團南下作戰的大後方,不得有失;必須考慮到這股不明身份的支那武裝沿著同蒲路竄犯文城的可能性。因此,山岡師團部連夜致電文城的萩原旅團部,通報情況,提醒其加強警戒。


    “開炮!”


    中央軍上校一聲令下,擺在曠野上的這門山炮,火光一閃,發出了怒吼,一枚炮彈直直地打中了晨曦中的君陵城牆,頓時磚石橫飛,硝煙彌漫。


    此時,在這門老式克虜伯山炮的周邊,隻剩了秦忠孝要求留下來的第一營的兩個排士兵,以及機炮連專門操作這門山炮的十幾個人。在這之前,參謀長張宏已經帶領著其餘的大隊人馬,裝載著挖掘出來的重機槍及其裝備和子彈,急匆匆地離去了。一如參謀長臨行前懇求的那樣,秦忠孝隻留下了三發炮彈;機炮連的連長親自操炮,第一發就命中了城牆。


    克虜伯山炮的射程可達四公裏遠,而此時架炮的位置,距離君陵城牆不過一公裏上下。第一炮打得有些低,直接打到了城牆正中央,威脅不大;第二炮,機炮連的連長調整了射界,一家夥轟上了城頭,把兩個垛口都炸塌了。秦忠孝的望遠鏡裏,清楚地看到有日本兵在抱頭鼠竄。


    散布在山炮兩側的一營那兩個排的士兵發出了陣陣歡呼。緊接著,第三炮打響了,機炮連連長為了炫耀自己的射術,有意瞄準了城牆轉角處的一杆太陽旗,火光閃爍之下,那杆太陽旗伴隨著磚石騰空而起,隨即栽落到了城牆的外牆根。


    打的好!秦忠孝也情不自禁地叫起好來,一邊就走上前拍了拍機炮連連長的肩膀:“回去之後,給你們機炮連發立功大洋!奶奶的,要不是參謀長攔著,我還真想趁勢帶著一個營,攻進君陵城裏頭去!”


    ”團座,咱們撤吧!這裏不是久留之地。“一營的副營長此前特意被參謀長留了下來指揮那兩個排,張宏交代給他的唯一任務,就是打完炮之後拽著團座大人立即撤走。秦忠孝當然知道不可戀戰,他不無遺憾地望了望已經空無一人的君陵城頭,說了句“老子早晚要打回來的”,然後下令撤退。


    其實,君陵城城頭為數不多的日本兵,在那個少尉小隊長的帶領下一直密切注視著城下的這股神秘的武裝。天明時分,當他們發現這隊人馬正在陸續地裝載著東西開始撤走,還多少喘了一口氣;但他們很快又驚恐地發現,那門山炮被推到了一座低矮石丘的後麵,黑黝黝的炮口儼然瞄準著自己的城頭。


    還沒等這幾個日本兵做出進一步的判斷,那門山炮就打響了,有兩顆炮彈準確地打到了城頭上,至少兩個日本兵被炸的血肉模糊當場殞命,其餘的急忙四散奔逃到了城頭相對安全的地方。少尉小隊長急三火四地接通了太原城的電話,告知他們的聯隊長,支那人開炮轟城了!


    但是其後的事態發展卻大大地出乎了所有日本人的意料,開炮的支那人在打完了三發炮彈之後,開始拆卸那門山炮,諾大的山炮迅速被分解成了幾部分,裝載到了運輸它們的騾馬身上。這夥人像之前的大隊人馬一樣,轉身揚長而去了。君陵城頭上驚魂未定的日本兵,用望遠鏡追隨他們的背影到很遠,發現他們直接奔赴了君陵通往豐店的公路。


    接二連三的情報被傳回了太原之後,又很快發往了文城。來自兩個不同師團的日軍指揮官,緊張地交換分析著情報,最終判定,這股神秘的支那武裝並沒有對君陵以及同蒲鐵路上的文城進一步用兵的企圖。但他們沿著君陵至豐店的公路而去,那麽其奔襲豐店的可能性就大為增加了。


    就這樣,情報被傳遞到了坐鎮豐店縣城的大塚聯隊長的桌頭。接到第一份情報的時候,大塚康介就感到了困惑,他實在想不出這麽一股被描述為不穿軍裝、卻又攜帶大量輕武器以及剛剛挖掘出的重武器的民間武裝,來自什麽地方。按照他目前掌握的豐店周邊情況來看,除了中央軍391團,這一帶並沒有其他的大股武裝。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而這夥膽大包天的支那武裝,竟然在白天的時候炮擊君陵縣城,這越發令大塚康介驚怒交加。最後,這股武裝離開君臨城下、奔赴通往豐店公路的消息傳來,日軍聯隊長精神不禁為之一振,他想:管他是什麽來頭呢,既然對方奔著豐店來了,自己就要給他來個迎頭痛擊。


    早在剛剛接到第一份情報的時候,大塚康介就已經動員了蒙疆軍騎兵團的人,要他們連夜做好出巡的準備。騎兵馬快,對方既然是不穿軍裝,那麽有可能是民團,戰鬥力不會很強。大塚打算讓杜東強的蒙古騎兵團先衝上去,探個究竟。


    由於文城的旅團部給向他傳遞情報的同時,隻是提醒大塚注意豐店城防安全,卻並沒有下達出擊的命令,因此,大塚康介暫時也就沒有打算派自己的第一步兵大隊的人出城前去接敵。


    在微微亮起的晨色中,大塚康介目送著杜東強帶領著一個營的騎兵,魚貫而出北門,朝著君臨城的方向奔馳而去。那一刻,他還在想,這支蒙古騎兵從來就沒有替自己掙過臉麵,今天他們可能遇到的既非支那人的中央軍也非八路軍,不過是一群民間武裝罷了,蒙古騎兵對付他們,應該不在話下。


    或許正是應了那句冤家路窄的中國老話吧,日軍的聯隊長沒有想到,他手下的這支蒙古騎兵即將遭遇的,絕非什麽支那人的民間武裝,而就是那支隱藏在豐店東側大榆樹山裏的、令他頭疼不已的中央軍391團。


    他們交上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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