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過後的文城,日軍萩原旅團司令部內燈火通明,所有人都在關注著幾十裏之外的靈石一線戰況。相繼從文城派過去的奈良大隊的兩支援軍,竟然先後發回了遭遇伏擊的報告,這讓司令部裏麵的氣氛越發顯得緊張和凝重。


    根據前方的報告,兩支援軍在鐵路上和公路上遭遇伏擊的地點,距離靈石縣城均還有五六裏的路程,設伏的支那軍人數眾多、火力強大,絕非一般騷擾性質的攔阻;第一支援軍的指揮官、奈良大隊副大隊長毛利大尉遇襲之後不久即作出判定:支那軍對靈石縣城的攻擊為佯攻性質,其真實目的在於圍城打援。而第二支從公路方向趕過去的援軍,同樣遭到強有力的阻擊,似乎已經印證了毛利大尉的判斷。


    司令部小樓窗外的街道上,昏聵的路燈下已經空無一人,憑窗而立的旅團長少臉色陰沉,目光中閃爍著惱火和焦慮。平原地帶的鐵道線,一夜之間竟然湧出了規模龐大的支那軍重兵,不僅匪夷所思,而且令人憤怒,從各地守備駐軍到特務機關事前均毫無察覺,對此通通顯得失職!


    特務機關長小島正雄剛剛就寢就被叫醒,現在他已經站在了萩原晃的司令部內,在他的身邊還有從火車站匆匆返回的旅團參謀長河邊大佐。兩個人注視著默立在窗前的旅團長少將,誰也不敢言語。


    “大塚聯隊長的人馬,眼下行進到了哪裏?”


    良久,萩原晃從窗口前轉過身體,突然冒出了這麽一句。一直在門口侍立的一個作戰參謀,立即誠惶誠恐地應答馬上去問,隨即就跑了出去。自從用電話給豐店縣城裏的大塚康介下達了出動的命令,截至目前還沒有他們的任何消息。從文城發出的兩支援軍已經先後與支那軍交火,萩原少將此刻最希望的,便是大塚的這支援軍能夠盡快趕到戰場,對支那軍形成東西夾擊之勢。


    小島正雄前不久向青龍河沿岸派出的坐探,已經全部返回文城,主要針對八路軍的這次偵察並沒有帶回太具價值的情報。而恰在此時,靈石縣一帶的鐵道線出現大股支那軍,攻縣城、襲軍列,這讓他這個特務機關長如有芒刺在背。


    “將軍,這股支那軍如果確實像我們判斷的那樣係中央軍391團,那麽根據此前的情報,該團殘部應該不會超出千人上下,”說話的是參謀長河邊大佐:“即便今夜他們是傾巢出動,我軍目前各路趕赴支援的部隊也已經有三個步兵中隊,還有蒙疆軍的騎兵,從兵力上看足以達到將其圍殲的規模。何況駐臨汾的加藤旅團的兩個中隊正在沿鐵道線趕來。所以請將軍不必過慮,我們正可借此機會,將391團一舉殲滅!”


    萩原晃依舊麵沉如水,沒有吭聲,參謀長說的這些他都認同,而真正令他倍感焦慮的,並非對今夜圍殲中央軍391團的把握——在距離小榆樹山慰安婦密營不足幾十裏的地方,支那軍的重兵可以毫無征兆地突然集結並發動大規模作戰,這才是旅團長少將驚懼交加之所在。倘若敵軍針對的目標不是鐵道線而是小榆樹山,隻怕此時此刻的慰安婦密營已然不保!現在,萩原晃已經對宋家溝火車站後麵的那處模擬慰安場所搭設的建築,心生一絲悔意:畢竟,隨軍軍妓的色彩太明顯了!


    發現旅團長少將的目光開始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小島正雄的內心有些發毛,他並不清楚將軍此時內心擔憂的其實是慰安婦密營,於是急忙對支那軍的情報偵察失職做起了自我檢討。可是,還沒容特務機關長將檢討做完,剛才的那個作戰參謀就急匆匆地跑了進來,麵色略帶驚惶地報告:大塚聯隊長剛剛來電,他們在關門山河口村附近,遭遇八路軍一部的阻擊,對方在曠野之上修築了臨時陣地,阻擊力度十分頑強!


    司令部內頓時群相聳動,所有人的心頭都再度一沉:深更半夜在曠野上出現阻擊陣地,絕非短時間內可以臨時搭就,應該是早有準備。阻擊部隊的身份竟然是八路軍,亦說明很有可能是中央軍與八路軍聯合謀劃了今夜的作戰!


    三名日酋馬上圍到了一個小沙盤的前麵。這個小沙盤的標示範圍,是以小榆樹山宋家溝慰安婦密營為中心,方圓幾十裏地之內的城鎮、鄉村、鐵路、公路、山脈、河流,也可以說,是秘密強征慰安婦的“風計劃”專用沙盤。河邊參謀長馬上用沙盤附屬的一麵三角小旗,標出了大塚康介報告的遭遇八路軍阻擊的地點。


    “你怎麽看?八路軍的離奇出現與此刻靈石縣鐵道線附近的戰鬥,是否存在著某種關聯?”萩原晃問向自己的參謀長,並且刻意使用了“離奇”這個字眼來形容八路軍。


    河邊大佐沉吟著沒有馬上作出應答,他剛才還在提出支那軍總體作戰兵力不會超過千人的推斷,可是轉眼之間,八路軍竟然出現在了今夜作戰序列之內,這讓旅團參謀長既感震驚,也不無尷尬。


    小島正雄在出任文城特務機關長之後,曾經親自帶領手下對關門山西麓一帶的地形做過勘查,河口村附近的情況他堪稱是諳熟的;按照聯隊長大塚康介剛剛報告的交戰地點,絕對是一馬平川的荒原曠野,不存在什麽阻擊陣地。這隻能說明一點:八路軍提前在那裏構築了陣地,目的就是攔截從豐店縣城前出的皇軍部隊!


    “將軍,這應該是一次聯合作戰,支那人算計到了豐店縣城守備部隊向同蒲鐵道線的出援,派八路軍在其必經之路上構築陣地實施阻擊;”小島正雄語氣頗為急促地詮釋著:“該處阻擊地點,與關門山腳下的河口村相距不遠,想必係盤踞在那裏的八路軍所為。”


    旅團長少將耳朵聽著小島機關長的講話,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麵前的沙盤,目光在沙盤上堆砌的小榆樹山北麓與關門山西麓之間來回掃視著。


    河邊參謀長則立刻做出了反應,極為讚同小島正雄的觀點。這顯然是本地殘餘的支那軍精心策劃部署的一次大動作,中央軍和八路軍互有分工,攻防兼備。其戰術目的,應為破壞同蒲鐵路沿線的交通、通訊設施,並伺機誘殲皇軍部分有生力量。


    “就這些嗎?”聽罷兩個下屬的如是分析,萩原晃的眉頭仍然緊鎖,一字一句地繼續問道:“支那軍瞄準的目標僅僅是同蒲鐵路線?有沒有可能同時威脅小榆樹山?”一邊說,一邊手指就重重地戳了戳河邊參謀長剛剛用小旗標注的八路軍阻擊地點,小旗不遠的地方,赫然便是小榆樹山北麓。


    室內頓時陷入了沉默。旅團長少將所特別關注的方向,小島與河邊當然清楚其內涵之所在,一時誰也未敢輕易論斷。


    過了片刻,參謀長才小心翼翼地作出回答,他認為,盡管八路軍這一處阻擊地點非常逼近小榆樹山,但還是應當將其視為保護同蒲鐵路作戰部隊後翼安全的行為;另外,小榆樹山內目前有一個完整的步兵大隊以及附屬的山炮隊駐紮守備,即便支那軍對那裏發動攻擊,沒有一定規模的兵力和火力是難以撼動其防線的。而至少在目前來看,小榆樹山的守軍還沒有受到攻擊的任何報告。


    又過了良久,旅團長少將終於抬起頭,目光從沙盤轉移到了兩個部下的麵孔上,慢慢地點了點頭:


    “你們說服了我,看來是我多慮了,那個《風計劃》搞得我有些神經過敏、疑神疑鬼。既然支那軍隻是瞄著同蒲鐵路,那就讓我們集中力量,把他們聚殲在鐵道線旁!”


    “請放心,將軍!支那軍的中央軍391團以及關門山腳下的八路軍,從前憑借著的是他們背後的深山密林,一旦遇到皇軍正麵進攻就遁入深山;可是今夜他們膽大包天地跳到了平原地帶,完全暴露在皇軍的打擊視野之內,絕無理由再讓他們逃脫。”小島正雄率先表了態,但說話時的目光卻頻頻地瞥向一旁的河邊大佐,畢竟,特務機關長不負責軍事作戰行動。


    河邊並不理會小島的目光,轉而重新指點著沙盤上的幾個要點,言明當前最關鍵的乃是大塚康介的人馬能否迅速突破八路軍的阻擊,隻要他們實現突破、及時包抄到鐵道線附近的支那軍的身後,這場戰鬥就有了勝算。


    萩原晃用力拍擊了一下沙盤的邊角,忿忿地嚷道:“關門山腳下的八路軍殘餘,經過上次的夜襲打擊之後已經元氣大傷,如今他們竟然還敢在曠野之上利用所謂的阻擊陣地挑戰皇軍,拿支那人的成語來形容,這就是螳臂擋車!命令大塚,用火炮轟擊、用騎兵衝鋒,半小時內務必突破八路軍陣地!”


    河邊參謀長立即跑出去布置了。萩原晃則走到自己桌子前,撥通了小榆樹山宋家溝的相川大隊部的電話,親自叮囑大隊長相川少佐全麵加強戒備。


    “將軍,”看著旅團長少將放下了話筒,小島正雄突然說道:“要不要同時通知平井中佐,讓他的憲兵隊連夜出動?這可算是一個渾水摸魚的好時機啊。”


    萩原晃怔住了,狐疑地盯著特務機關長,一時沒有明白對方的用意。小島正雄不慌不忙地作出了解釋:同蒲路沿線已經打成了一鍋粥,如果平井寺一的憲兵隊此時出動,趁亂襲擊鐵道沿線的支那百姓住戶、抓捕支那婦女,戰火就可以為其行動起到很好的掩飾作用,即便丟失了婦女的支那人家事後聲張起來,也會多半將其歸咎於交戰戰亂,而不會懷疑到憲兵隊的真實用意上。


    日軍旅團長的眼睛亮了起來,嘴角浮起了一絲微笑:很好,險中取勝,方為上策,憲兵隊立即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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