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統女少校從文城動身前,經不起特務連長趙木頭的軟磨硬泡,最終同意帶著他一起趕赴大榆樹山的391團駐地“省親”。


    趙木頭臉頰上的子彈擦傷已無大礙,由於傷痕是在顴骨下方,隻需將脖頸上的圍巾拉高一些,就可將之完整遮掩。


    王穗花真正擔心的是趙木頭這個小混帳會借著返回大榆樹山的機會、就此賴下不走——得知391團在同蒲路上大打出手,他已經心癢手癢到了極點——然而,軍統小組在接下來的行動中畢竟還缺少不了這名對敵經驗豐富的特務連長。


    由於路途遙遠,軍統女少校最終還是決定冒險使用雪佛蘭轎車——爆破火車站貨場的行動結束後,她一直在暗暗檢討自己當天夜裏因一時衝動而犯下的低級失誤,並且祈禱著在那一瞬間除了三名漢奸偵緝隊成員之外、並無其他人看見這輛插著太陽旗和五色旗的特殊轎車。


    如果單純從技術角度出發,短時間內不再讓這輛轎車於文城拋頭露麵無疑是明智的,可是前往大榆樹山的路程有幾十裏,往返下來便是百裏之遙,王穗花吃不起這份辛苦,也浪費不起這段時間。


    男特工李彥被留下了,目前文城城內日偽軍的大肆搜捕活動仍在進行,軍統小組需要有人主持應變。王穗花隻帶了趙木頭以及一名特務連士兵動身;而那名特務連士兵還是準備重新放回文城北郊破大院值守鐵道支線的,包括那支剛剛發揮了巨大作用的伯格曼*。


    值得慶幸的是,雪佛蘭轎車依然沒有費多大周折就順利通過了文城北門。把守森嚴的日偽軍,倒是仔細檢查了王穗花的隨身證件,由北平陸軍特務機關長喜多誠一少將親筆簽名的通行證,還是讓他們肅然起敬並即刻放行。


    不過,這一回把守北城城門的日偽軍當中,有兩名文城特務機關便衣隊的人潛伏在其中,他們暗暗記下了王穗花的轎車型號及牌照、車主的身份、包括有北平特務機關長簽名的通行證件。對此,坐在轎車後排座位上的軍統女少校,並沒有覺察到。


    出得城門,雪佛蘭首先駛到了鐵路支線旁邊的那個破大院,卸下了特務連士兵以及伯格曼*。王穗花又仔細叮囑了對方幾句,這才與趙木頭駕車直奔小榆樹山北麓。


    在小榆樹山北麓靠近君(陵)豐(店)公路的位置,他們與早就等候在這裏了中央軍391團特務連的人,碰了頭。


    特務連足足來了二十人接應軍統女少校一行,由副連長鄧壽山親自帶隊,也足見中央軍上校對此事的重視和謹慎。


    趙木頭的出現,引來了一片小歡呼,包括鄧壽山在內的這些人,已經與他們的連長分開日久,此時相見,分外親熱。若非礙著有王穗花這麽一位漂亮女士在場,一群丘八們隻怕許多粗言浪語早就噴薄而出了。


    在大榆樹山小寨的391團團部內,照例為軍統女少校擺下了堪稱豐盛的接風宴。中央軍這邊,團長秦忠孝、參謀長張宏、一二三營的三個營長以及特務連副連長全部到場,趙木頭本人反倒作為與王穗花同行的貴賓身份出席。


    席間,王穗花盛讚了391團此次出擊南同蒲鐵路線作戰的壯舉;同時也通報了當天夜間軍統小組配合爆破文城火車站的行動,對派駐文城支援軍統的趙木頭上尉等六名官兵的英勇表現大為稱頌。


    秦忠孝則代表391團,感謝軍統山西站在該部與二戰區長官部之間及時作出的溝通,正是因為有了這層關係,孤懸敵後的391團才能與衛長官的戰區前敵指揮部保持聯係。包括對此次作戰頒發嘉獎令和獎金。


    說到獎金,王穗花同時告知對方,由二戰區衛長官部在前一階段下發給391團的一千大洋,已經通過層層關係輾轉到達位於太原的軍統山西站,站長趙青文的意思,是由391團派專人赴太原接收獎金;具體聯絡方式屆時再通過情報二組的電台進行溝通。


    這個消息讓酒席上的中央軍軍官都感到很振奮,前一階段進行的幾番作戰,391團消耗很大,千元大洋的資金若拿到手,無疑是一次有力的補給。


    至於對本次夜襲南同蒲鐵路線作戰的嘉獎獎金、以何種形式下撥到位,王穗花表示將等待上峰指令,一有消息就會通知391團。


    席間賓主觥籌交錯,氣氛熱烈,不過,參謀長張宏卻敏銳地注意到,軍統女少校在談及此次二戰區嘉獎的時候,隻字未提與391團聯合作戰的八路軍林師徐旅二營!他知道軍統方麵對共產黨軍向來戒心極重,不由得心中暗喜;並終於抓了一個機會,將徐旅二營剛剛改稱徐旅關門山派遣支隊之事,合盤端出。


    果然,自開席起便春風滿麵的王穗花聞聽之後,臉色開始變得嚴峻。秦忠孝心中還在責怪參謀長多事,而軍統女少校卻即刻向在座的眾人披露了一個事實:


    ——自去年忻口會戰結束以及太原失守,由共產黨主導的八路軍主力就漸漸脫離了二戰區的節製,開始將部隊化整為零,重點在晉西北、晉察冀三邊以及太行山區,私自擴軍,建立名目繁多的私軍番號;大到獨立旅、獨立團、縱隊,小到支隊、獨立大隊、縣大隊等等,不一而足。


    ——這些私軍,往往以八路軍(18集團軍)正式編製中的一小股部隊為基礎,組建新的番號來招兵買馬。


    參謀長張宏對王穗花所言連聲稱是,並拿林師徐旅二營來舉例,擺明共產黨軍是怎樣一夜之間就把一個營變為三個營、番號升格為一個團級規模的支隊的。


    包括秦忠孝在內的眾人困居深山、坐井觀天,這才知道並非單單自己身邊的林師徐旅二營在這麽幹,而是整個山西境內的八路軍,都在照此辦理。而與擴軍擴兵同時進行的,當然就是大片大片的所謂根據地的建立。


    “軍統總部已經密切注意到共產黨軍玩弄的這套陰謀詭計,正責成各地組織,詳細收集證據,準備向國民政府軍委會呈報揭露;”王穗花目光灼灼地盯視著酒桌上的中央軍軍官:“但軍統畢竟人手有限,還要將主要精力投放在對日抗戰方麵。為此軍委會已要求各戰區內的國軍部隊凡接近共產黨軍的,都要嚴密監視之,並注意留存證據,以待後用!”


    席麵徹底安靜下來,人們看著侃侃而談的軍統女少校,一邊聽,一邊在心裏咂摸著個中三味。


    “共產黨軍,畢竟與國民政府不是一顆心啊。”良久,還是團參謀長發出了由衷感歎。王穗花剛剛透露出的信息層麵,在391團軍官中均屬首度獲悉,給他們帶來的心理衝擊無疑是巨大的。


    “王少校,請恕我直言,”變得鬱悶不已的中央軍上校第一個開了腔:“八路軍借著國難當頭搞這種手段,確實讓人不齒;不過,共產黨軍隊裏麵心向抗戰的不在少數,就以此次與我部聯合出擊同蒲路的八路軍而言,其官兵始終在關門山地區抗擊日偽軍,戰功堪稱卓著。而眼下,他們正如王少校介紹的共產黨軍普遍做的那樣、由一個營自我升格為了一個支隊。我想請教王少校,這種情況下,我391團今後該如何與這支友軍相處?是繼續尋機聯合作戰、還是從此對其樹立戒心、敬而遠之?”


    屋裏已經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相鄰而坐的秦忠孝與王穗花身上。


    軍統女少校聞言觀色,迅速品味出身邊這位中央軍主力團長的困惑與抵觸情緒。她本人雖然至今尚未接觸過作為391團友軍的八路軍林師徐旅二營,但既然該團肯放下身架、與八路軍的區區一個營聯手合作,足可證明對方有著相當不俗的戰力。


    “秦團座,我非常理解你的兩難處境。夜襲同蒲路之戰,貴軍想必得到了八路軍這個營的鼎力之助,二戰區衛長官嘉獎的也正是聯合作戰的兩支軍隊,這一點毋庸置疑!不過,軍委會掌握的共產黨軍利用敵我於前方交鋒之際、在後方大肆擴軍占地的行徑,也是不爭的事實。我的理解是,共產黨軍私自擴充的部隊和地盤如果用來抗戰,那還情有可原;假若他們包藏禍心,借國難當頭壯大私欲、以圖今後繼續與國民政府武裝對抗,那就是大逆不道的漢奸行徑,與他們當年在江西、借’九·一八事變’之國難建立蘇維埃國的叛國行徑如出一轍,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王穗花這一番話聲色俱厲,說到最後甚至以掌拍擊桌麵,震得半邊桌子杯盤顫動,鏗鏘有力。


    391團的軍官有不少人還從未見過漂亮的軍統女少校的殺伐手段,此時一顆心禁不住就怦怦亂跳。


    不料,秦忠孝卻突然苦笑著追問了一句:在王少校看來,我秦某人是否已經有了私通漢奸叛軍的嫌疑呢?


    參謀長張宏聞聽大吃一驚,急忙出言文飾:“團座開玩笑了,王少校請不要當真!391團自去年進入華北抗戰,血搏日軍,忠誠黨國,全團自團座以下官兵,無不以保家衛國為信念,懷必死之決心,與倭寇不共戴天!”


    看到對方的參謀長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王穗花禁不住嗬嗬笑了起來,一張俏臉上剛才還隱現的殺氣頓時蕩然無存:


    “參謀長不必如臨大敵,秦團座也實在言重了——我隻是在轉達軍委會以及二戰區已經普遍下發給國軍各部隊的這一通知,請團座切勿對號入座。你部果敢出擊同蒲路、切斷日軍瀨名師團補給線的作戰,衛副司令長官以及整個戰區指揮部無不知曉,乃至通電嘉獎,足以說明一切。至於八路軍在關門山的那支部隊,他稱一個營也好,稱一個支隊也罷,隻要他們能堅持抗戰不動搖,秦團座大可繼續酌情合縱禦敵。”


    軍統女少校的這一番話說畢,酒桌上的氣氛一下子又熱烈起來,重新開始了新一輪的推杯換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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