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許久,萩原晃才重新走到了寬大桌子的後麵落座,眼睛看著一直期待答案的參謀長,徐徐說道:


    “剛才我說過,瀨名中將在電話裏對台兒莊戰局的前景同樣深感悲觀,那並非是將軍的隨意揣測;他應該是已經從香月司令官(作者注:指華北方麵軍第一軍司令香月清司)那裏,得到了瀨穀支隊的某些消息。”


    萩原少將此刻提及的瀨穀支隊,即第二軍磯穀師團在徐州戰場編成的另一個臨時突擊支隊,支隊長為該師團瀨穀旅團的旅團長:瀨穀啟少將。這個支隊在步兵陣容方麵比起板垣師團的阪本支隊要少一些,但配屬的火力卻要強大得多,不僅加強了華北方麵軍的野戰重炮兵第一旅團,還另外有兩個獨立的輕戰車中隊助陣。


    十幾天前,萩原晃召集手下主要指揮官對遙遠的徐州戰局進行軍事研討的時候,聯隊長大塚康介等人都曾經對瀨穀支隊攻擊台兒莊的戰術提出過異議,包括就對其擁有強大火力卻拿不下一個小小鎮子的譏諷。


    當然,駐屯山西、隔岸觀火的萩原旅團的軍官們,也很清楚此刻守衛台兒莊的支那軍均為蔣介石的勁旅,從前在娘子關與瀨名師團交過鋒的名將孫連仲,其麾下第2集團軍的幾個王牌師猶如釘子一樣死死地楔在台兒莊內外;瀨穀支隊眼下就是在和他們進行殊死的拉鋸戰。而且情報表明,另一員支那名將湯恩伯麾下的第20軍團,始終有如鬼魅般閃現在瀨穀支隊的側背,隨時有可能跳出來發動致命一擊。


    盡管在萩原晃這樣的旅團級指揮官的層麵,還無法得到更確切的徐州前線的真實戰報,可是師團長瀨名中將隱晦透露的情況,應該喻示著台兒莊之戰的前景相當黯淡了。


    參謀長河邊大佐也變得激憤起來,他一麵將從地上拾起的幾頁電文放回到旅團長少將的桌子上,一麵就用雙手撐住桌沿,躬身朝對麵的萩原晃說道:


    “第二軍兩大師團如此糟糕的表現,實在有愧天皇陛下的重托。假如沂州(作者注:日本陸軍對臨沂的稱謂)和台兒莊的戰鬥全部落敗,西尾中將這個軍司令官的位置,應當讓賢了吧!”


    萩原少將素來不喜自己的部下誹議上峰,但此刻他不僅沒有製止參謀長,反而不無輕蔑地補充道:


    “西尾中將第二軍的勇士們,恐怕把更多的心思都放在玩弄慰安婦方麵了!看著他們一遍一遍從前線向我們催討慰安婦,我還真以為這一仗打得如何精彩呢!帝國陸軍的臉麵,簡直被他們給丟盡了!”


    聽到旅團長少將忽然談及慰安婦,河邊大佐的思路也轉了方向,於是試探性地詢問:既然徐州戰局已經如此不堪,山西這邊是否還有必要加緊向其輸送慰安婦?


    萩原晃被這個問題弄得怔了一下,思索了片刻才搖搖頭回答道:“這恐怕不是我們說了算的事情,秘密征集慰安婦的‘風計劃’,麵向的是整個帝國陸軍,徐州會戰一個戰場的得失,應該影響不了該計劃的整體推進吧!”


    不過,說罷了這番話的旅團長少將,腦海裏也不禁劃過一個念頭:假如徐州方向的失利真的會導致“風計劃”夭折,那對他這個執行者而言,絕對是一件因禍得福的幸事!然而,老成的旅團長還是很快就自我否定了這個一廂情願的奢望,正如他剛才對參謀長所言的那樣,秘密強征支那女人做慰安婦,是本土大本營要在將來向整個陸軍推廣的計劃,除非這個計劃本身出現問題,否則,絕無半途而廢的可能性。


    “參謀長,今天我急著找你來,是要你抓緊部署落實西條聯隊的歸建事宜,”萩原少將話鋒一轉:“眼下第二軍在徐州戰場形勢吃緊,瀨名中將和我都有一個不好的預感,也就是你剛才擔心的、方麵軍司令部有可能抽調第一軍的部隊前去增援山東。”


    河邊大佐的身體緊張得一下子立直了——他原本希望著旅團的西條聯隊能夠盡早歸建,從而加強關門山以及大榆樹山地區的治安肅正。然而,一旦方麵軍司令部抽調第一軍的部隊去增援山東,瀨名師團能夠提供給方麵軍司令部調遣的機動兵力,毫無疑問就將是這個西條聯隊!


    不料,他的這個擔憂卻被旅團長少將否掉了。萩原晃十分肯定地認為,方麵軍司令部如要抽調第一軍的部隊,隻會從毗鄰山東的河北、河南的幾個駐屯師團中選擇,斷不會抽調路途遙遠且兵力已經捉襟見肘的山西境內的師團。


    “但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不要以為在危局之下,山西的駐軍會獨善其身!”旅團長少將起身走到了牆壁上懸掛的地圖前:“山岡師團目前被迫分兵三線作戰,向晉西晉北攻擊傅作義35軍及八路軍賀師,向晉西南攻擊閻錫山晉軍主力及八路軍林師陳旅;剛剛又向晉中南的太行山區攻擊八路軍總部及徐師。下元師團派遣支隊除了要鎮守邯鄲——長治——臨汾的公路要點,這一次也需分兵一部、自南向北夾擊太行山區的支那軍。我師團則屬於境況最好的,加藤旅團在攻擊晉南中條山的支那中央軍,我旅團在鎮守文城後方以及南同蒲鐵路線。”


    “還有小榆樹山和豐店縣城。”河邊大佐指著地圖上的這兩個地方,補充了一句。


    “那是因為要執行‘風計劃’和拱衛慰安婦密營,否則絕不可能在這兩個遠離鐵道線、毫無戰略意義的地方,浪費整整一個步兵聯隊的兵力部署;”萩原晃冷冷地回應著:“我旅團之大塚聯隊已經被‘風計劃’死死拖住了,現在,又迫不得已從前線撤回西條聯隊、投入到這個方向——但願天照大神能夠保佑從此孤軍奮戰的本川旅團長!”


    聽到這裏,河邊大佐的神色多少顯得有些尷尬,他是一直積極主張讓西條聯隊回到自己身邊的,但這樣做的結果無疑就是拆散了友軍的本川省三少將指揮的混成旅團,從而讓本川少將隻率領一個聯隊轉戰於晉西南惡劣的重巒疊嶂之中。


    當然,萩原旅團長對山岡師團的本川旅團長的同情,也僅僅是停留在嘴頭上而已,表達完有限的同情之後,他還是催促自己的參謀長盡快指揮落實西條聯隊的歸建行動。


    河邊參謀長暗叫了一聲慚愧,旋即在地圖上指出了他目前掌握的西條聯隊正在集結的路線:接到命令後,西條大佐已經收攏了一個半大隊左右的兵力,作為先發部隊沿著蒲縣至土門的公路,向臨汾轉進;其餘部隊仍在陸續收攏中。


    “西條聯隊長遇到了什麽麻煩嗎?”萩原晃凝神注視著地圖問道。


    “主要還是支那軍在其撤退途中的襲擾作戰——閻錫山的晉軍還有八路軍林師陳旅,發現了西條聯隊收攏部隊的意圖和動作,不斷從四麵八方趕來圍追堵截,西條重雄不得不一麵撤退、一麵組織還擊,行程為此嚴重阻滯。”


    旅團長少將心頭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悲憤:可惡的支那軍,偏偏在這個時候趁火打劫!然而說到底,還是因為第一軍留在山西的部隊太少了,才會出現這種用兵方麵捉襟見肘的現象。


    “給西條重雄發報,命令他可以適當放棄影響快速行動的輜重裝備,全力向同蒲鐵路線靠攏,隻要部隊上了火車,丟失的裝備會重新補給給他!”萩原晃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咬緊牙關下達了這道命令。


    眼下,迅速將西條聯隊的兵力調動回來才是最重要的,瀨名中將剛才在電話裏也強調了這一點。師團長認為,鑒於山東徐州戰場形勢走壞,未來方麵軍司令部有可能不計一切代價、調動第一軍的主力救援陷入困境的第二軍,而這麽做的間接後果,就是會造成原本已經守備空虛的後方(如山西)越發空虛。所以,全師團必須提前做好“過緊日子”的準備,將現有的部隊重點收縮到南同蒲鐵路線沿線城鎮,以利於有限的兵力在鐵道線上包括沿線公路上機動調遣,用來應付山西境內支那軍的襲擾和反撲。


    “遵命,”河邊參謀長從旅團長少將的這道命令裏,也開始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我立即給西條發電,嚴格執行將軍的命令。”


    “另外,我會考慮再度致電瀨名中將,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請他從師團主力中就近派出適量部隊,向晉西南方向出動,接近策應西條聯隊的撤軍行動!”


    河邊大佐聞聽不禁喜出望外——若能得到晉南前線的師團主力的支援,西條聯隊的撤退步伐會變得順暢得多!


    看到參謀長臉上的喜色,萩原晃立即警告說:這隻是他個人的意願,最終能否實現,還得看瀨名中將的態度。畢竟,晉南前線的作戰壓力也相當之大,第一軍司令官香月中將曾幾次催促瀨名師團長、盡早發動對中條山支那軍中央軍殘部的總攻擊。


    “家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啊!”一身戎裝的萩原旅團長,發出了一句平民百姓才會常用的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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