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趕往黑石崖的途中,吳子健的一顆心其實也是懸吊著的,匪幫三當家的的手段他曾經領教過,而自己的二營長魏鑫在脾氣秉性上又屬於針尖對麥芒的人物,真要一言不合動起粗來,吃虧的無疑是深入虎穴、孤立無援的魏營長。所以一路上他不停地催促帶出來的二營第5連急行軍,並且始終讓副連長和兩挺輕機關槍、幾支花機關槍列在隊伍的最前方,以備一旦需要救人,可以瞬間用最強的突擊火力砸開黑石崖山寨的大門。


    正沿著崎嶇山路奮力前行,冷不防迎麵撞上了魏鑫派來的三名戰士,報告他們的營長安然無恙、並且大當家的劉五妹已然進入山寨主持局麵。接到報告的八路軍支隊長禁不住脫口念了一句:阿彌陀佛,老天保佑!


    接下來的事情就變得從容平和起來。


    吳子健首先命令隊伍停止前進,在親自詢問了魏鑫派來的戰士詳細情況後,他當即決定由自己帶領一個班的戰士繼續前往黑石崖,整個5連的主力則原地休息,等候下一步指令。


    5連的幾個主官均對此表示擔憂,但吳子健堅持這麽做。在他看來,既然魏鑫自從上山就未遇敵意、此刻劉五妹又回到山寨,整個局麵已無大礙,自己再興師動眾地帶著百十來號人去“拜山”,未免過分,對將來的收編匪幫的大計也多有不利影響。


    其實按照他以前的做派,既得知魏鑫安然無恙、那麽黑石崖山寨索性不去也罷,畢竟他和那個女匪首幾乎無話可說。可是眼下辛辛苦苦地趕了幾十裏山路,已然到了距離黑石崖很近的地方,若就此打道回府,等於白白折騰了一個來回,實在心有不甘;另外,支隊長本人也有一個重要疑團要向女匪首探詢,所以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到黑石崖山寨走一趟。


    吳子健給5連連長下了指令,待自己出發一個小時後,如果黑石崖方向沒有槍炮聲傳來,則5連全連立即掉頭回返。同時,若在返回途中與黑石崖匪幫的師爺一行相遇,立即放行、不得難為對方。


    5連長一邊無可奈何地答應,一邊強烈要求吳子健帶去黑石崖的一個班再額外附加上幾名手持花機關槍的戰士。八路軍支隊長笑了笑,點點頭表示默許。


    與魏鑫派來的三名戰士同行的,還有幾個山寨的嘍羅,他們聞聽八路軍的大長官馬上要親自造訪山寨,急忙選了一個人率先奔回報信。於是,當吳子健一行抵達黑石崖寨門的時候,女匪首劉五妹已經與自己的結義大哥徐旅支隊二營長、肩並肩地站在那裏迎候。


    真人麵前不說假話,吳子健與劉五妹一見麵就坦率地告訴對方、自己原本是帶來了一個連的,還望大當家的體諒海涵。


    “吳長官千萬不要這麽說,是我治理手下無方、讓吳長官見笑了,”劉五妹見對方以誠相待,之前的顧慮也就通通釋去:“那一個連的弟兄們現在何處?是一起請到山寨來、還是我派人送酒菜去犒勞招待?”


    徐旅支隊長哈哈大笑,邊笑邊朝女匪首豎起拇指:“大當家的是爽快人,吳某佩服!不過,我已經打發他們向回傳了,大當家的不必費心。”


    很快,賓主雙方就一齊進入了山寨的最高境地:聚義堂。後廚已經在張羅酒飯,劉五妹就陪著八路軍支隊長以及結義大哥,先坐在桌邊喝茶敘話。


    當著二人的麵,魏鑫又將三當家的黑驢手下擅自出山打劫、結果被晉軍獨12旅在當地的駐軍擒獲大半的情況,敘述了一遍。劉五妹一邊聽一邊感到羞憤難當,她本人早就向結義大哥以及八路軍承諾過,山寨人馬不再襲擾百姓,而三當家的所作所為,無疑是將屎盆子扣到了她的腦袋上。


    吳子健原本就是心頭揣著一個疑團上山的:騎兵連長夏連山向他反映,梨花浦村一名心向抗戰的郭鄉紳,在靈石縣旁一個小村落裏的親戚全家以及整個小村落,日前均遭到不明武裝的血洗,老幼壯年皆被殺害,多名青年女子失蹤。這樁無頭案已經轟動了同蒲路沿線,當地日偽政權放出風聲,稱作案者係國軍襲擾靈石縣未果的潰兵。


    此時此刻,坐在黑石崖匪幫的所謂的聚義堂上,八路軍徐旅支隊長又剛剛得知了匪幫中有人出關門山南麓劫掠百姓,頓時怒氣上升,他目光如炬地瞪視著女匪首,冷冷說道:


    “大當家的,看來你剛才自稱的治理手下無方,倒也不是什麽客氣話!三當家的派人出山打家劫舍,你是真的管束不了、還是睜一眼閉一眼放任默許?我們徐旅支隊把你們出西麓的山口都給封死了,你們就從南邊而另找出口,這彎子繞的可不小啊!”


    本已羞愧難當的劉五妹,聽見吳子健如是說,隻得艱難地一笑:“吳長官,天地良心,我劉五妹是闖蕩江湖的人,信義二字看得最重!當著我家結義大哥的麵,我曾經向貴軍許諾過不再打家劫舍,我本人說到就能做到。可是現在出了這檔子難堪事,我隻能說是管教手下無方,吳長官若實在不信,小女子也沒有別的辦法。”


    魏鑫見狀,急忙替自己的義妹打圓場,表示那個三當家的黑驢哀求自己替他出頭之時,曾經透露了此番下山是瞞著當大當家的舉動。


    “那好,”吳子健看了看自己的二營長,又繼續朝著劉五妹逼問道:“你們三當家的既然能派人從南口出山,那麽它究竟打劫了多少村莊、你現在可心中有數?南同蒲路靈石縣旁邊的高廟村,剛剛遭到血洗,是否也是貴山寨的大手筆呢?”


    女匪首被問得一臉茫然:南同蒲路?高廟村?


    二營營長魏鑫並不知道這段公案,就追問自己的支隊長怎麽一回事。及至吳子健將此事轉敘一遍,聽明白了原委的女匪首當即衝動地站起身,表示那絕對不可能是自己的手下所為。理由很簡單,黑石崖山寨曆來出山劫掠,都是依托關門山山麓一帶實施,為的是可以快出快進,以防當地官軍聞訊後追捕而不好脫身。


    “南同蒲路,靈石縣,離咱們關門山山腳怕不得有二三十裏?山寨的人馬膽子再大,也斷然不敢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動手。此乃老當家的(作者注:此處指劉五妹之前的黑石崖匪幫匪首)還在的時候就立好的規矩,這麽多年從未違背過。還請吳長官和魏大哥明鑒!”


    被女匪首這麽慷慨激昂地一番辯解,吳子健和魏鑫麵麵相覷了一會兒,都覺得對方言之有理。但出於保險起見,八路軍支隊長還是要求帶上了已被關進後堂的三當家的黑驢,三個人當場做了訊問,得到的答複是一致的,黑驢同樣指天發誓他的手下從來沒有去過南同蒲路的什麽高廟村。


    “這差不多要算作是滅門慘案,”重新帶下了黑驢之後,女匪首也幫著做起了案情分析:“一般的綠林打家劫舍,主要是劫財劫色,隻要苦主不反抗,很少殺傷人命;像吳長官說的高廟村,全村幾乎都被滅門,這通常要算作仇家的報複手段,莫非那個小村子惹下了什麽有來頭的大仇家?”


    八路軍支隊長凝神聽罷,緩緩點點頭,覺得劉五妹終究是綠林人物,分析得有條有理:“劫走了那麽多的年輕婦女,又是怎麽個說法?你們山寨的人也幹過這類下作勾當吧?”


    劉五妹臉微微一紅——她本人當年就是被老當家的看中姿色、劫掠上山做了壓寨夫人的——自她坐上大當家的位置之後,身為女流的她終究無法攔阻手下的人行此尷尬之事。


    吳子健察言觀色,頓悟到自己說話可能有些口無遮攔,剛想掩飾一下,不料劉五妹又語出驚人,她說綠林劫色,為防苦主家人尋蹤,通常就當場將女人糟蹋了然後遺棄,極少有劫回山寨的事情;而南同蒲路旁的高廟村,一下子失蹤了好幾個年輕女人,更不像是綠林的做派。


    這一來,當真將八路軍支隊長丟進了雲裏霧裏,冥思苦想了一陣,吳子健仍然沒有捋出線索。


    一旁的魏鑫則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直指日偽漢奸政權誣陷汙蔑抗戰軍隊,在當地百姓中給國軍潑髒水。到了這個時候,劉五妹才從魏鑫的嘴裏坐實了自己的猜測:日前南同蒲路靈石縣一帶的戰事,果然就是結義大哥所在的八路軍徐旅支隊所為,當然,還有另一支國軍中央軍391團的影子。


    “妹子,對不住了,上次你帶著表妹去文城從我的防區經過,那時我們和中央軍已經確定了馬上要在同蒲路上打一仗,但是軍情重大,我沒辦法對你泄露,害得你們在文城裏躲藏了這麽些日子。”八路軍二營長頗為局促地對自己的義妹解釋著。


    女匪首的興致卻完全落到了這一仗的過程上,催促著魏鑫將整個作戰回顧了一遍,聽得她津津有味,就驚歎徐旅支隊和中央軍391團的勇氣——竟然敢到日本人稱霸的鐵道線上去捋虎須,果然個個都是好漢。


    他們兄妹二人興致勃勃地交流這場戰事的時候,八路軍的支隊長卻仍在琢磨著高廟村的慘案:此次從西坪村動身之前,騎兵連長夏連山剛剛派了幾個部下趕來報告,說正在將梨花浦村的郭鄉紳送往西坪的路上,屆時請郭鄉紳詳細講解他親眼目睹的慘案現場。


    既然黑石崖山寨平安無事,吳子健就準備盡快返回,以便看能否從目擊者那裏找到慘案的蛛絲馬跡。日偽勢力居心叵測,肆意抹黑抗戰國軍,此說法一旦沿著消息靈通的同蒲路傳播開來,顯然有害無益。


    必須盡快查它個水落石出!吳子健暗暗下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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