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雙龍指揮的第一營,全部三個連以次第開進的方式,離開趙家村附近的青龍河沿岸,全速追擊北撤的日軍。他們在曠野之上奮力擊退了日本人的一次返身逆襲之後,隨即便穩穩推進,將西條重平大佐親自率領的這一大股日軍,逐入了梨花浦。


    在這個夜晚,青龍河岸邊的梨花浦小村,已經三度易主——最開始是八路軍徐旅支隊第一營以及騎兵連自北向南退入村莊,追殺他們的是日軍西條重平一部;之後,八路軍撤走,西條的部隊占領村莊,並很快離開繼續追趕;如今,則輪到日本人開始北撤,重新進入梨花浦,追擊者則變成了八路軍徐旅支隊第一營。


    盡管已經徹底脫離了晉軍獨12旅的聯合作戰指揮,八路軍一營長還是始終耿耿於懷:此次聯合作戰的架子擺得不算小,獨12旅自稱出動了一個步兵團主力附加一個迫擊炮連,結果所謂的戰鬥也不過就進行了區區二十來分鍾;晉軍主導的中央陣地上稀稀落落地打了十幾發炮彈,其左翼陣地一帶倒是爆發了步兵交火,雖然夜幕中看不清楚交戰場麵,但從槍聲上麵判斷,極有可能是獨12旅的人被鬼子給擊潰了!


    最讓王雙龍感到惱火的是,發覺這股日軍開始退卻後,晉軍竟然絲毫沒有出擊的意思。


    而原本未落下風的日本人,何以突然收縮隊形、朝著來時的方向開始後退,也著實令人摸不著頭腦。經過今夜的一係列激戰,王雙龍對這一大股日軍的實力已經掌握得八九不離十了——應該承認,晉軍獨12旅出動的部隊規模,再加上八路軍的人馬,充其量隻勉強能憑借地利與之做一番抗衡;倘若擁有多門九二步炮的鬼子發動全力攻擊,無論剛才趙家村一帶防線的中央陣地還是左右兩翼陣地,無疑將承受巨大的壓力,最終的勝負結局殊難預料。


    可是日本人竟然退了。退得毫無理由。


    王雙龍沒有料到敢於設伏迎敵的晉軍獨12旅卻不願出動一兵一卒投入追擊,這也使得之前八路軍想將晉軍拖入戰局的企圖,大半落了空。然而現在已經不是計較這些得失的時候了——從這一大股日軍撤退時的沉穩有序,可知其並非怯戰而走;而該股日軍最初是來自西坪村外圍的作戰戰場,如果他們眼下準備朝著西坪村回竄,那麽跳到外線作戰的徐旅之支隊最精銳的第一營,就必須將其拖住,決不能允許這麽一大坨裝備精良的日軍重新加入到西坪村戰場去。


    帶著這樣的指揮思路,徐旅支隊一營長給手下三個連長下了死命令,一場不能不稱之為冒險一搏的追擊戰,就這麽開始了。


    接下來前方相繼報告的兩個消息,都給王雙龍帶來了振奮的情緒,其一,是日本人退入了梨花浦村,並且在有意識地利用村舍構築防線,阻擊徐旅支隊第一營的前鋒;其二,自己先前派出的一個排的兵力附加黑石崖山寨的人馬,意外地與防禦西坪村的二營營長魏鑫匯合到了一處。


    日本人停下後退腳步、在梨花浦村子裏布防,顯示出其有可能不再北撤的意圖;而魏大個子的突然出現,則無疑給自己的一營的戰鬥力添加了砝碼。


    但是魏鑫那邊隨後派人傳來的消息,又使得王雙龍心頭一沉:西坪村的戰鬥趨近結束,日軍用重兵攻占了全村大部,支隊長吳子健和政委劉樹已經率部隊退入關門山山口。


    對於西坪村的失守,八路軍一營長是有心理準備的,戰鬥開始前的情報就已經表明,日軍從文城方向開出了不下千人的隊伍,且輔以炮兵。麵對這樣的強敵,支隊首長從一開始便定下了防禦西坪村的靈活戰略: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撤進關門山。也正是基於此,支隊長才將主力第一營以及騎兵連,主動擺到了西坪村防禦體係的外線。充分做好了棄守村莊的準備。


    隻不過,當聽到西坪村真的被鬼子攻占了的時候,王雙龍還是心情沉重地發出了歎息——那畢竟是徐旅支隊苦心經營的抗日根據地啊!


    他回憶起了戰前準備動員會上,政委劉樹麵對根據地又有可能遭到滅頂之災時的情緒,那份痛心疾首、那份怒不可遏,現在想來都是可以理解的——唯有挺過眼前這一關之後、一切再從頭來過吧。這就是戰爭。


    強迫自己定了定神,王雙龍開始著手布置進攻梨花浦的計劃。說來有些可笑,大約兩個小時前,自己還帶著一營在梨花浦內據守,阻擊從北麵追殺上來的日軍;如今卻是攻守易主,日本人退到了這個倚河灣而建的村子裏防禦,進攻一方則變成了八路軍。


    雖說是攻方,八路軍一營長不僅不興奮,反倒戒心重重——剛才己方有地利可占的時候,日軍可以憑借強大的炮火實施攻堅(實戰中他們也確實這樣做了);眼下日本人占據了地利,可是自己這邊的攻勢卻沒有任何炮火支援。三個連的步兵完全分布在無遮無擋的平原上,如果強行展開攻堅戰,毫無疑問會遭到日軍重火力的猛烈殺傷(在混沌的夜色裏,日本人不僅有充足的炮彈,更有該死的照明彈),最終結局是不言而喻的。


    並且,考慮到剛剛收到的西坪村已經失守的最新情況變化,梨花浦這裏該怎麽打,必須將視野放寬放長。


    又一次在梨花浦村遭遇了驚魂一刻,平井挺進隊的官兵們被迫停止了搜掠婦女的行動,倉皇地逃離。


    他們一口氣奔到了一裏多開外停放卡車的地方,那裏的兩輛卡車,一輛是挺進隊的運輸工具,另一輛則搭載著一個全副武裝的步兵分隊。


    挺進隊隊長平井寺一,不無驚慌地對那個步兵分隊的分隊長講述了在梨花浦村遭遇不明武裝分子的經過。他判斷,雖然挺進隊撤出的時候沒有遭到跟蹤和追擊,但那三名持有軍用製式步槍的不明身份者,有一個從挺進隊隊員的槍口下逃脫了,不排除會就此招引來更多武裝分子的可能。


    “也許是村中的民團組織?”步兵分隊的分隊長狐疑著分析道:“有些支那人相對富裕的村莊,會組織自衛性質的民團,用來保護性命和財寶。”


    但平井挺進隊的一名老兵卻做出了否定,剛才就是他率先朝著三名不速之客開的火:“我們抬著女人從村子裏出來的時候,很清楚地看到那三個支那人是從村子外麵走過來的,在後半夜這個鍾點,他們應該不是村裏的住戶。何況他們三個人當中,有兩個人拿的是軍用步槍。”


    “也不見得,之前圍繞這個村子發生了激烈戰事,說不定他們是逃出去躲避;”步兵分隊的分隊長係出大塚聯隊奈良大隊,去年底和今年初曾經在晉中一帶參與過掃蕩村莊的行動,因而對民團這一自發武裝有所接觸:“山西民間富足,軍火走私又很普遍,有錢的大戶組織起來的民團,擁有軍用槍械算不上稀奇。”


    平井寺一不想陷入這樣的爭論中,無論那幾個人是出自民團還是其他什麽武裝,都已經流露出了危險的征召,此地顯然已不宜久留。他打著手電筒匆匆檢視了挺進隊隊員劫掠來的獵物,兩名支那女人一個歲數略微大了些,另一個仍在昏迷中的卻是年輕標致的女子——應該知足了!


    平井隊長下達了返回的命令。兩輛卡車先後發動起來,其中一輛還點亮了前大燈。


    就在這時,一記清脆的槍聲突然爆響,站在頭輛卡車車頭附近的一個日本兵上身中彈,慘叫著撲倒在地。緊接著,更密集的彈雨飛縱而至!


    日本人瞬間被打懵了。襲擊者位於卡車以南方向,黑暗中無法辨明其身份;但從開火的密度可判斷出有不下幾十支槍。


    負責武裝警戒的步兵分隊隊長吼叫著組織部下還擊,很快,架在他們搭乘的那輛卡車車頂的一挺九六式輕機關槍打響了,朝著襲擊者埋伏的方位猛烈還擊,壓製對方的火力。利用這一喘息時機,平井挺進隊的人手忙腳亂地開始往汽車上爬。


    很快,載著挺進隊隊員的卡車率先啟動了,朝著同蒲鐵路方向全速轟鳴而走。步兵分隊的那輛卡車則緩緩前行,以便接應仍在地麵上持槍還擊的日本兵陸續上車;直到全體分隊包括傷亡者都移進了車廂,司機才猛踩油門加速駛離。


    平井寺一蜷縮在第一輛卡車的駕駛室裏,心驚膽戰地祈禱著自己能夠平安逃脫。這一回勿須再做爭論了:襲擊者絕不可能是什麽民團武裝,那密集準確的火力施射,毫無疑問來自職業軍隊!


    幸虧卡車輪子快。大約飛馳出兩三裏之遠,便徹底擺脫了襲擊者。又行駛了一段路程之後,後麵車廂裏有人在急切地敲擊駕駛室,平井中佐於是命令停車。


    車廂裏的挺進隊隊員們沮喪地報告:剛才抓獲的兩名支那婦女,有一名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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