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文城特務機關下轄著一支五十餘人的便衣小隊,人員都為特務機關長小島正雄從陸軍作戰部隊中精心挑選出來的;其中有不少人還是他在滿洲帝國就職特務機關時的老部下。這支便衣小隊又分為四個分隊,平日裏除了有一個分隊機動待命,其餘三個分隊則分散潛伏在文城城內的多處要害地點,夾雜於平民人群中,監視動向。


    火車站這一帶,就長期保持至少一個便衣分隊在遊弋,十幾名穿著中國百姓服色的日軍特務,不分晝夜地出沒,瞪大了眼睛搜尋一切可疑目標。


    除此之外,小島機關長還命令孟龍生將支那偵緝隊的一個分隊派駐進到了站前地區,協同便衣隊執行任務。


    所以,當肖俊平和他的敵工隊員們在站前廣場一側的棚戶區、被迫開槍射殺兵痞張紹年等人之時,沒過多久,附近的日軍便衣隊以及孟龍生的偵緝隊,就有六七個人從不同方向迅速撲到了棚戶區的邊緣,那此起彼伏的哨子聲,正是由他們口中吹出:哨音既是在示警,也是在聯絡、集結自己人。


    動作最快的幾名日軍便衣,循著響槍的大致方位率先突入了棚戶區內。結果他們發現了正在爭執撤退與否的肖俊平三人,當即用手電光遠遠照射過去,並喊話喝令對方不許動。


    見此情形,八路軍敵工隊長唯有放棄拿回那個裝著百元大洋口袋的計劃,轉而朝著來敵的相反方向後撤。但是他們跑出沒多遠,又迎頭遭遇了一小股全副武裝的日本巡邏兵——那是從車站廣場上撲入棚戶區的日本兵,領頭的那個借助著路燈、一眼看清了肖俊平三人手中拎著的毛瑟*,當即用日語喝問是不是特務機關便衣隊?


    懂日語的肖俊平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這是日本兵怕誤傷自己人而作出的謹慎之舉,他剛想用日語回答一句以便蒙混過關,卻不料身旁的兩名敵工隊員竟然同時舉槍,抬手便打。


    這兩名敵工隊員搞不懂端著三八式步槍的日本兵在嚷什麽,作戰經驗豐富的他們理所當然地果斷選擇了開火。


    槍聲中,頂在最前麵的日本兵應聲中彈倒地,其餘的則惶急地開始還擊。


    這是典型的遭遇戰,肖俊平三人一麵開槍一麵緊急尋找隱蔽,接下來雙方便乒乒乓乓地展開了交火。


    也正在這一刻,剛剛從附近棚戶區居住屋內衝出來的兩名391團特務連士兵,趕到了交火現場的側翼,姓沈的上士班長雖來不及弄清楚肖俊平一方的身份,但荷槍實彈的日本兵卻是清晰在目的,於是一碰部下彭三喜的手臂,二人同樣心照不宣地操槍便打。


    遭到側擊的這一股日本兵,被突如其來的急襲打了個措手不及,短時間內喪失了對肖俊平三人的火力壓製,這使得後者抓住這一良機,迅速脫離了現場。


    沈班長和彭三喜一擊得手,當下也不敢戀戰,掉頭朝著來時的方向往回跑。但這一次他們卻跑上了繁雜交錯的另一條小路,結果險些被橫陳在小路中央的張紹年絆倒。


    彼時胸口中槍的晉軍軍痞張紹年已經進入彌留之際,而中央軍特務連沈班長擔心此人會是抗日同道,於是在他頭邊俯下身來查看,不料張紹年卻將對方當成了日偽特務,拚盡最後的力氣吐出了一句話:成瑞祥的肖掌櫃……是反日分子。


    驚聞此言,沈班長瞬間明白了這個中槍倒地的壯漢非友是敵,於是毫不猶豫地揚起右手,用毛瑟*堅硬的槍柄對著張紹年的太陽穴重重來了一擊,旋即對身邊的彭三喜說了句:快跑!


    然而,未等他們重新跑出幾步,從附近的一條小巷裏突然轉出了幾名日軍便衣特務,發現他們兩人奔跑的背影,立即用日語呼號。眼見對方並不站下腳步,當即開槍追殺。


    淩亂的彈雨中,跑在後麵的彭三喜不幸被擊中後腰,踉蹌兩步栽倒在地。雖已察覺到戰友中槍,但敵方人多勢眾且越追越近,沈班長不敢停留繼續狂奔,直到將要轉入一個岔路口時,才冒死回頭張望,這讓他親眼目睹了幾名日軍特務將彭三喜生擒的瞬間。


    特務機關長小島正雄接到了緊急電話,那是在火車站站前地區遊弋的一個便衣隊分隊隊長打來的。攥著話筒聽完了匯報,小島正雄不禁又驚又怒。


    ——又是站前廣場旁邊的棚戶區!上一次發生在那一帶的反日分子襲擊事件,至今尚未理出線索,想不到今晚又是那個地方出了事故!


    讓日軍特務機關長看到一線希望的是,手下便衣隊竟然剛剛在棚戶區內活捉了一名持槍滋事的反日分子,這是自從文城發生第一起反日事件以來、首次有活口被捉!或許,缺口就將從這裏突破打開。


    得知嫌犯後腰中槍且傷勢不輕,小島機關長命令立即將其送醫,務必救其性命——市政廳以西開有一家日式診所,主治醫古賀光一與文城軍方人士過往甚密,值得信賴。


    布置完這一切,小島正雄當即帶著幾個手下驅車親自趕往了火車站站前地帶。


    經過這番折騰,此刻的站前一帶已經是風聲鶴唳,負責執守火車站地區的日本兵,封鎖了附近的大街小巷,並重點從外部包圍了站前廣場北側的棚戶區。


    特務機關便衣隊以及偵緝隊的數十名日偽特務,則在全副武裝的日軍步兵小隊的配合下,正對棚戶區展開大搜索。


    小島正雄被直接引到了棚戶區內,相繼查看了幾處剛才發生過交火的地點。便衣隊的分隊長不無驕傲地報告:除生擒一名反日分子外,現場另擊斃兩名嫌犯,還查獲一具可疑屍體。


    特務機關長的臉上露出了頗為驚訝的神色:這個戰果的確空前顯赫,但問題是:這夥反日分子並沒有襲擊車站附近的任何重要目標,槍聲就是最初從棚戶區傳出的——而這片破爛不堪的棚戶區,又有什麽值得反日分子大動幹戈的呢?!


    小島正雄此疑問一出,頓時讓飄飄然的日軍便衣特務們發熱的頭腦冷靜下來,他們開始重新搜檢交火區域,複盤核對幾處發現嫌犯屍體地點的交火場麵,漸漸地,一個尷尬的事實浮出了水麵:經複核回憶,其中一名中槍嫌犯屍體的地點附近,並未有便衣隊隊員以及偵緝隊隊員與嫌犯開槍交火的行為,因此基本可判定該嫌犯並非我方人員槍殺!而距離中槍嫌犯不遠處的另一具可疑男屍,應該係被短刀刺入心髒部位死亡,經核實也非我方人員所為!


    “巴嘎!”小島機關長終於忍不住咒罵了一句,這群沒腦子的武夫,剛剛還自以為是地炫耀戰績,卻不料三具遺屍已經有兩具與他們毫不相幹。


    唯一能夠絕對證實發生了交火的遺屍地點,那具男屍胸口中槍,並且便衣隊隊員們就在其附近開槍擊中了另一名嫌犯並將其活捉。然而沒過多久,男屍附近竟然又宣告搜撿到了一個裝滿了銀元的小布口袋。


    情況變得波詭雲譎,並極有可能朝著搶劫財物案件轉向。滿腹狐疑的日軍特務機關長,下令在這裏繼續縝密搜檢,最終從數枚遺落的子彈殼中發現了一枚與眾不同者,小島正雄一眼認出這是七點六二口徑的彈殼,而剛才在此地開槍追殺可疑嫌犯的便衣隊隊員,手中持有的是清一色的南部十四式手槍,該槍發射的八毫米口徑子彈與這枚7.62口徑的彈殼差異明顯。


    “這說明了什麽?”特務機關長舉起指尖捏著的彈殼,冷冷地對身邊的幾個部下說道:“三個死亡的嫌犯,應該沒有一名是死在你們手中的!——立即調查死者身份,然後配合那個被生擒的嫌犯的口供,查明殺人者的身份和動機!”


    後脊梁不斷冒出冷汗的便衣隊分隊隊長,誠惶誠恐地立正接令,剛才的那份洋洋自得已經消失得一幹二淨。


    小島正雄則丟下一幹愚蠢的部下,抬腿朝著這片透露著寒酸雜亂的棚戶區外圍走去。


    會是什麽人幹的呢?死者和殺人者有著何種聯係?向來貧瘠的棚戶區裏何以會出現裝著大把銀元的布口袋?殺人者僅僅是為劫財而來的?發射七點六二口徑子彈的如果係短槍,毫無疑問應為毛瑟*,這可是支那軍和藍衣社普遍使用的隨身槍械。這個夜晚,這片棚戶區裏究竟發生了什麽?根據以往經驗,仍在拉網進行的大搜捕,能夠獲得線索的希望可謂渺茫。看來,目前隻有從那名被生擒的持槍嫌犯嘴裏找到答案了。


    想到這裏,日軍特務機關長猛然對身邊的隨從低聲喝了一句:


    “去古賀診所,快!”


    站前大街上,由兩輛軍用三輪摩托車前後開道、隨從的黑色轎車,迅速啟動,朝著市政廳大道風馳電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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