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岩灣南部。


    一個光禿禿的無名土坡上。


    這裏是一片慘烈的戰場,橫七豎八的倒著一地的屍體,一群穿著獅扈從服飾的殘兵正在往山坡下撤退。


    戈德裏克站在坡頂,揮劍砍斷了最後一個敵人的脖子,隨後一屁股坐倒在地喘著粗氣。


    他取得了又一場勝利。


    但他也渾身是血,鎧甲破損,劍也已經鈍了,無力追擊了。


    一名凜鴉境領主也喘著粗氣走到戈德裏克身旁,杵著大劍也坐到了地上。


    “怎麽會有這麽多的獅扈從?戈德裏克大人,獅騎士團有那麽多的人嗎?我們覺得這些人看起來不像是騎士扈從……”


    這是凜鴉王國使墜灣領主,阿達裏安公爵,他與戈德裏克年歲相當,目前的地位也相當。


    眼下他們兩位在共同指揮峭岩灣的戰事。


    凜鴉王國與烈獅王國的聯合軍,之前已經在峭岩灣周邊與布倫努斯的部隊進行多場戰鬥了。


    布倫努斯連戰連敗,看起來似乎是在節節敗退,但卻始終都有新的部隊層層阻截。


    峭岩灣就像是兵力無窮無盡一般,一次又一次的湧出大量穿著獅扈從裝備的部隊,雖然連戰連敗,但卻成功的讓兩個國家的聯合部隊都無法展開大規模的攻城戰。


    而聯合軍雖然取得了接連不斷的勝利,但實際進展相當緩慢——到目前為止,聯合軍連峭岩灣的城牆都還沒摸到。


    到現在,也不過才剛剛攻克阿密爾村,算是拔掉了峭岩灣半島之外的最後一個據點,將布倫努斯的勢力範圍完全封鎖在了半島之內。


    而連續的戰鬥下來,凜鴉王國和烈獅王國都師老兵疲,不得不將作戰主力部隊進行輪換作戰——格雷戈裏四世與利奧弗裏克的聯合部隊已經打了幾場,目前正在迷沼堡一帶休整。


    而克洛澤帶領的白銀之手原本一直跟著戈德裏克,但連續作戰之後也不得不留在阿密爾村重新整備。


    目前的進攻主力,換成了阿達裏安公爵與戈德裏克。


    而打到現在,阿達裏安與戈德裏克的部隊也已經麵對了三輪阻擊。


    取得的進展,僅僅隻是將戰場推進到了峭岩灣南邊的這個小山坡,但這裏距離峭岩灣依然還有二十裏。


    “獅騎士團當然沒這麽多人……這些人也不是什麽獅扈從!”


    戈德裏克咬著後槽牙,將嵌在自己胸甲上的一支弩箭拔了出來:“獅騎士團的人可不會用弩……我也沒想到,布倫努斯竟然在峭岩灣準備了那麽多的武器裝備……這段時間裏,光是穿著獅扈從裝備戰死的,都已經有一千多人了吧?”


    “你是說這些人是臨時武裝的?可布倫努斯從哪兒找來的這麽多願意為他拚命作戰的兵力?而且……獅騎士團一直都還沒出現!”


    阿達裏安公爵搖了搖頭,有些迷茫的樣子。


    戈德裏克歎了口氣:“就是因為獅騎士團一直在峭岩灣內,所以才會有這麽多人會拚命阻擋我們,甚至為此戰死……這些人不過是穿著獅扈從裝備的可憐人罷了,他們的家人肯定被布倫努斯用獅騎士團控製著,為了家族存續,為了全家性命,他們隻能出來抵擋我們。”


    “這種脅迫……唉……”


    阿達裏安也歎了口氣。


    身為公爵,阿達裏安知道這種手段其實很難解決,因為這些出來抵擋的人,是為了他們各自的家族而戰。


    如果他們不出戰,大概全家都會死在獅騎士團手裏。


    但如果他們出戰了,那就是難以解釋的附逆,烈獅王國必然會將他們視為叛逆,畢竟很難區分誰是被迫的誰是主動追隨布倫努斯的。


    所以他們會打得很堅決,直到戰局無法挽救才會後撤,而且不會接受招降。


    而且布倫努斯做得很有計劃性——他大概是暗中一波一波的組織著這些被迫上戰場的部隊,一次五六百人,剛好足以阻擋聯合軍的步伐,但又不至於搞得峭岩灣人全麵反抗產生暴動。


    任何地方的人都有同一種劣根性——事不關己便不會出頭,大多數人都會坐視一小部分人被逼上戰場,他們隻會祈禱這種事不要發生在自己身上。


    而少數提前反抗的,自然會被獅騎士團鎮壓,然後將他們的財產變成獅騎士團的軍費,將他們的家人也變成軍用物資——使獅騎士團一直維持士氣。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布倫努斯最後的瘋狂。


    但所有人都沒辦法。


    “敵襲!大人!山下好像又有敵人過來了!”


    旁邊正在觀察動靜的一名弓手大聲報告著軍情,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兩個疲憊的領軍大佬歎了口氣,站起身來。


    “真是沒完沒了……他們不會把峭岩灣的所有男人全都逼上戰場吧?”


    阿達裏安從地裏拔出大劍,搖著頭歎道:“這樣的獅騎士團,確實不配被稱為騎士團!”


    “從一開始他們就不配……尤其不配被稱為獅騎士……”


    戈德裏克戴上了頭盔:“準備作戰!”


    “等等……戈德裏克,好像有點不對勁……”


    阿達裏安直勾勾的朝山下看著:“我怎麽覺得那些人好像是剛剛撤離的獅扈從?”


    “大人小心!這些屍體……是墮落者!”


    那名報信的弓手一個合身飛撲,撲倒了戈德裏克身後的一個血糊糊的墮落者,隨後拔出短劍穿胸豎刺,將墮落者釘在了地麵上。


    阿達裏安和戈德裏克同時轉過身來,並且同時驚懼的大喊:“砍掉它的頭!”


    這兩位領主都是見過世麵的……


    但是這提醒已經晚了,穿胸一劍沒能讓那新鮮出爐的墮落者失去戰鬥力,反而導致這個勇敢的弓手失去了生命。


    墮落者一把拽住了弓手,輕而易舉的拗斷了他的脖子,隨後從自己胸口拔出短劍,重新站起身來。


    阿達裏安雙手大劍全力揮出,被那墮落者單手用短劍格住,這格擋毫無技術含量,火星四濺,但阿達裏安的大劍卻反倒是脫手飛出——力量差距太大了,這等於是砍到了一堵牆上。


    戈德裏克機敏的繞後,從後麵一劍勉強的砍斷了墮落者的後半截脖子。


    劍確實鈍了,全力一劍居然連喉管都沒劈斷。


    但好在這一劍是從背後砍的,至少還是把墮落者的頸骨砍斷了。


    墮落者甩著血糊糊的頭顱搖搖晃晃的倒了下去。


    這個墮落者旁邊,是一張近乎完整的皮。


    而此時,戈德裏克聽到了令他記憶深刻的吟唱聲——正義女神的禱文。


    “三先知!……快撤!全軍撤退!”


    戈德裏克轉身看了一眼,高喊了一聲撤退,隨後拉著阿達裏安就開始往山下拴馬的地方狂奔。


    他們四周,在這個山坡的各個地方,一具又一具剛剛死去的屍體重新站了起來。


    有敵人的屍體,也有自己人的屍體。


    這些屍體,全都開始瘋狂且無聲的撕扯自己的身體!


    “全軍退到阿密爾村!”


    戈德裏克一邊跑一邊高聲喊著。


    他知道,白銀之手正在那裏休整。


    但戈德裏克的心已經完全沉了下去,因為克洛澤之前派人給他傳過消息,他知道李昂的部隊短時間裏無法來峭岩灣一帶了,獅湖城出現了大規模墮落者。


    而現在,峭岩灣也出現了……


    ——


    詭狐鎮東邊的森林裏。


    羅蘭爵士帶著一支兩百來人的隊伍沉默的在樹林中穿行。


    這是羅蘭在暗隼堡訓練出來的部隊,其中的大部分人是羅蘭在凜鴉境招募的。


    這看起來算不上一支頂級部隊,因為他們裝備並不好,看起來也不算強壯。


    不過確實稱得上訓練有素——兩百人在密林中穿行,卻幾乎完全沒有發出聲音。


    羅蘭是個嚴格的人,他的部下在暗隼堡過的都是窮日子,裝備自然不會太好。


    而且羅蘭招人主要看品行,他可不會像安冬嘉那樣是個人就收。


    所以他的部隊數量不多。


    同時,羅蘭是個永遠以身作則的人,他寬厚正直公平無私,打仗時一定會帶頭衝鋒,分享物資時又總是把自己排到最後一個。


    這樣的人自然能贏得手下的敬重。


    因此,羅蘭爵士的部隊,實際戰鬥力遠遠不能以裝備和體格來衡量。


    此時羅蘭正在考慮如何對付弗雷的歐斯伍德。


    羅蘭在一天前已經與歐斯伍德的部隊交過手,雙方人數相當,短暫的交鋒勢均力敵,隨後歐斯伍德退入了樹林中——這是一支同樣不能用裝備和體格來衡量戰鬥力的部隊。


    也許正義與邪惡能給人帶來同等的信念……


    羅蘭爵士已經知道,歐斯伍德在這一帶製造了不計其數的慘案,之前與戈德裏克匯合時,他就從克洛澤那裏知道了歐斯伍德的習性。


    這支部隊所過之處,甚至比異端的所作所為還要惡劣——無論男女老幼,幾乎每個人都是被虐殺的。


    所以,他主動接手了追殺歐斯伍德的任務。


    而這幾天裏,羅蘭看到了周邊村落裏不計其數的慘案。


    所有的女性屍體全都赤身露體,滿身都是被淩虐後的痕跡;而所有的男性屍體,全都殘缺不全。


    這種行徑深深的激怒了羅蘭。


    他難以理解,一個人類為什麽會有這種變態嗜好。


    羅蘭是聖騎士,他不會參與到任何和權力爭奪有關的戰爭,峭岩灣的戰事他不打算摻和,但他絕不會放過歐斯伍德。


    即便是要放棄馬匹冒險進入密林作戰,他也要幹掉歐斯伍德。


    在這位聖騎士眼裏,人類因為個人喜好或欲望犯下如此惡行,這比異端還要邪惡得多。


    因為這是專門拆毀正義女神階梯的反人類暴徒。


    羅蘭帶著部隊慢慢的搜索前進。


    “小心!”


    走在羅蘭身邊的一名女戰士突然拉住了羅蘭:“這裏有個陷阱!”


    羅蘭完全沒看出來這裏有什麽陷阱,但他相信自己的夥伴,尤其是在凜鴉境招募的夥伴。


    他正前方一米外,有一根小小的藤蔓,橫在一顆樹下。


    那名女戰士蹲了下去,用短矛挑斷了那根藤蔓。


    “嗖……噔噔!”


    側麵的一棵樹上,從密密匝匝的樹葉中飛出了兩支尖銳的木矛,帶著呼嘯之聲插進了那個藤蔓所在的地裏。


    “伊拉諾,多虧你心細……”


    羅蘭爵士順著木矛發射的方向看了一圈,隨後指了指側前方的一棵大樹,大聲喝道:“歐斯伍德的人對吧?別鬼鬼祟祟的躲著!下來和我一戰!我是羅蘭!”


    雖然看不出陷阱,但他卻看得出埋伏的人——羅蘭本就最擅長對付那些藏在陰影裏的宵小之徒。


    部隊開始快速行動,飛快的包圍了那幾棵大樹,行動效率快得出奇。


    那個名叫伊拉諾的女戰士也提起了弩,但她沒有對準那幾顆大樹,而是轉過身來,瞄向了幾十米外的另一處。


    “羅蘭爵士?您是聖騎士羅蘭?”


    樹上傳來了聲音:“這是誤會!別動手!誤會!”


    隨後,一個黑衣人慢慢的從樹上爬落下來。


    此人背對著羅蘭,而且故意爬得很慢,落到地麵後伸出雙手舉過了頭頂,顯然沒什麽敵意。


    羅蘭放下了手裏的劍:“你是誰?你不是歐斯伍德的人?”


    “我叫雷納德……菲爾茲威人,我們其實一直在找您,羅蘭爵士。”


    那黑衣人慢慢的轉過身來:“我和我的夥伴,曾經都是黎明騎士團的成員。”


    說著,他緩慢的伸手,將黑色兜帽衣的束帶解開,露出了裏邊的白色騎士罩袍。


    這確實是黎明騎士的罩袍,但與羅蘭身上的不太一樣——這是黎明騎士團在菲爾茲威的光嘯灣落腳之後才出現的新樣式。


    以前巴克利大陸的黎明騎士,是黑白雙色的格子罩袍;


    而黎明騎士團被驅逐出巴克利大陸之後,黃昏騎士團從中分離,此後黎明騎士使用了純白色的罩袍和鎧甲,而黃昏騎士團使用著純黑色的裝備。


    另外幾棵樹上,五名同樣的黑衣人也慢慢的下了樹,其中一個甚至是在羅蘭的隊伍外圍——他在幾十米外,沒被羅蘭的大部隊發現,隻有那個名叫伊拉諾的女戰士持著弩對著他。


    “我們是聽說了這裏有很多慘案,所以專門來對付歐斯伍德的。但我沒想到……哈,差點就誤傷了——羅蘭爵士,您也是為了對付他而來的吧?”


    雷納德有些尷尬的解釋著:“您果然是真正的聖騎士!”


    “不,不止是歐斯伍德,還有更可怕的……‘吞噬者’艾格雷姆。”


    羅蘭點了點頭:“但必須先解決歐斯伍德,要不然那個艾格雷姆會不斷得到充滿戾氣的亡魂和屍體。”


    “等等,爵士……我不相信他是您這樣的黎明騎士……”


    伊拉諾突然開口了。


    這個女戰士看起來很年輕,頂多二十歲,但看向雷納德的眼神卻有些凜冽,或者說冷酷:“我覺得你身上有小偷的味道!”


    “你的感覺很靈敏,女士……我確實偷過東西。”


    雷納德驚訝的看了一眼伊拉諾,隨後麵向羅蘭慢慢的單膝跪地,隨後用更緩慢的動作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物件,遞向了羅蘭:“我把它偷出來了,聖騎士閣下,請允許我們追隨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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