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娥突然拋出來的話宛如平地一聲炸雷,飛瓊驚地差點跪在地上。


    姮娥卻沒有給飛瓊反應的機會,緊緊抓~住飛瓊的手,一雙明眸犀利如劍網,令被她目光盯住的人無所遁形。


    “你說的對,人最無法欺騙的,就是自己的內心。飛瓊,你靈慧、通透,知分寸、識大體,進退有序、從無僭越,冷靜得不像是個凡人。然而,即使你掩藏得再好,可女子最是敏感,飛瓊,你我喜歡的是同一個男人,你的眼神騙不了我。”


    自己埋在內心最深處的秘密被主子一語揭破,恐懼就像是海洋裏的浪濤,一波波席卷而來,將她整個人卷到了海底。飛瓊嘴唇顫抖,身體抖得不成樣子。盡管姮娥沒有點明,主仆二人卻都心知肚明姮娥說得是誰。


    飛瓊顫著聲,語氣裏透著自卑和自厭:“主子,不過是奴婢癡心妄想罷了!奴婢和他、奴婢和他……雲泥之別,從來不敢奢望……”


    癡心妄想,即使明知妄想,卻仍舊癡心。姮娥濃密的睫羽輕輕抖動了下,一顆心像是泡在沸水裏,燙得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默言!默言!幼年相識,那男子仿佛從她的夢境之中徐徐而來,肅肅如鬆下風,高而徐引,龍章鳳姿,引多少女子為之心碎。她何其有幸能夠得君一顧,又何其可悲將愛人性命生生斷送。


    衣上淺赭色,指尖淡朱砂。時光走得這樣快,曾經心上汨汨出~血的傷口如今隻餘淡淡紅痕。然,殘茶猶澀,墨染餘香,時間過得再快,往昔依然如昨,耳間明珠,肘後香囊,發上釵環,誰曾為我戴!誰曾為我簪!明明在夢中,皓腕間還有那男子一時忘情所留下的溫度,可眼裏,卻再也不曾有過他!


    姮娥閉了閉眼,握著飛瓊掌心的手一點點放鬆了力道:“你一直恪守本分,我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不是嗎?”


    飛瓊垂首,忍住眼裏的淚光,那個曾經和大小姐同出同進的男子,月光一般的皎潔,溫柔隻給了那一人,就連心存幻想,都是對他的一種褻瀆。


    明知不該沉迷、明知不該放任,卻是越掙紮,陷得越深。


    飛瓊指甲扣入掌心,才讓神智清醒了幾分,她嗓音裏帶著哽咽,更多地,是被姮娥窺破心事的無地自容:“主子,飛瓊早就立過誓終身不嫁,永遠在您身邊服侍您。”


    幾個丫鬟裏,姮娥最信重的是飛瓊,最依賴的也是飛瓊,但這些丫鬟裏,她最先想要放出去的,仍舊是飛瓊。現如今物是人非,姮娥心中的念頭動搖了。


    姮娥食指挑起飛瓊的下巴,細細打量著飛瓊麵上的神情,這個從來都是一臉風平浪靜的丫鬟此刻眼中滿是淚水,嘴唇咬得沒有一絲血色,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卻強撐著不肯落下來。


    飛瓊並沒有說謊。姮娥收回了手。


    心頭最後的那點疑慮被打消了,姮娥抽~出身上帶著的帕子,動作輕柔地按上飛瓊紅紅的眼角,為她擦去眼眶周圍的濕意。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她唇邊輕輕溢出一聲歎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飛瓊,情之一字,沒有高低貴賤之別,亦無黑白對錯之分。”不知是在歎惋飛瓊,還是在感慨自己。


    飛瓊垂首跪到了地磚上:“主子心慈,但錯便是錯,飛瓊請您降罪。”


    姮娥一聲歎息,淡淡彎了彎唇:“你試探我的罪,我那日就已罰過,至於他……不怪你,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起心動念,皆是身不由己。更何況,在我看來,你我若為同胞姐妹,比起我來,你與他還要更相配些。”


    “飛瓊惶恐!”飛瓊不意主子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由在地上重重磕了個頭,她聲音顫抖:“主子,您折煞奴婢了。表少爺是那天上雲,主子您是空中月,奴婢的傾慕於表少爺,不過是那飛揚的塵土,一袖拂之尚怕汙了衣衫。”不知不覺間,珠淚落了滿臉。


    “真是傻……”姮娥笑歎了一聲,一見檀郎終身誤!她可憐自己,更可憐這丫頭。饒是她早就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此刻也不由心生惻隱。


    就當是為了那個人,姮娥指甲悄然扣入手掌心的軟~肉裏,強忍著心中的酸痛寬慰道:“飛瓊,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分散逐風轉,此已非常身。過了今日,你的心事,我會盡忘。”盡忘,永不再提起,信任也將一如當初。其實自己又有什麽資格去責怪!連一個丫鬟,對他都比自己更加純粹。她說得,未嚐不是心裏話,飛瓊不過就是輸在了出身。


    姮娥將飛瓊從地上拉起來,為她拂去麵上的淚痕:“起來吧,我不怪你。就算要怪,我才是最可恨的那個!”


    “主子!”飛瓊不可置信地抬起眼,她對表公子有情,可主子對她有恩,她這一生,都該是主子一人的。那日的事,她不僅失言,更是存了幾分不可說的心思!主子從來都是目中無沙,飛瓊萬沒有想到,主子今日竟肯放下心中芥蒂,和她推心置腹。心頭愧悔之餘,更添了幾分難過。


    當日主子舍表公子而就陳家,想必除了心痛更是自愧、自責!主子和夫人,從來便是不同!是她多想了。


    “我累了,你下去吧。”飛瓊既生了自梳的念頭,用人不疑,內宅、外務,姮娥都將重新安排。遣退了飛瓊,姮娥靠在床頭的軟墊上,臥室裏莫名被一股悲傷的氣氛所籠罩,姮娥輕而柔的聲音在室內幽幽響起,就像是吸人魂魄的女妖,空靈、魅惑,卻令人毛骨悚然:“崔家那些人,我絕不會放過!”


    崔家的“靜思堂”是崔氏宗族商討族中大事的緊要之地,除了逢年過節,平時動用這個地方必須有三位以上的族老同意。


    崔政得知崔敄和崔敦選在“靜思堂”議事時幾乎沒掩住唇邊的冷笑,不過一個醫藥代理權,這些人就忍不住圖窮匕見了。看來女兒的這次任性反倒成了他手裏的試金石。


    崔政卡著時間進了花廳。他的叔父、兄弟,兩個侄子硯錦、硯堂都在。見他走進來,花廳裏的人停止了話頭,幾個叔父點了點頭,兄弟和侄兒們一一站起來向他行禮。“大哥!”“伯父!”……


    崔政微微頷首,在主位坐下,他拿起桌上的茶碗,杯蓋拂了拂茶碗裏的浮沫,啜了一口茶,淡笑著發問道:“幾位叔父這般興師動眾地開了靜思堂,不知有何見教?”


    坐在左手邊第一張椅子上的崔芬聞言就是一聲冷笑:“政大侄兒這話是在揣著明白裝糊塗,你那好女兒做了什麽,你豈會心中沒數?!”


    “哦?”崔政收起臉上的笑容:“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雖然是做爹的,但還沒有那麽厚的顏麵整日盯著女婿的府邸,我的女兒究竟做了什麽,還請芬叔父不吝賜教!”


    崔政一貫是個溫和脾氣,崔芬萬沒有想到他身為侄兒竟敢和自己這個叔父硬鋼,不由氣得拍了桌子:“你這是在罵我厚顏無恥?!”


    崔政的目光在大廳裏神色各異的眾人身上梭巡了一圈兒,這才慢悠悠地道:“叔父言重了,我不過是就事論事。”


    崔敄和崔敦暗中對視了一眼,別說崔芬,就連他們二人也沒有想到,在外人麵前從來都是一副謙謙君子模樣、溫厚、寬仁的長兄今日措辭會這般強硬。


    崔政畢竟是一族之長,又是嫡係,崔芬雖然是長輩,身為旁支卻當麵質疑嫡支和族長,並不占理。


    崔敄見機不對,率先出來打圓場道:“大哥,是這樣,侄女突然收回了崔家的醫藥代理權,幾位叔父知道了消息,心急如焚,上門來找大哥探聽一下緣由,大哥您看,是不是侄女對崔家有什麽誤會?”


    崔敄話一說完,廳裏的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起來。


    崔政端坐在上首,表麵上八風不動,心裏卻冷笑連連。讓崔敄這麽一講,瞬間把事情歪曲成了崔家的出嫁女挾私怨報複娘家,自己身為族長卻一味偏袒自己的女兒,出言不遜的崔芬,反倒成了憂心崔家前程的好人……他這個三弟,從來都是顛倒黑白,蛇心佛口!


    自己為崔家辛苦多年,整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決策失誤害了崔家,可多年辛勞換回的又是什麽。


    當年,他為了家族聲譽,險些痛失自己的愛人,後來榮娘生下女兒,長到三歲就被父親抱去了主屋,到了女兒出嫁的年紀,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又將她逼上花轎,害的一雙兒女和自己離心離德。


    可父親從來就沒有認可過自己,甚至放任他下麵的兄弟虎視眈眈、肖想家主之位。他身為宗子,受崔家哺育,父親的盤算尚可容忍,他無法容忍的事,這一群敲骨吸髓的蛀蟲,為了個人利益幾次三番加害他的兒女,貪得無厭,無恥之尤!


    崔政心頭冷笑,看來是自己平日裏脾氣太好,才會讓這群東西連上下尊卑都分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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