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叔,昨夜的伏擊,看似千鈞一發,實則您已經胸有成竹了吧。”姮娥的脆弱隻在一時,那些軟弱而無用的情緒過去之後,她又變回了那個目下無塵、智珠在握的崔家明珠。


    黃忠輕輕動了下唇角,目光裏有讚賞,有欽佩,還有一抹不被姮娥所察覺的憐惜:“青幫想要對通棧趕盡殺絕,我便將計就計,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洪門對青幫的勢力覬覦已久,正好缺一個名正言順動手的機會,既然我們暗中支持青衣社的消息暴露了,不妨順水推舟,既可以示好於洪門,又能將我們的商業版圖擴大,何樂而不為。”


    姮娥無奈地歎息了一聲:“黃叔,沒想到您還是個賭徒,下次,您不要再拿性命去豪賭了。”


    “富貴險中求,更何況我都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士為知己者死,黃忠從給姮娥效力之後,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聽了黃忠的一番剖心之言,姮娥十分動容,她眼眶略有幾分濕潤,眨了眨眼睫,壓下眼眶裏那一抹酸意,姮娥輕聲道:“黃叔,您就和我的長輩一樣,下次不要再拿自己冒險了。您拿自己的安危做誘餌,在我這裏,就算能換來天大的利益,都不值當。”


    黃忠十分感動,一個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不知經曆了多少爾虞我詐,早已心冷如鐵,可是對著姮娥,他聲音裏帶出了幾分顫抖:“您的話我記住了,能得您厚愛,我何德何能。”


    “黃叔,你別這麽說,當年如果不是你勸著我,那時我就活不下去了。”姮娥掏出一條帕子,想起厚厚一疊信紙上的諄諄之言,比她親生父母都要語重心長和關愛、憐惜,酸澀的眼眶裏頓時湧出一抹水意,她按了按微紅的眼角,強扯出一抹笑容,隻是那笑容比黃連還要苦上幾分:“我沒有想到,錦潤會跟了馮驍,甚至,甚至……”仿佛聲音被堵在了喉嚨,姮娥說不下去了。


    這些年,她一直在暗中查訪錦潤的消息,她從豐城張家離開之後,隻身一人上了去往m國的郵輪,自此音訊全無。


    後來……後來,錦潤主動聯係上自己,那時她有多麽的驚喜,可是錦潤卻對她在m國的經曆諱莫如深。她唯恐觸碰到錦潤的藏在心裏的傷疤,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敏感的話題,問都不敢問上一句。


    再後來,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錦潤和她斷了聯係。她怕錦潤出事,傾整個通棧之力,查訪錦潤的行蹤,就在一個月前,她終於得到了確切的消息,一個半周之前,確定了這一次的會麵,然而她等來的,是身份的暴露,以及錦潤擱在她頸子上的那把屠刀……


    錦潤,真得是想要她的命!


    姮娥一聲苦笑,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如果想要通棧不暴露,隻有搗毀整個青幫,隻有把錦潤送上路。她為什麽還要抱著那半分僥幸,她甚至希望那個比丘尼是陳璽的人都好,然而,在那個比丘尼念出那句詩之後,她終於無法再自欺欺人了。


    寧願以身侍馮驍,都不肯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嗎?姮娥痛苦地捂住了臉,一顆心仿佛碎成一片片的玻璃渣子,鮮血淋漓。


    錦潤是該判她的罪,一切悲劇的源頭都始於她。明明可以避免的,明明可以避免的!


    如今,自己又該何去何從呢!


    “黃叔,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鹹濕的空氣裏,姮娥聽到自己麻木的聲音如是說。


    “大小姐,您必須做出一個決斷了。”黃忠雖然心疼,但對姮娥安危的擔憂始終占著上風,直到這一刻,他仍是理智的,理智得近乎殘忍。


    “黃叔,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姮娥嗓音裏帶出幾分哽咽,然而她臉上的神情,卻是冰堆雪砌一般得冷漠。


    “大小姐,就因為錦小姐把通棧賣給了青幫,不知道現在我們的地盤被安插進了多少內鬼,這次阻殺,我的安排並不是萬無一失的,您如果還不能做出決定,請您恕我僭越,鏟除青幫的計劃,就由我代勞。”


    “黃叔!”姮娥嗓音沉沉地開口,一雙明眸目光如電,凜冽不可逼視。


    在這刀光劍芒一樣的眼神下,黃忠怡然不懼,甚至冷靜地分析利弊:“這次的暗殺計劃,青幫铩羽而歸,馮驍絕不會甘心,短時間內一定還會再次下手,我又擺出了一副不信任洪門的姿態,馮驍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可乘之機。雖然錦小姐不見得會相信我們和洪門演的這一出決裂的戲碼,但馮驍性情剛愎,可不會聽錦小姐的勸。屆時,我再派我們的暗子給馮驍吹吹枕頭風,多則半月,少則一月,青幫就會永遠的成為曆史。”


    “黃叔……”姮娥抬手打斷了他:“任由洪門一家獨大,對我們來說並非好事。更何況您的這個計劃漏洞百出,萬一馮驍將計就計,通棧危矣。”


    姮娥被情感所困,現在還能如此冷靜,黃忠欣慰地笑了,他無比慈和地道:“所以大小姐,您今夜就離開蘇城,海城那邊,不僅有洪門的勢力,姑爺的171守備軍就駐紮在城郊外,有這兩萬軍士在,即使是天皇老子親臨也動不了您。”


    姮娥的麵色完全冷了下來,說來說去,他還是要以身試險:“黃叔,您就這麽想殺她嗎?她……您看著她……”


    “大小姐!”黃忠語氣冷冽地打斷了姮娥:“在我眼裏,錦小姐是想要取您性命的敵人。您越是顧念舊情,我越是有殺她之心,主辱臣死,這樣一個定~時~炸~彈,我絕不會容許她再有興風作浪的機會。”話說到了這裏,黃忠終於露出了他強硬的一麵,他的聲音冷酷無比:“您如果還想和我繼續糾纏下去,我這就通知蘇城的王輝營長,相信他一定會把握住這個能在姑爺麵前立功的機會。大小姐,您別讓我難做。”


    “黃忠!”姮娥對這個老人再是尊敬,也無法容忍他屢次三番地違背自己,更何況,如果錦潤真得死在她的手上,以後,以後她要怎麽見他!


    黃忠將姮娥的心思揣度得透透的,他屈了屈膝蓋,跪在浮著一層薄薄的灰塵的水磨石地磚上:“大小姐,容我再說一句不當說的話錦小姐是錦小姐,他是他……您不要混為一談。蘇城這裏,您鞭長莫及,隻能按我的安排去做,您就當我倚老賣老了。”


    “黃叔,您快起來!”姮娥再是一副鐵石心腸,也無法看著照顧自己長大的老人給自己下跪,更何況,黃叔一心為她,黃叔這一跪,是跪在她的脊梁上,是壓著她接受他的安排。


    黃忠卻不為所動,即使姮娥攙扶,也仍舊牢牢跪在地上。


    姮娥心中苦笑,一顆心猶如掉下了油鍋,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錦潤在將計就計,黃叔也在將計就計。錦潤將計就計要她的命,黃叔就將計就計要錦潤的命。錦潤利用她內心的虧欠逼著她去死,黃叔則利用她對他的信任送錦潤上路。每一個人都在逼她,她以為自己算無遺策,可她始終謀算不過人心。罷罷罷!這一局,本就是她輸了。


    這趟蘇城之行,或許她真的不該來。


    “黃叔,我聽您的安排。”姮娥最後妥協了。再是對錦潤的移情,也比不過這個老人對自己的悉心照顧,名為仆從,實則亦師亦友,和家人並無不同。


    黃忠壓根沒想到姮娥會答應。雖然他看著大小姐長大,可大小姐最重規矩,崔家對她的教育,始終都是利益至上,黃忠從來沒有想過,大小姐有一天會為他這個仆從妥協,不由又是感動,又是愧疚:“大小姐,等這裏的事情一了,我再和您請罪。”


    “請罪就不必了,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好。我的兩個丫鬟,蓮舟受了傷,暫且留下,菊喧就跟著我走吧。”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姮娥就不會再去糾結,留下蓮舟,是為了安黃忠之心,證明她是真得妥協了。


    果然,黃忠十分欣慰:“您放心,等您離開海城時,我一定把這丫頭準時送到您身邊。”


    姮娥疲倦地牽了牽唇角,露出一個根本不像是笑容的笑容,她一雙眼睛幽深無比,再也不複眼底的清澈和柔豔:“黃叔,車子怕是已經等在外麵了吧,我的行李也不必收拾了,直接安排人給我送到海城吧。”


    “您請放心。”黃忠終於勝了這一場較量,他從地磚上起來,膝蓋處傳來針紮一般得痛楚,他在瞬間穩住了身體,心頭泛起一抹自嘲,果然是人老了,就跪了這麽一小會兒就不中用了。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幾年好活,這幾年,他一定要為大小姐掃清障礙,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姮娥猜到了幾分黃忠的想法,也預知了黃忠的計劃和他布下的羅網,但姮娥絕不會想到,黃忠沉穩、仁厚,盡管在商場上殺伐決斷、手段百出,令對手防不勝防,但他在自己麵前,始終是一個智慧、慈愛、謹守本分又對她恭敬有加的長者,但也是這個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之暴烈、狠辣,就連九門裏草菅人命號稱“黑無常”的錢仲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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