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什麽時候入軍呢?”她的意思是,跟隨將士們去平定江山,守候這秀美山河。


    顧默垂下頭,手上揪了幾根野草把玩,“過幾日便進軍營,半年後就要遠赴邊疆吧。父親說,好男兒應該征戰四方,以鮮血稱兄,我想……應該是對的。”


    “那,你舍得嗎?”關於情愫感情這個東西,她領悟的尚且還少,書裏總是會有夫妻倆相濡以沫的故事。許是年少,她偏偏不想要相濡以沫的溫柔情感,她喜歡轟轟烈烈,喜歡如火如荼。


    顧默沒有回答,顧清也沒有等到答案,就被趕來尋人的阿浣給拉走了。


    夜裏,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黑夜裏的明月依舊明亮,細細看去,月中仿佛有什麽斑駁的人影,顧清用雙手支撐著整個身體遠望去,那裏麵真的有嫦娥嗎?嫦娥在最後是跟了後羿還是吳剛?真心相愛的兩人,能不能一起廝守到老?


    顧默終究是在幾天後離開了顧府,臨走前不似顧寧那般心懷雀躍,麵上卻多了一縷深思與沉重。


    顧府門前,柳葉拖著生病的身子與他送行,臨了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即將上馬之際,顧默把顧清拉到一側,嘴唇微啟,手掌上浸著絲絲汗滴。


    終於,他開口道:“請幫我留意一下她吧,哪怕是一聲問候,也代我向她說明。”


    這可是他第一次講話用請這個字,顧清很享受,笑容嘻嘻的點頭。隻是這一別,來年又不知有哪些變故。


    原地隻剩下滾滾煙塵,噠噠馬蹄聲漸行漸遠,柳葉不知道顧默剛剛對她說了什麽,隻淡淡掃她一眼。這幾日來,顧老爺一直留宿在梅院,想來她也是生氣的,奈何自己沒有那個精氣神去跟玉娘爭鬥,兒子女兒都不在身邊,就更加沒有心思。


    今日看她氣色好了許多,說話訓人也有了底氣,顧清不想與她招惹是非,禮貌的告別後就匆匆回到了梅院。


    一年一度的七夕節已至,顧清睡的迷迷糊糊就被阿浣喚醒,隻見她手上端著一件粉色霓裳,這霓裳裙還是玉娘提前準備的新衣裳,為的就是能在七夕這一天讓顧清穿在身上,出去給那些大家公子哥兒瞧瞧。


    平常日子裏,那些深閨之中的千金小姐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今天是七夕,唯一能夠破例的就是,待字閨中的小姐們,可以出來露露相,若與哪家公子對上了眼,且牽回家就是,也算是上天注定的一段姻緣。


    玉娘早想著有誰誰誰能將顧清領回家去,也算了了她一樁心事。


    顧清雙臂張開,仍由著阿浣前前後後的整理,她不禁晃了晃頭,發髻裏插著一隻金步搖,手指總是忍不住的想要摸摸它,生怕它掉出來。


    玉娘總是會拿眼瞪她,知道她平時野慣了,也未曾有過好好收拾,偶爾一次梳妝打扮,難免有些不適應。


    不過,一陣忙活下來,顧清已經收拾完畢。


    銅鏡裏,模糊的人兒有些看不真切,清秀的輪廓倒是一覽無遺,粉色的衣裳更是映襯的皮膚白嫩。玉娘對自己的裝飾非常滿意,來來回回打量了顧清好幾回,眉梢裏都掩蓋不了笑意。


    顧清覺得自己像個玩偶,在玉娘的拉扯下變得完美。


    “清兒長大許多,母親怕是要留不住你了。”玉娘有感而發。


    “怎麽會呢母親,即使清兒再長大又如何?還是會黏著你的。”她覺得腰身有點緊,偷偷使小動作鬆了鬆,阿浣在身後好心提醒道:“小姐,你腰有點粗,係緊點才好看。”


    手無力的垂下。


    正要反駁的時候,顧清覺得阿浣也沒有說錯。


    “好了,等夜幕低垂時,你就可以出去了。那時,街道上會有許多花燈,年輕的女子會在閣樓上許願,祈求自己將來尋得一個好夫君。當然,你也一樣。”


    顧清才不想跟著一大群女子傻呆呆站在閣樓上,然後對著夜空什麽牛郎織女星許願祈福,跟風的事情她一向不喜歡。


    沒錯,堅持自我很重要。


    玉娘已經嫁作人婦,這種節日跟她完全沒關係,也就是說顧清可以自己一個人跑出去玩樂,如果不算上身後慢騰騰的阿浣就更加美好了。


    不過,現在這樣也還不錯。顧清坐在轎子裏,所過之處耳邊皆喧嘩至極,有女子掩嘴的輕笑,有男兒豪邁的爽朗。微微掀開簾子的一角,街上來往的女子濃妝豔抹,一股子厚重的胭脂味撲鼻而來。


    她們已經來到京城最繁華的街道,兩邊高樓林立,飛簷流閣,恍惚的紅燈籠猶如奪目的星辰,一眼望去便讓人移不開眼睛。再往上看去,漆黑的夜空中有微閃微閃的光芒,顧清揉了揉眼睛,凝目望去,那是放的天燈,漫天閃爍,尤為好看。


    果然,那些高聳的閣樓上,憑欄而望的都是女子,一臉虔誠,生怕心有雜念壞了姻緣。


    顧清撇撇嘴,她才不相信這個。


    轎子緩慢行過護城河,橋上行人擁擠不堪,摩肩擦踵,相偎而行,臉上皆洋溢著笑容。顧清吩咐轎夫停下,她掀簾而望,粼粼水光倒映出夜空裏的燈光,這天這水,如同一體。


    從遠處緩慢遊來一隻畫舫,簷角掛著兩隻豔紅的燈籠,在深深的夜裏,格外耀眼。畫舫尖頭,一女子雙膝跪地閉目吹奏著簫樂,素白的衣裳將她襯的極其普通,可那張臉,倒像是在平凡中開出的一朵花兒。


    這等女子,既在畫舫前為別人吹奏的小曲,那一定是美人坊裏的女子。


    美人坊,通俗一點來講,就是一所收留賣藝不賣身女子的去處,他們不巧取豪奪,不欺淩婦女,不過是一些走投無路女子,為了生計而心甘情願走進去的。


    “那位小姐好美。”阿浣也注意到那隻畫舫,側目過來,讚歎說道,“不知是哪位富貴公子哥在畫舫裏,能請上這麽一位絕色佳人奏曲。”


    顧清也好奇,於是看向那女子的眼神愈漸投入。


    畫舫簾子一角被掀開,一個瘦小的身影先行出來,顧清立馬瞪大眼睛,隨後一襲白衣也彎腰走了出來,他手上拿了一把折扇,“簌”的一聲甩開折扇,一手背於身後,仰望這如畫夜空。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個瘦小的男孩叫衛采,那如雪白衣,她不知其名姓,不曾得知,無從得知。


    其實,她知道的。


    上次從衛采口中說出相府兩個字時,心裏就約莫有了答案。再看他身形樣貌均儀表堂堂,舉手投足間有著與生俱來的氣質,她知道他的名字,隻是不願去相信而已。


    她膽子雖大,卻在情竇這件事上沒有竅門,也沒有足夠的勇氣學顧寧一樣,將心裏話大聲說出來。他是丞相,在朝堂上呼風喚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她?不過是個養在深閨之中無人認識的黃毛丫頭罷了。


    所以,又何來交集呢?


    顧清隻是靜靜凝望著他,與水相隔,遠了千萬裏。


    月兒彎彎啊,在燈光的照耀下,似乎變得有些臉紅。他驀然低頭凝視著那吹奏曲子的女子,眉目無漣漪,可顧清從他眼裏看到兩個字,憐惜。


    “小姐,那個人,我們是不是之前在茶樓見過的?”顧清的熾熱目光過於明顯,逃不過大姐姐阿浣的眼神。


    顧清嘴角一彎,“是見過的。”


    自茶樓初識偶遇,至此一眼,過後便念念不忘。


    “那,小姐你可要上去打個招呼?”


    打個招呼麽?她有些猶豫,思慮半天還是作罷,畫舫上那兩抹相稱的白衣是那麽般配,她實在不想去做打攪別人靜好時光的壞人。


    “走吧。”


    淡淡兩個字沒了後文,轎夫應聲起轎,隻是顧清手上掀開的簾子一角始終沒有放下,她看著畫舫上的人從側麵,再到後背,直至被橋身遮住身影。


    衛采注意到她,那頂杏紅色的小轎子裏,從簾子口探出半個腦袋來的人,看那轎夫的樣子不像是租的,原來她真的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後麵的遊行就更加變得沒有趣味,她懶得下轎走路,可轎中的安靜快要把外麵的喧鬧給隔絕了,加上顧清喜動的性子,轎子最終停在巷子口,她與阿浣並肩走在這人聲鼎沸之中。


    腦子裏總是會不自主想到那個畫舫,他和她……哎呀,顧清搖搖頭,企圖甩掉這些畫麵。抬眼環顧四周,西北處一座直插雲霄的閣樓讓她眼前一亮,每一層閣台的簷角裝飾整齊,琉璃金瓦閃著迤邐的光芒,像個天宮。


    “那是什麽地方?”她指向那閣樓問道。


    阿浣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想了半天不確定道:“應該是鳳凰閣吧,我隻是聽別人說起過,好像是皇上下令修建的。”


    鳳凰閣?她瞧那閣樓裏沒有什麽繚亂的人影,想來是人不多,她此刻心情有些低落,去裏麵走走散散心也未嚐不可。


    “裏麵金碧輝煌的,想來是有什麽好景致,你隨我進去看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鳳凰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宋相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宋相思並收藏鳳凰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