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麽會還有一個姐姐?你是在胡說八道。”顧清不似最初時客氣,玉娘從頭到尾就生下她一個孩子,柳葉更加不會有孩子遺落在坊間。


    等等,她說的是有血緣關係?難道是父親在外麵的私生女?


    “不行嗎?聽我給你娓娓道來吧。”


    那時歲月綿長,日子悠然,爐上沉浮著嫋嫋暗香,宮殿裏的如花女子是後宮中的唯一點綴,可來的人多了,就沒了趣意。


    猶記當時,她還不叫流蘇,而是姓衛名蘇。


    是的,她姓衛,天子之姓。


    她是宮裏唯一的公主,還有一個尚在繈褓之中的弟弟。


    本是三月大好春光,可母妃輕輕晃著搖籃,眼神無力而空洞,頭上的鳳冠雖容華無限,卻像個笑話。


    聽說父皇藏了一位好看的美人,藏在宮裏最深處的一方小小庭院裏,特地賞賜了無數宮女服侍,為了她的安全,還在外麵差重兵把守。


    宮裏人都說,是因為女子長的過於美貌,皇上怕其它妃子心生妒忌,給了她無微不至的關懷照顧。她沒有名分,卻享盡了帝王的所有寵愛。


    衛蘇恨透了小庭院裏的人,因為她們,母妃整日鬱鬱寡歡,還經常跟父皇吵架。她沒有一個完整和睦的家庭。


    庭院裏的女子生下一個小女孩,叫衛清,父皇賜她為公主。即便是賞賜大典,也沒有見著女孩的人影。


    “小蘇,我這鳳位……怕是保不住了。”每當母妃無可奈何說出這句話時,衛蘇恨不得馬上把衛清綁過來剝皮抽筋,再把她的血當作藥引子喝下。


    也隻能想想而已,畢竟她連衛清的人影都看不見。


    小孩子還是貪玩的,一次偶遇,她跟衛清碰了麵。在禦花園裏的小荷池塘邊,她和其它小夥伴一起,三言兩語說來說去,都是辱罵衛清的話,庸俗不堪。


    不知是誰一個使勁,把她推入了池塘,隻聽撲通的一聲響,衛清小小身軀在池塘裏不斷拍打。


    衛蘇大驚失色,見周圍沒人吆喝著一大群夥伴趕緊逃離現場。


    後來衛清如何得救她不清楚,隻知道父皇氣衝衝跑到宮殿來找母妃。那晚,還甩了她一巴掌。衛蘇藏在門外不敢吭聲,仇恨的種子已在心裏生根發芽。父皇因她們三番五次遷罪於母妃,她們到底有什麽好?


    萬世繁華,一朝宮變。


    有人起兵造反謀取皇位,他們還放火燒毀了宮裏大多的東西。盈盈火光中,衛蘇聽見父皇焦急交代了衛清她們的去處,讓她們趁著人影慌亂連夜逃出宮,那個被交代的人,就是顧林。


    母妃誓死也不願離開後宮半步,她怕自己一離開,鳳位就不再是她所有。父皇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與母妃死在一起,可他久久不願閉上的眼睛,依舊直直望著宮外的方向。


    衛蘇不甘心,她也不過十幾歲的年紀,一個瘦弱的身軀,靠著蠻力將繈褓中的弟弟帶了出去。


    外麵的日子極其艱難,更何況還是帶著一個嬰幼兒?萬般無奈下,她將弟弟放在一戶富貴人家門外,走時能清楚看見門匾上的兩個字,幕府。


    流蘇說到這裏後,聲音嘎然而止,她微抬了眸子,沒有任何表情。


    顧清微顫了眸子,手指在下麵緊緊扣住桌子一側。流蘇口中一口一個姐妹喊的著實親熱,她不笨,繞是心裏有個答案,卻遲遲不肯確定。


    “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流蘇輕嗬:“什麽意思?妹妹難道還不知麽?老一輩們的恩恩怨怨本不該牽扯到我們身上,可你明明知道我才是公子公開過的相府女主人,還三番五次去勾引公子。這,又是什麽意思?”


    她說話帶著尖刺兒,語氣嚴厲的質問顧清。


    “勾引?流蘇姑娘還請慎言,藥可以亂吃,可話不能亂說。”


    “哦?”流蘇挑眉,嘴角似扯過一絲不屑,“我竟不知,難不成是公子自己栽在你懷裏的?”


    “我……”


    “還是喚你一聲妹妹吧。我的好妹妹,你可千萬要記住,不要重蹈你母親的覆轍。”


    不管顧清是什麽態度,流蘇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她抖抖衣裙站起來,正要準備離開的時候,故意哦了一聲,如同剛想起來般道:“妹妹怕是不知道吧,在前朝宮裏,隻有犯罪的妃子或是宮女才會在臉上紋刺青,以示罪責。我倒不清楚,公子為妹妹刺青,心裏作何感想?”


    顧清驀地睜大雙眸,手指甲快要嵌進在桌子裏去,臉色瞬間蒼白。


    隻有犯罪的妃子或是宮女才會在臉上紋刺青……


    以示罪責……


    顧清隻覺胸口有一抹猩紅快要噴湧而出,眼睛也泛紅不已。


    流蘇帶著不懷好意的笑離去,心裏舒坦極了。


    她的話縈繞在顧清耳畔,久久不肯消散。


    從最初往事說起,道明了顧清的身世以及予她們之間的關係,再說她額角的花紋,一連環的打擊真是差點讓她崩潰。


    流蘇果真是她姐姐?為何自己一點記憶都沒有?


    怪不得母親如此大發雷霆,更是氣的要跟她斷絕關係,一切都是順理成章。


    流蘇也說了,是前朝宮裏才會有的刑法,新帝登基雖未再使用此刑,可也沒有說要取消它,隻是漸漸被人們淡忘。


    為何慕容要一再堅持為她刺青,是……討厭她麽?


    顧清隻覺得腦袋昏聵無比,一路搖搖晃晃,剛回到顧府就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燈火通明了整晚,顧清醒來已是第二日淩晨,手臂微微動了下,驚醒了睡在床邊的玉娘。


    “清兒,醒了,可有感到哪裏不適?”


    熟悉的聲音讓顧清鼻子一酸,聲音也有些哽咽,母親,我沒事。”


    “怎麽還哭了?頭還疼麽?聽阿浣說,你去外麵與人赴約,怎麽一回來就暈了?”玉娘不停抱怨著,起身端來早準備好的雞湯,許是覺得有些涼,念叨著:“你先等著,我把雞湯端去熱一熱。”


    顧清忙說:“母親不用了,我不餓。”


    “那怎麽行?一夜沒吃東西,肚子裏早就沒東西,還不餓?”


    聽著玉娘的關門聲,顧清想把心裏所有疑惑問個究竟,忽然深深自責起來,眼神直勾勾盯著床幔。前幾日還跟母親頂嘴慪氣,卻沒曾想,天底下還有誰比母親更疼自己?


    流蘇的話不管是真是假,總之在她心裏埋下了很深的刺,尤其是最後一句話,慕容啊,你到底抱著怎樣的心思在靠近我?


    晚間的時候,於管家跑著小碎步,一路奔到梅院來,朝外間的月牙打聽了下,說是有要事跟顧清匯報。


    月牙沒阻攔,帶著他進入到房間裏,正見顧清麵無表情發著呆。


    於管家在她晃了晃說道:“小姐,丞相來府上提親了。”


    什麽?她一下子清醒過來,問道:“你是說慕容?”


    “是啊小姐,老爺在前堂招待呢,不知是怎麽個處理法,特意差老奴過來問問小姐的意思?”


    當然不答應!


    顧清堅定極了,流蘇的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她一直找不到慕容對自己好的原因,說是喜歡她吧?想她相貌平平,普通女子,何以讓他傾心?


    “推了。”無情吐出兩個字,聽不出裏麵的語氣。


    於管家啊了一聲,小姐怎麽要推了這門親事?坊間不是說小姐與丞相是情投意合麽?


    月牙也是不解:“小清姐,你們之前不是……”


    “我說推了!聽不懂嗎?”


    忽然大吼一聲,嚇壞了月牙,她瑟瑟抖了下,往後退了幾步,不敢再言語。


    盡管不清楚她為何生氣,於管家也不會笨到往槍口上撞,說了句:“是,小姐,老奴這就告訴老爺去。”


    於管家走後,顧清開始想象慕容聽到這個消息是什麽表情,憤怒?平靜?還是無所謂?


    她該不該當麵跟他問個清楚?可是,問什麽呢?問為何要在她額角刺花紋,當真是為她好?為何要對她表明心意,當真是喜歡?還有好多好多為什麽,話到了嘴邊,問出來可就難了。


    ——————


    於管家到顧林耳畔低語幾句,慕容憧憬的目光遠遠望來。


    她說了什麽?有沒有同意?


    顧林臉上稍有異樣,很快掩飾過去,說話的語氣變得委婉,不再似剛才一樣與他侃侃而談,“丞相還是請回吧,我家小女,並無此意。”


    並無此意?不願嫁給他?


    慕容臉上的笑容止住,手上拿著的折扇也沒了動作,他仍客氣問於管家:“可否告訴慕某,阿清所言之句?”


    於管家經了顧林的應允,回道:“三小姐說出兩個字,推了。”


    他的眸子忽而一暗。


    顧林忙接話道:“小女頑劣,恐是現在還沒有嫁娶的準備,讓丞相見笑了。”


    不,她不是沒有嫁娶的準備,而是不想嫁給他這個人吧。


    “顧大人,可否容許慕某探訪一下阿清?”


    “這……”顧林麵露猶豫,“小女昨兒外出,回來便身體不適暈倒,丞相若想要見,怕是有點不方便。”


    “老奴去梅院看三小姐時,發現她氣色不是很好。”


    顧林順著往下繼續說:“丞相您看……”


    難道見上一麵也不能?


    慕容垂下眸子,將折扇隨意插在腰間,起身拱手道別,就要離開。


    “既然如此,打擾大人了,慕某先行告退。”


    來時一陣清風,去時一陣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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