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柞倒也算一方雄主了,這膽略倒是夠大夠肥。居然想到了趁我歸途截擊。嗬嗬,隻可惜還是太小看我鄭成功了。”


    當鄭成功在高倍望遠鏡裏,親眼看到北方遠處二十餘裏外的越南艦隊時,他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絲驚訝,隨後是得意的獰笑。


    憑良心說,鄭柞這次的打算,是非常符合兵法的。


    如果朱樹人本人能親臨戰場,目睹這場海戰,那他說不定會驚呼:鄭柞的思路,居然能跟平行時空兩百多年後的東鄉平八郎,如此相似。


    日露戰爭時的東鄉平八郎,在對馬海戰中,打的就是“趁著露西亞人從波羅的海和黑海調來的艦隊,剛剛遠涉重洋航行了兩萬海裏來到遠東,還沒來得及補給就半路截殺之”的主意。


    隻可惜,鄭柞沒想到,在整個十七世紀的地球上,鄭成功才是那位全人類的海軍軍神。他能想到的陰招,鄭成功早就預防了風險。


    曆史上的對馬海戰,東鄉平八郎能陰到羅日傑斯特溫斯基,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後世各國都必須遵守國際法。凡是戰爭爆發期間,中立國的軍港不能讓交戰國的軍艦停靠補給。


    所以羅刹艦隊兩萬海裏一點補給都沒有,不光當時親日的英國不給,連法德也不能給補給。


    但如今,鄭成功麵對的局勢,可是跟羅日傑斯特溫斯基大不相同——這個時代的荷蘭人,哪裏有什麽中立操守?


    鄭成功此前剛剛在對緬征服的過程中,抓到了荷蘭人賣給緬甸紅夷大炮和火槍的把柄,甚至還有幾千支火槍,就疑似是荷蘭人在明緬開戰後交付的,隻是大明沒有拿到確鑿的鐵證,隻能是推理。


    但這也足夠鄭成功威脅一把馬六甲的荷蘭人了,何況他最新得到的消息還顯示,荷蘭人這兩年還有賣軍艦給越南鄭、阮福兩家。


    種種壓力,讓鄭成功返航途中,抵達馬六甲稍作停留時,都足以威脅荷蘭人,賣給大明艦隊彈藥和糧草、果蔬、藥品。


    荷蘭人如果不賣,那鄭成功就要對方掂量掂量了:你們的本土遠在五萬裏之外(海路繞好望角),真要是在馬六甲或者巴達維亞跟大明打起來,荷蘭來得及繞過大半個地球來增援麽?


    最後,荷蘭人選擇了和氣生財,兩邊賣軍火發戰爭財。


    鄭成功其實也不稀罕荷蘭人的火炮和火槍,他要的隻是火藥和炮彈,這些炮彈他還嫌質量差,隻是實心彈而非大明式的爆破彈,要不是得湊合著用,他都不屑於買。


    在馬六甲補給休息了三天後,鄭成功才磨刀不誤砍柴工地繼續北上的。這三天裏,部隊也都上岸吃了幾頓新鮮肉食,還吃夠了新鮮水果蔬菜,臨走還帶了一批夠吃上十天八天的水果蔬菜,把預防壞血病和身體狀態調養到最好,以備不虞。


    而鄭柞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自以為逮到了彈盡糧絕的鄭成功,而實際上鄭成功早就留了一手,在馬六甲花錢補給夠了。


    鄭柞為逮住敵人而開心的時候,殊不知鄭成功比他更開心。


    ……


    “這就是鄭成功最大的戰艦麽?看起來比紅夷人最重的蓋倫炮艦還要威武,不過怎麽沒有船艉樓?這船肯定不適合瞭望,也不適合近戰時以火槍隊壓製甲板射擊,甲板太平太低矮了,被接舷的話肯定會被砍殺得很慘。”


    鄭柞的嫡長子鄭根,是今天這場出海作戰的事實上的艦隊司令。鄭根在望遠鏡裏首次看到大明的80炮風帆戰列艦時,也是有些忐忑的,雖然覺得鄭成功缺乏物資彈藥,但那麽大的船,怎能不讓人咋舌。


    好在鄭根也算懂海戰戰術和兵法,一眼就看出了風帆戰列艦的優劣勢所在。隻是不知道,那些黑洞洞的大炮,會不會給人貼上去接舷肉搏的機會。


    不過,通過望遠鏡觀測雙方的戰船數量,越南鄭家的規模優勢還是很明顯的,他們畢竟是在家門口作戰,可以把所有大小戰船全家老小一波流壓上去。


    鄭、阮福聯手一共拿出了八條蓋倫戰艦,二十餘艘重型卡拉克戰艦,還有三五十艘三角帆、拉丁帆的小型西洋炮艦,加上茫茫多的隻裝了一兩門炮的廣船,這已經是越南海軍的傾國之力了。


    相比之下,若是此番被鄭成功逃回國內、整備齊全後再殺出來,那麽鄭成功也能帶很多中小型福船廣船助戰。


    然而此番恰恰因為是他遠洋歸國途中,那些二百料以下的戰船沒有遠航到緬甸再回來的適航性,等於是鄭成功自動廢掉了鄭家大量的小船戰力,隻能全靠大中型遠洋艦隊獨力作戰。


    鄭根觀測之後,隻看到鄭成功這邊有2條最大號的80炮風帆戰列艦、4條小一圈的66炮風帆戰列艦(他並不知道這種船名字叫風帆戰列艦,此前沒見過),


    6條38炮風帆護衛艦、12條24至32炮小型風帆護衛艦,全部戰力也就是24條炮艦。其他都是一些火力不足的大型運兵船,普遍隻有10炮以下,足有好幾十艘。剩下的運輸船,都被鄭成功留在緬甸,用於為李定國留下的占領軍維持伊洛瓦底江後勤航線了。


    從數量上看,越南海軍大船約有三十餘艘,還有拉丁帆西洋炮艦五十艘,普通廣船數百。鄭成功大型炮艦才24艘,沒有小型炮艦,運輸船也比越南海軍少一個數量級。


    鄭根覺得自己很有機會,事到如今,也隻有硬著頭皮上了,狹路相逢勇者勝。


    ……


    雙方艦隊先鋒之間的距離,很快接近到了十裏之內,隨後八裏、七裏一邊快速短兵相接,一邊各自調整著陣型。也正是到了這個臨門一腳的時候,鄭根才注意到,鄭成功的船隊隊形展開方式,跟他很不一樣。


    這個時代,西方還沒有出現“風帆戰列艦”,那玩意兒原本要到18世紀30年代的七年戰爭時,才算是徹底成熟。在那之前幾十年的第三次英荷戰爭中,英荷雙方各自在實戰中摸索升級軍艦,漸漸摸索出戰列艦的優勢,這才算徹底淘汰了高艉樓的蓋倫炮艦。


    所以,在這個時空,大明反而成了戰列艦的發明國。而既然西方沒有戰列艦的概念,也就不會出現t型橫隊的對炮戰術。


    雙方就算開炮交火,也都是各自對頭衝擊,然後錯舷而過時互相轟擊。要不就是跟當年英西戰爭那樣,玩拖刀計。


    因為這個時代的艦炮射程實在太近了,滑膛炮的準頭更是垃圾,海浪又顛簸,所以絕不可能隔著一兩裏地對轟那種,很多時候對炮距離也就在兩三百步甚至更近。


    都這麽近了,還怎麽拉戰列線?當然要一對一單挑,捉對廝殺各自為戰。


    可是,就在雙方接戰前,鄭成功卻提前讓他的艦隊轉向、讓那二十幾艘炮艦分散往左右兩翼,似乎是打算突前包抄鄭根。隻留下了那五六十艘大福船大廣船在中軍,放慢了速度攔住正麵去路。


    “鄭成功這是對他的護航炮艦非常有信心,隻靠打頭的這24艘炮艦,就敢衝我的主力了?所以把其他雖多卻火炮不足的笨重運兵船,留在中間減速慢行?他就不怕這24艘炮艦被我分批各個擊破麽?”


    鄭根內心閃過一絲不可思議,他當然看出了鄭成功這個戰術的特點,那就是笨重少炮的船不容易被纏住,還能利用兩翼包抄的優勢咬住越南海軍。


    但這個戰術的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兵力會分散,無法集中優勢兵力同時進入戰場,打成了添油戰術。分兩翼包抄的24艘炮艦交戰時,龐大的中軍根本幫不上忙。


    鄭根不由內心火熱,立刻打旗號要求己方艦隊別管隊形了,趕忙以怎麽快怎麽衝的方式,盡快逼近鄭成功的炮艦船隊,爭取利用時間差先殲滅鄭成功一部。


    於是所有的越南戰艦全部扯滿風帆,還用足了劃槳動力,全部船頭對敵衝了過去。部分戰前做過特殊部署的輕快小船,甚至做好了點火的準備,想衝上去火攻燒敵。


    隨著雙方逼近,船先士卒的鄭成功當然也不會客氣。畢竟對麵小船那麽多,被貼身了還是挺麻煩的,所以隔著差不多一裏地就開始開炮了,第一輪也果然準頭不佳,並沒有什麽命中率。


    鄭根見狀,心中大定,暗忖明軍的火炮精度也沒比想象的逆天,還白白浪費了一輪開火機會,估計等到完成裝填再次能開火,自己的先鋒小船又能多逼近七八十步。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明軍重複裝填的速度比他想象的快得多。


    隨著鄭成功把船隊掉頭到跟越南海軍衝鋒艦隊平行的方向上,雙方相對速度也沒那麽快了,越南先鋒戰船隻逼近了五十步左右,明軍戰船就又裝填好了。而且這一次開火的火力密度,也明顯提高了。


    鄭根這才注意到,剛才第一輪試射的時候,明軍戰艦甚至都沒有動用最下層甲板的重炮,用的隻是上層甲板的輕炮。而即使是這第二輪開火,也依然隻是用了上、中兩層火炮,底下的始終憋著大招呢。


    這讓他深深震撼到了,因為他發現,明軍戰列艦中層炮甲板的火炮噸位,居然已經跟他手頭的馬尼拉型三層炮甲板蓋倫戰艦的底層甲板重炮差不多重了,


    甚至火力還會更強一些,至少聽聲音看火光是這樣的。


    要知道,在風帆戰艦時期,為了戰艦的重心穩定,防止左右橫搖傾覆,都是把越重的大炮裝到越下麵的甲板,把越輕的炮裝到上麵。否則如果反過來的話,就會頭重腳輕,非常不穩。也正是重心的製約,限製了戰艦上重型炮的規模,畢竟最底下那層隻能放那麽幾門。


    傳統蓋倫戰艦,因為有高大的艉樓,貨倉位置也高一些,重心本來就高,所以那個時代最終的大炮,很多隻有32磅,極個別超重型蓋倫戰艦,才有42磅炮。


    不過有42磅炮的船,荷蘭人肯定不肯賣給越南人就是了,那都是國之重器。外貿版重蓋最多就是32磅炮了。


    相比之下,後世進入18世紀後,風帆戰列艦的下層炮最重可以做到68磅,足足比重蓋最重的炮又加重了一半以上,靠的就是取消艉樓後,整船重心下降,搖擺也下降,所以底層炮噸位提升後,不至於搖擺進水。


    而大明如今的風帆戰列艦,更是在水密隔艙和防水炮門上下了大功夫,可以確保風浪天炮門關死後,哪怕下層炮甲板的關閉炮窗浸在海水裏都不漏水。這樣一來,大明在單炮重量方麵,就獲得了更大的優勢。


    海戰中,單炮口徑越大,才有越強的穿深!才能把對方厚厚的裝甲徹底對穿、打出進水!否則隻靠輕彈刮痧,把上層建築打得稀爛,隻要不殉爆彈藥庫,那也沒法擊沉。


    ……


    隨著雙方艦隊進入兩三百步的全力開火距離,明軍戰船終於紛紛換上了燃燒彈和葡萄彈,上層輕炮輪番密集開火,一輪輪的半齊射,或者輪射,火力密度便壓得越南人的縱火小船根本近不了身。


    鄭成功始終很冷靜,根本不會在麵對敵人小船時就浪費性地齊射,以免火力溢出。而那些放滿了縱火燃料的小船,隻要被稍稍開兩個洞,或者被燃燒彈擊中,幾乎立刻就是殉爆。


    鄭成功還讓相對笨拙的風帆戰列艦適當往後拉一下,保持距離,讓更靈活快速的風帆護衛艦頂在前麵。


    明軍的風帆護衛艦航速完全不比縱火船慢,拖刀都能把縱火船一一點名打爆,誇張的火力密度一下子讓海上漂起了好幾十艘火堆,其中一些還不甘地緩緩沉沒。


    鄭根看得咬牙切齒,卻是毫無辦法。他知道不能再被敵人放風箏了,既然火攻效果不明顯,敵人太靈活撞不上去,就隻能指望主力艦隊硬碰了。


    好在縱火艦隊爭取的那點時間,也充分逼了鄭成功的走位,讓相對笨拙沉重的越南主力炮艦逼近到了交戰距離。


    也正是到了這一刻,明軍戰艦才開始徹底火力全開,戰列艦也不再躲在護衛艦身後,而是紀律嚴明整齊劃一地在旗語指揮下,掉頭頂到了第一線。


    而且鄭成功的調度非常得當,他並沒有盲目要求明軍戰艦全部搶占t字橫頭戰列,而是根據對麵的艦隊陣型疏密做出了調整。


    如果對麵陣型密集,主力艦與主力艦之間沒有穿插空間,而且小船縱火船威脅太大,鄭成功才讓戰列艦保持戰列線橫隊。


    而如果在戰場的某些位置,越南海軍的隊形也比較稀疏,或者此前縱火船等小船損失比較慘重、導致越軍主力艦獨當一麵,那麽鄭成功也不會客氣,他直接會指揮大明的戰列艦直接衝頭紮到越軍之間、中心開花,充分發揮兩舷全部的火力,讓火力密度一下子提升了一倍。


    畢竟戰列線打法最大的浪費,就是隻有一側舷側接敵,另一側的大炮會閑著。如果直接衝進去,左右舷都有敵人,那就能同時開火,中心開花。


    隻不過這樣的打法需要的勇氣和判斷非常強,1810年代前後,特拉法爾加海戰時納爾遜就敢這麽幹,後來一直到1870年代,利薩海戰的奧匈人也敢如此吊打意大利。再往後這種衝頭戰術才隨著火炮技術的劃時代進步、有效射程和精度大大提高,而被徹底淘汰出曆史舞台。


    而現如今,戰列也好,衝頭撕裂敵陣也好,並沒有絕對的優劣之分,全看使用將帥的臨場發揮能力。


    “轟轟轟——”隨著戰列艦和重型蓋倫炮艦的對轟,將近70明斤的實心重彈終於攜著這個時代的越南人從未聽見過的巨響,呼嘯著飛向越南戰艦。


    也正是直到炮彈轟鳴那一刻,鄭根才實打實知道,如今大明的重炮戰艦,最重的炮到底有多重了——足足比越南人的蓋倫戰艦上最重的炮,還要重一倍。論口徑的話,那也是至少再粗三成。


    明軍的炮彈還普遍有配置彈托,估計這種重型彈,此前在緬甸作戰時,根本就沒有用武之地,隻是單純為了海戰準備的。


    70明斤的實心大鐵球近距離砸在蓋倫戰艦上,自然是完全扛不住的,越南人重金買來的荷蘭原裝貨,依然被貫穿了數層厚橡木裝甲,在船艙內碎木橫飛,紮死紮傷水手炮兵無數。


    其中一些射角俯角過大的,或者穿透側壁後打在主甲板下表麵、反彈跳彈的,甚至有順勢擊穿越南戰艦的水線以下裝甲,導致崩出大洞洶湧進水。


    可惜到了這一步,任何人都沒法回頭了,鄭根隻是聲嘶力竭呐喊,還讓人打旗語,要求部下和友軍死撐:


    “頂住,不要怕!繼續給我跟鄭成功對轟!明軍遠航而返,彈藥肯定不多!他們轟不了多久的!


    鄭成功是遠航八千裏去緬甸,又返航五千裏回到這兒的,我們難道連航行了一萬三千裏後精疲力竭缺彈少藥的鄭成功都打不過麽?不要怕!


    快看,鄭成功這狂徒,他自己都敢開著旗艦衝到我們的炮艦群裏中心開花,給我全力圍攻他!一定要把鄭成功擊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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