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殿內氣氛凝肅，趙行大略掃過一眼，心裏有了分寸。</p>
覺明大師給薑莞的那張紙條是趙禹遞到晉和帝麵前去的。</p>
晉和帝接了紙條看過一眼，隨手撂在禦案上，未發一言。</p>
趙行垂眸，拱手列至殿中：“父皇，民情激憤不假，可珠……薑莞非妖邪所化也是覺明方丈親批，若為坊間流言而定薑莞的罪，兒臣深以為不妥。”</p>
他開口時反而平靜，晉和帝在看他，眼角餘光卻朝另一人瞥去。</p>
趙行把那樣的目光看在眼裏，立時明白，微微側身，沉聲叫人：“王尚書以為如何？”</p>
王其修於此事上，應該算得上半個當事人。</p>
畢竟當日登昌平郡王府門去賠禮道歉的，也有他一份兒。</p>
他撫了把胡子，不緊不慢挪步出來：“臣以為二殿下所言極是。”</p>
他先應了趙行一句，才轉而與晉和帝回話：“若說薑大姑娘為妖邪所化，以旁門左道之術操控邪祟，為報當日折辱之仇而取人性命，卻怎麽不見臣家中出事，也未曾見侯府有異呢？</p>
當日既是他三人一同行此事冒犯薑大姑娘，那催動妖邪報仇，殺一人是殺，殺三人也是殺，很是沒有這個道理。</p>
再者也不該弄得眼下這般情形，豈不是把她自己架到火堆上烤嗎？”</p>
先前趙行未歸時他一個字都不說的。</p>
晉和帝也不問他。</p>
君臣兩個心照不宣，等的無非是趙行帶回來的這張紙。</p>
王其修掌禮部，實打實是個信佛之人，茹素都已經有五六年時間了。</p>
在這上頭，旁人不信，他信得很。</p>
趙行聽聞此言，緩下一口氣來：“王尚書公允。”</p>
“然則——”</p>
趙行一句公允才出口，王其修脫口而出一句然則，連昌平郡王和顧懷章都跟著變了臉色。</p>
老尚書揖手拜禮：“現如今胡家總歸是死了個孩子，十幾歲的郎君，再怎麽不爭氣，也是活生生一條人命，此時再想憑著覺明方丈一句批命之言說薑大姑娘無辜，百姓必定不肯信服。</p>
還請官家三思。”</p>
顧懷章冷哼一聲：“那依你所言，該讓我外甥女去給胡可貞抵命嗎？”</p>
王其修挺直腰杆，麵不改色：“我沒有這樣說，顧大人也不必這般激動。”</p>
“你——”</p>
“好了，朕不是留你們在福寧殿吵架的。”</p>
晉和帝點點禦案，讓顧懷章閉嘴：“查吧。”</p>
他淡淡兩個字，王其修眼皮跳了下：“官家的意思，徹查胡可貞之死，給百姓一個交代？”</p>
趙禹覺得他有時候真的很煩人。</p>
從頭到尾，這件事情跟老百姓有個屁的關係，要給他們什麽交代？</p>
連胡明德都沒敢跳起腳來要交代，他一個禮部的尚書，人命官司都不歸他管，倒站在福寧殿內一口一個交代的問。</p>
但父皇的意思是不要同這些人鬥嘴，那都是毫無意義的事。</p>
摸準了晉和帝的心思，趙禹才開口：“胡可貞的病來的蹊蹺，正因為連禦醫也看不出端倪，又明顯有人推波助瀾，才導致眼下局麵。可薑莞非妖邪是事實，那胡可貞這條命究竟該誰給胡家一個交代，自然該徹查清楚！”</p>
他不想再讓王其修抬著教條律法來轄製人，於是一步橫跨出來：“父皇，兒臣自請……”</p>
“父皇，此案可否交兒臣去查？”</p>
“二郎！”</p>
王其修亦挑眉看趙行：“二殿下恐怕，不合適。”</p>
趙行冷眼回望回去，與他四目相對半晌後，淡漠挪開視線：“父皇可派大理寺刑部等人與兒臣一同調查，七日為限，若兒臣查不出幕後元凶，甘願代薑莞領罰！”</p>
“二郎……”</p>
昌平郡王難得開了口，王其修卻不依不饒：“二殿下連代領責罰這樣的話都說出了口，此案交給二殿下審理，難道二殿下不會有失偏頗，推人頂罪嗎？”</p>
“王尚書的意思，以我與刑部大理寺諸位大人的能力，皆不能在七日隻能令真相水落石出？”</p>
趙行直起身來，輕笑了聲：“王尚書是最持身中正，公允清廉之人，不然此案交給王尚書去查？”</p>
“臣掌禮部，如何過問刑名之事，二殿下玩笑了！”</p>
“你既掌禮部，刑名審案一概與你無關，二殿下自請查案，官家還未開口，你說這些做什麽？”</p>
顧懷章是行武之人，嘴上功夫沒這些文臣厲害，他說話當然也沒那麽委婉含蓄。</p>
王其修老臉一黑，再看晉和帝明顯麵色不善，訕訕的閉了嘴。</p>
趙禹恨得牙根癢，要不礙著這麽多人在，他都想把趙行提出去打一頓！</p>
這案子當然是要查的，他來接手最合適，既不會放過蛛絲馬跡讓薑莞背罵名，也不會有王其修這樣的發問。</p>
</p>
且什麽七日不七日，代領責罰那一說，更是荒謬至極！</p>
“父皇……”</p>
“好，朕就給你七日。”</p>
晉和帝瞪了趙禹一眼：“你住口。”</p>
而後才再去看趙行：“旨意即刻下達，刑部、大理寺與京兆府中官吏供你調遣，七日為期，若不能查明胡可貞這樁案子，二郎，這軍令狀是你自己禦前立下的，屆時誰也別想替你求下情來，叫朕從輕發落！”</p>
趙行心頭一沉，抬眼去看，一時間什麽話也說不出口了。</p>
他不過為了堵上王其修等人的嘴。</p>
天下事再如何棘手，總都有跡可循，說七日，並非他自負，說白了，他攬下此事，大兄不會坐視不理，何況還有郡王府和樞密使府在，七日足矣。</p>
他未曾料到的是父皇後麵這句話——</p>
父皇是生來的帝王，權術製衡，皇權手段，父皇是仁君，卻也離不了這些。</p>
所以從胡可貞意外暴斃，死在禦醫眼皮子底下那刻起，父皇的確動過心思，要推出去一個珠珠，以平息盛京民憤。</p>
他不會要了珠珠性命，畢竟薑護還為他駐守在幽州，但青燈古佛常伴，幾年清苦日子，這些少不了不說，最要緊是到頭來，他真想讓珠珠擔負起這個罵名，平息一場風波。</p>
是犧牲，於天子而言，最合理的選擇。</p>
在上位者看來，這絕無錯。</p>
可於他而言，那顆滾燙的心，仍涼了大半。</p>
“兒臣，領旨，謝恩。”</p>
第五十七章 禦前軍令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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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明大師給薑莞的那張紙條是趙禹遞到晉和帝麵前去的。</p>
晉和帝接了紙條看過一眼，隨手撂在禦案上，未發一言。</p>
趙行垂眸，拱手列至殿中：“父皇，民情激憤不假，可珠……薑莞非妖邪所化也是覺明方丈親批，若為坊間流言而定薑莞的罪，兒臣深以為不妥。”</p>
他開口時反而平靜，晉和帝在看他，眼角餘光卻朝另一人瞥去。</p>
趙行把那樣的目光看在眼裏，立時明白，微微側身，沉聲叫人：“王尚書以為如何？”</p>
王其修於此事上，應該算得上半個當事人。</p>
畢竟當日登昌平郡王府門去賠禮道歉的，也有他一份兒。</p>
他撫了把胡子，不緊不慢挪步出來：“臣以為二殿下所言極是。”</p>
他先應了趙行一句，才轉而與晉和帝回話：“若說薑大姑娘為妖邪所化，以旁門左道之術操控邪祟，為報當日折辱之仇而取人性命，卻怎麽不見臣家中出事，也未曾見侯府有異呢？</p>
當日既是他三人一同行此事冒犯薑大姑娘，那催動妖邪報仇，殺一人是殺，殺三人也是殺，很是沒有這個道理。</p>
再者也不該弄得眼下這般情形，豈不是把她自己架到火堆上烤嗎？”</p>
先前趙行未歸時他一個字都不說的。</p>
晉和帝也不問他。</p>
君臣兩個心照不宣，等的無非是趙行帶回來的這張紙。</p>
王其修掌禮部，實打實是個信佛之人，茹素都已經有五六年時間了。</p>
在這上頭，旁人不信，他信得很。</p>
趙行聽聞此言，緩下一口氣來：“王尚書公允。”</p>
“然則——”</p>
趙行一句公允才出口，王其修脫口而出一句然則，連昌平郡王和顧懷章都跟著變了臉色。</p>
老尚書揖手拜禮：“現如今胡家總歸是死了個孩子，十幾歲的郎君，再怎麽不爭氣，也是活生生一條人命，此時再想憑著覺明方丈一句批命之言說薑大姑娘無辜，百姓必定不肯信服。</p>
還請官家三思。”</p>
顧懷章冷哼一聲：“那依你所言，該讓我外甥女去給胡可貞抵命嗎？”</p>
王其修挺直腰杆，麵不改色：“我沒有這樣說，顧大人也不必這般激動。”</p>
“你——”</p>
“好了，朕不是留你們在福寧殿吵架的。”</p>
晉和帝點點禦案，讓顧懷章閉嘴：“查吧。”</p>
他淡淡兩個字，王其修眼皮跳了下：“官家的意思，徹查胡可貞之死，給百姓一個交代？”</p>
趙禹覺得他有時候真的很煩人。</p>
從頭到尾，這件事情跟老百姓有個屁的關係，要給他們什麽交代？</p>
連胡明德都沒敢跳起腳來要交代，他一個禮部的尚書，人命官司都不歸他管，倒站在福寧殿內一口一個交代的問。</p>
但父皇的意思是不要同這些人鬥嘴，那都是毫無意義的事。</p>
摸準了晉和帝的心思，趙禹才開口：“胡可貞的病來的蹊蹺，正因為連禦醫也看不出端倪，又明顯有人推波助瀾，才導致眼下局麵。可薑莞非妖邪是事實，那胡可貞這條命究竟該誰給胡家一個交代，自然該徹查清楚！”</p>
他不想再讓王其修抬著教條律法來轄製人，於是一步橫跨出來：“父皇，兒臣自請……”</p>
“父皇，此案可否交兒臣去查？”</p>
“二郎！”</p>
王其修亦挑眉看趙行：“二殿下恐怕，不合適。”</p>
趙行冷眼回望回去，與他四目相對半晌後，淡漠挪開視線：“父皇可派大理寺刑部等人與兒臣一同調查，七日為限，若兒臣查不出幕後元凶，甘願代薑莞領罰！”</p>
“二郎……”</p>
昌平郡王難得開了口，王其修卻不依不饒：“二殿下連代領責罰這樣的話都說出了口，此案交給二殿下審理，難道二殿下不會有失偏頗，推人頂罪嗎？”</p>
“王尚書的意思，以我與刑部大理寺諸位大人的能力，皆不能在七日隻能令真相水落石出？”</p>
趙行直起身來，輕笑了聲：“王尚書是最持身中正，公允清廉之人，不然此案交給王尚書去查？”</p>
“臣掌禮部，如何過問刑名之事，二殿下玩笑了！”</p>
“你既掌禮部，刑名審案一概與你無關，二殿下自請查案，官家還未開口，你說這些做什麽？”</p>
顧懷章是行武之人，嘴上功夫沒這些文臣厲害，他說話當然也沒那麽委婉含蓄。</p>
王其修老臉一黑，再看晉和帝明顯麵色不善，訕訕的閉了嘴。</p>
趙禹恨得牙根癢，要不礙著這麽多人在，他都想把趙行提出去打一頓！</p>
這案子當然是要查的，他來接手最合適，既不會放過蛛絲馬跡讓薑莞背罵名，也不會有王其修這樣的發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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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什麽七日不七日，代領責罰那一說，更是荒謬至極！</p>
“父皇……”</p>
“好，朕就給你七日。”</p>
晉和帝瞪了趙禹一眼：“你住口。”</p>
而後才再去看趙行：“旨意即刻下達，刑部、大理寺與京兆府中官吏供你調遣，七日為期，若不能查明胡可貞這樁案子，二郎，這軍令狀是你自己禦前立下的，屆時誰也別想替你求下情來，叫朕從輕發落！”</p>
趙行心頭一沉，抬眼去看，一時間什麽話也說不出口了。</p>
他不過為了堵上王其修等人的嘴。</p>
天下事再如何棘手，總都有跡可循，說七日，並非他自負，說白了，他攬下此事，大兄不會坐視不理，何況還有郡王府和樞密使府在，七日足矣。</p>
他未曾料到的是父皇後麵這句話——</p>
父皇是生來的帝王，權術製衡，皇權手段，父皇是仁君，卻也離不了這些。</p>
所以從胡可貞意外暴斃，死在禦醫眼皮子底下那刻起，父皇的確動過心思，要推出去一個珠珠，以平息盛京民憤。</p>
他不會要了珠珠性命，畢竟薑護還為他駐守在幽州，但青燈古佛常伴，幾年清苦日子，這些少不了不說，最要緊是到頭來，他真想讓珠珠擔負起這個罵名，平息一場風波。</p>
是犧牲，於天子而言，最合理的選擇。</p>
在上位者看來，這絕無錯。</p>
可於他而言，那顆滾燙的心，仍涼了大半。</p>
“兒臣，領旨，謝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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