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除夕前一天。</p>
漫天飛雪，從昨夜未停。</p>
京兆府衙外薛嬋筆直的跪在台階下，身上的桃色披風被風雪裹成了素白顏色。</p>
沒有人知道她跪了多久，隻是當值的衙役見她唇色發白時，搓著手嗬著氣，下了台階來勸她：“薛娘子, 明兒就是除夕了，案子年前是定不了的，官家也要過年不是？你快回去吧，這大雪紛飛，是要凍壞身子的。”</p>
他大概真心覺得薛嬋可憐，唉聲歎氣：“府尹大人是清正公允的人, 又有小薑大人護著您, 等過了年，肯定會給你一個公道的。</p>
你這樣跪在府衙外，叫往來百姓瞧見，那檔子事就遮瞞不住啦。</p>
真鬧得人盡皆知，薛娘子你還怎麽做人呐？”</p>
薛嬋卻一概不理。</p>
她連長密的睫毛上都沾了雪白，眼底的熱氣氤氳又暖融雪花，化成水霧，濕漉漉的掛在卷睫上。</p>
她打了個冷顫：“多謝您，我都知道，可我知道成國公府見過兩位殿下。</p>
貴人們的事，今天一個樣，明日又是另一個樣。</p>
大人身在高門中，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我不能事事都靠他。</p>
這是我的案子，是我的命數。</p>
您別管我了，我就跪在這兒，等府尹大人給我一個公道。”</p>
“你這……”</p>
衙役見她始終不為所動, 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她也不肯起身。</p>
但這麽冷的天, 地麵上本來就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薛嬋跪的地方，是被她給跪化的，然後又落下一層，重新堆積。</p>
人跪在這樣冰冷刺骨的雪地裏，寒氣侵體是要出事的。</p>
且跪了這麽久，她的膝蓋還要不要？那雙腿還要不要？</p>
這是薑元瞻的心頭肉，真在府衙門口跪壞了，萬一薑家二郎發起性，倒黴的又不會是堂內大人，還不隻有他們這些無名小卒？</p>
故而衙役一橫心，咬咬牙：“你等著，我去替你給府尹大人求個情！”</p>
他說完，一溜煙跑入府衙中去。</p>
薛嬋眼皮往下壓，凍得通紅的手指落在膝蓋上兩寸，上了勁兒，揉了揉。</p>
為了自由，她什麽都能豁得出去。</p>
卻說那衙役一路匆匆進府衙，直奔三堂而去。</p>
黃為鬆的確在。</p>
他本來在家裏休息的好好的，是當值的主事派人去黃府回話，他知道薛嬋跪在這兒，才撇下家裏頭，趕到府衙來。</p>
勸也是他叫人去勸的。</p>
他並不想見薛嬋。</p>
這案子尷尬，時間也尷尬，明兒就是除夕了，誰有心思處置案子？</p>
但他不想得罪薛嬋。</p>
敲門聲響起，黃為鬆麵皮一緊喊進來，小衙役推門而入，自帶起一陣寒涼。</p>
黃為鬆攏了攏袖口：“走了沒？”</p>
衙役麵露危難之色，搖搖頭：“薛娘子就跟吃了秤砣似的，不管我怎麽說，她就是跪在那兒一動也不肯動。</p>
大人，我瞧著不成啊……她跪了好久，我看她臉色都白了，再這麽跪下去，真要是在府衙外跪出個好歹，小薑大人那兒……那沒法交代啊。”</p>
黃為鬆也覺得頭疼且生氣。</p>
他這個京兆府尹做的多憋屈！</p>
每回遇上案子都這樣！</p>
輕不得重不得，哪一頭他都不好輕易得罪。</p>
黃為鬆一臉不耐煩的擺手讓衙役先退出去。</p>
等他出門，陪著黃為鬆坐在三堂中的劉主事才緩聲叫大人：“薛娘子這麽跪在外麵，連自己的名聲臉麵都不顧了，非要逼著您給她一個公道和交代，大人您不能躲在府衙中不出去啊。</p>
她要真弄出好歹，薑二郎原本就一肚子火氣沒地方撒，那還不得全撒在大人身上嗎？”</p>
“還用你說！”</p>
黃為鬆一拍扶手：“你叫本官出去見她，跟她說什麽？說年後就能發落處置小公爺？還是說此案本官做不得主？簡直是胡鬧！”</p>
這案子肯定是要上達天聽的，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p>
而且成國公夫婦進過宮麵聖，他也知道。</p>
但宮裏沒有旨意，整個事兒好像就被擱置在這兒了一樣。</p>
他能怎麽辦？</p>
偏偏薛嬋是個死腦筋。</p>
有郡王府和沛國公府在，她又能吃虧到哪裏去？</p>
他一臉煩躁，劉主事隻能繼續勸：“要不然，大人到郡王府走一趟，看看薑二郎有沒有什麽法子？”</p>
黃為鬆搖頭說不行：“她從哪裏知道國公夫人見過兩位殿下的？還不是薑二郎說給她聽！她一個長在坊間的小丫頭，上哪兒曉得那些大道理？</p>
什麽生在高門，身不由己……”</p>
他話音一頓，呼吸微滯。</p>
薑元瞻別是已經知道些內幕了吧？</p>
官家不欲懲處，打算息事寧人？</p>
薑家是在禦前得臉，但韓沛昭畢竟還是三殿下伴讀，真處置了，也傷了三殿下臉麵。</p>
官家和聖人未必願意。</p>
黃為鬆騰地站起身來。</p>
劉主事慌慌張張就跟著他一塊兒站起來，因不知他是什麽意思，便試探著叫他：“大人？”</p>
黃為鬆一咬牙，定了主意：“本官即刻進宮麵聖，你去告訴薛嬋，讓她回家等消息，若還是不肯，好歹把她弄進府衙，等本官出宮，自有話與她說！</p>
至於那些圍觀的百姓……”</p>
他這邊話都還沒有說完，先前退出去的小衙役滿臉慌亂的疾跑回來。</p>
甚至連規矩都不顧著，推門就進，喘的上氣不接下氣。</p>
黃為鬆眼皮猛地跳起來：“薛嬋出事了？”</p>
小衙役連連搖頭，臉色大變：“薛娘子她在府衙外叫嚷起來！一麵磕頭一麵喊，訴說自己的冤屈，請府尹大人為她主持公道，懲處成國公府小公爺！”</p>
他咬重話音，一股腦的說完了，又補道：“她鬧得動靜好大，圍觀的百姓已經把府衙門口給堵了個水泄不通了！眼下都是看熱鬧的百姓，指手畫腳的議論，大人，這可怎麽辦才好！”</p>
</p>
黃為鬆眼前一黑，差點兒一頭栽下去。</p>
劉主事與小衙役眼明手快，一左一右的托住他：“大人！”</p>
瘋了，簡直是瘋了！</p>
薛嬋一個女孩兒家，竟然——</p>
她入不了沛國公府門楣，就全然豁出去了！</p>
黃為鬆一把揮開二人：“本官立馬進宮，你們去把她弄進來，圍觀的百姓盡可能疏散安撫，再去郡王府，通知薑二郎，讓他到府衙來陪著薛嬋，快去！”</p>
漫天飛雪，從昨夜未停。</p>
京兆府衙外薛嬋筆直的跪在台階下，身上的桃色披風被風雪裹成了素白顏色。</p>
沒有人知道她跪了多久，隻是當值的衙役見她唇色發白時，搓著手嗬著氣，下了台階來勸她：“薛娘子, 明兒就是除夕了，案子年前是定不了的，官家也要過年不是？你快回去吧，這大雪紛飛，是要凍壞身子的。”</p>
他大概真心覺得薛嬋可憐，唉聲歎氣：“府尹大人是清正公允的人, 又有小薑大人護著您, 等過了年，肯定會給你一個公道的。</p>
你這樣跪在府衙外，叫往來百姓瞧見，那檔子事就遮瞞不住啦。</p>
真鬧得人盡皆知，薛娘子你還怎麽做人呐？”</p>
薛嬋卻一概不理。</p>
她連長密的睫毛上都沾了雪白，眼底的熱氣氤氳又暖融雪花，化成水霧，濕漉漉的掛在卷睫上。</p>
她打了個冷顫：“多謝您，我都知道，可我知道成國公府見過兩位殿下。</p>
貴人們的事，今天一個樣，明日又是另一個樣。</p>
大人身在高門中，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我不能事事都靠他。</p>
這是我的案子，是我的命數。</p>
您別管我了，我就跪在這兒，等府尹大人給我一個公道。”</p>
“你這……”</p>
衙役見她始終不為所動, 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她也不肯起身。</p>
但這麽冷的天, 地麵上本來就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薛嬋跪的地方，是被她給跪化的，然後又落下一層，重新堆積。</p>
人跪在這樣冰冷刺骨的雪地裏，寒氣侵體是要出事的。</p>
且跪了這麽久，她的膝蓋還要不要？那雙腿還要不要？</p>
這是薑元瞻的心頭肉，真在府衙門口跪壞了，萬一薑家二郎發起性，倒黴的又不會是堂內大人，還不隻有他們這些無名小卒？</p>
故而衙役一橫心，咬咬牙：“你等著，我去替你給府尹大人求個情！”</p>
他說完，一溜煙跑入府衙中去。</p>
薛嬋眼皮往下壓，凍得通紅的手指落在膝蓋上兩寸，上了勁兒，揉了揉。</p>
為了自由，她什麽都能豁得出去。</p>
卻說那衙役一路匆匆進府衙，直奔三堂而去。</p>
黃為鬆的確在。</p>
他本來在家裏休息的好好的，是當值的主事派人去黃府回話，他知道薛嬋跪在這兒，才撇下家裏頭，趕到府衙來。</p>
勸也是他叫人去勸的。</p>
他並不想見薛嬋。</p>
這案子尷尬，時間也尷尬，明兒就是除夕了，誰有心思處置案子？</p>
但他不想得罪薛嬋。</p>
敲門聲響起，黃為鬆麵皮一緊喊進來，小衙役推門而入，自帶起一陣寒涼。</p>
黃為鬆攏了攏袖口：“走了沒？”</p>
衙役麵露危難之色，搖搖頭：“薛娘子就跟吃了秤砣似的，不管我怎麽說，她就是跪在那兒一動也不肯動。</p>
大人，我瞧著不成啊……她跪了好久，我看她臉色都白了，再這麽跪下去，真要是在府衙外跪出個好歹，小薑大人那兒……那沒法交代啊。”</p>
黃為鬆也覺得頭疼且生氣。</p>
他這個京兆府尹做的多憋屈！</p>
每回遇上案子都這樣！</p>
輕不得重不得，哪一頭他都不好輕易得罪。</p>
黃為鬆一臉不耐煩的擺手讓衙役先退出去。</p>
等他出門，陪著黃為鬆坐在三堂中的劉主事才緩聲叫大人：“薛娘子這麽跪在外麵，連自己的名聲臉麵都不顧了，非要逼著您給她一個公道和交代，大人您不能躲在府衙中不出去啊。</p>
她要真弄出好歹，薑二郎原本就一肚子火氣沒地方撒，那還不得全撒在大人身上嗎？”</p>
“還用你說！”</p>
黃為鬆一拍扶手：“你叫本官出去見她，跟她說什麽？說年後就能發落處置小公爺？還是說此案本官做不得主？簡直是胡鬧！”</p>
這案子肯定是要上達天聽的，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p>
而且成國公夫婦進過宮麵聖，他也知道。</p>
但宮裏沒有旨意，整個事兒好像就被擱置在這兒了一樣。</p>
他能怎麽辦？</p>
偏偏薛嬋是個死腦筋。</p>
有郡王府和沛國公府在，她又能吃虧到哪裏去？</p>
他一臉煩躁，劉主事隻能繼續勸：“要不然，大人到郡王府走一趟，看看薑二郎有沒有什麽法子？”</p>
黃為鬆搖頭說不行：“她從哪裏知道國公夫人見過兩位殿下的？還不是薑二郎說給她聽！她一個長在坊間的小丫頭，上哪兒曉得那些大道理？</p>
什麽生在高門，身不由己……”</p>
他話音一頓，呼吸微滯。</p>
薑元瞻別是已經知道些內幕了吧？</p>
官家不欲懲處，打算息事寧人？</p>
薑家是在禦前得臉，但韓沛昭畢竟還是三殿下伴讀，真處置了，也傷了三殿下臉麵。</p>
官家和聖人未必願意。</p>
黃為鬆騰地站起身來。</p>
劉主事慌慌張張就跟著他一塊兒站起來，因不知他是什麽意思，便試探著叫他：“大人？”</p>
黃為鬆一咬牙，定了主意：“本官即刻進宮麵聖，你去告訴薛嬋，讓她回家等消息，若還是不肯，好歹把她弄進府衙，等本官出宮，自有話與她說！</p>
至於那些圍觀的百姓……”</p>
他這邊話都還沒有說完，先前退出去的小衙役滿臉慌亂的疾跑回來。</p>
甚至連規矩都不顧著，推門就進，喘的上氣不接下氣。</p>
黃為鬆眼皮猛地跳起來：“薛嬋出事了？”</p>
小衙役連連搖頭，臉色大變：“薛娘子她在府衙外叫嚷起來！一麵磕頭一麵喊，訴說自己的冤屈，請府尹大人為她主持公道，懲處成國公府小公爺！”</p>
他咬重話音，一股腦的說完了，又補道：“她鬧得動靜好大，圍觀的百姓已經把府衙門口給堵了個水泄不通了！眼下都是看熱鬧的百姓，指手畫腳的議論，大人，這可怎麽辦才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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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為鬆眼前一黑，差點兒一頭栽下去。</p>
劉主事與小衙役眼明手快，一左一右的托住他：“大人！”</p>
瘋了，簡直是瘋了！</p>
薛嬋一個女孩兒家，竟然——</p>
她入不了沛國公府門楣，就全然豁出去了！</p>
黃為鬆一把揮開二人：“本官立馬進宮，你們去把她弄進來，圍觀的百姓盡可能疏散安撫，再去郡王府，通知薑二郎，讓他到府衙來陪著薛嬋，快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