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行不肯在宮裏多待一刻。</p>
他放心不下趙禹，也不想在宮裏待了。</p>
且如今這個時候，他也不想麵對兄長。</p>
爺娘的偏心，他從前真沒覺得有什麽，畢竟大兄疼他更甚於父皇母後。</p>
但有些事情，那層遮羞布一旦揭開了，最不堪的那一麵暴露在人前, 他陷入深深地自我厭棄之中，回頭去看，這十幾年來，大兄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p>
他無憂無慮長大，又為大兄分擔了多少呢？</p>
他覺得羞愧，連承義館都不敢踏足。</p>
·</p>
薑氏聽趙行把出宮的理由說完, 臉色就冷了。</p>
薑莞心道不好，剛要開口攔下她的話頭, 薑氏已經脫口而出：“鄭家就那樣金貴！”</p>
</p>
這話是大不敬。</p>
那是中宮母家, 就算這一層不提吧，皇後也姓鄭，她是天下母，如何不尊貴？</p>
薑莞去看趙行，趙行也不說什麽。</p>
裴清沅抿著唇角扯薑氏袖口：“姨母，您消消氣。”</p>
“怕什麽？！”</p>
薑氏到底也沒揮開裴清沅的手，隻是聲色清冽：“難道倒不許我說？這是什麽規矩體統都不顧了！</p>
鄭家人進京，聖人瞧著高興，幾個小娘子是她嫡親的侄女兒，要親近，那是人之常情。</p>
可留在宮裏住著，如今大郎他們兄弟幾個都還沒分封王府，也沒成婚……”</p>
算了。</p>
薑氏自己乍然收了聲，也沒再往下說，隻是看了趙行一眼。</p>
打從他進門, 薑氏就看他興致不高的樣兒，悶悶的。</p>
平日裏不會如此。</p>
趙行往日是個很會照顧人情緒感受的人。</p>
就算他自己遇上不高興的事情，人前也少帶出來。</p>
那樣壓抑的情緒，會叫身邊人跟著一塊兒沉鬱，他是個不會拖累旁人的性子，所有大多時候總是溫和的，有什麽也自己一個人沉澱消化。</p>
今天一來，薑氏就覺出不對了。</p>
那非得是叫他壓不住的事兒，才積出這麽大的情緒。</p>
她對鄭皇後不滿，在鄭家的事情上，不滿到了極點，但眼下當著趙行，終究是再開不了口了。</p>
趙行這種低落多半也跟鄭家有關，她絮絮叨叨的說皇後的不是，趙行聽著更煩。</p>
薑氏擺擺手，吩咐薑莞：“你陪二郎去，他那個院子一直都空著，你送他過去，陪他說說話，不用在我這兒了。”</p>
薑莞誒地一聲應了, 牽著趙行袖口拉他起身。</p>
有好些話, 明明就到了嘴邊上, 趙行生生給忍了回去。</p>
在福寧殿時他答應過父皇, 再不與人提起的。</p>
那種不吐不快，該到此為止了。</p>
這些事真是一團亂麻。</p>
一旦揭破一個口子，竟險些堵不上。</p>
·</p>
“二哥哥，你在宮裏到底出什麽事了？”</p>
薑莞陪著趙行回他的院子，跟著伺候的人離的遠，元福與長安長寧守著呢，隔開距離，方便兩個人說話。</p>
趙行聞言長歎口氣，把今日事說給薑莞聽。</p>
他語氣是平靜的，麵色也很從容，唯有眼底的倦怠，泄露出他內心此時最真實的情緒。</p>
薑莞心頭一緊。</p>
怪不得他一身低落而來。</p>
她幾乎立時就反應過來，他是在厭惡自己。</p>
這樣的情緒，薑莞也有過。</p>
剛醒過來，回憶前世許多事，恍然大悟的那一刻，恨不得殺了自己。</p>
盡管趙行與她情況不同，但也差不離。</p>
薑莞咬咬牙，去握趙行的手：“你不能怪自己，這所有的事情，與你並沒有任何關係。”</p>
若再往日，趙行一定很快抽離出來，還要“指點”她兩句，告訴她這樣不好。</p>
今天卻沒有。</p>
他定定然低頭看薑莞，手心裏的柔軟與溫度，讓他心頭攏回些許暖意：“可是珠珠……”</p>
“沒有可是！”</p>
薑莞堅定的攔了他話頭：“大殿下知道你的自責嗎？你又為什麽要自責？</p>
我想這麽多年，大殿下疼你一場，並不是要看你如今為此事自責的模樣。</p>
二哥哥，你是最聰慧的人，以往都是你在我耳邊念叨那些道理，教導我，指引我。</p>
可見這人遇上事兒，當局者迷是不假。</p>
如今你自己反而想不開了呢？”</p>
趙行苦笑：“這太難了。”</p>
“可錯的是鄭家，至於聖人的態度——那也不是你叫聖人維護鄭氏一族的。</p>
大殿下有大殿下的責任，他固然委屈，你替他叫屈不平我都能理解，但如果說因為官家聖人一心偏寵你，對大殿下從未有過那樣的親昵關懷，你就要覺得自己也有錯，也愧對大殿下，這些話，你不若拿去說給大殿下聽，他八成要提了你一頓好打的！”</p>
薑莞話說的稍稍有些重：“他自己都那樣護著你，你反倒嫌棄起自個兒。十年前在滎陽，他殺心驟起是為了你，與鄭家兄弟扭打在一起時你幫不上忙，你要說因為這些而愧疚，我倒覺得沒什麽。</p>
但你現在的想法，我覺得不成。</p>
便是姑母聽了，也是要罵你的。”</p>
她話音落下，但發覺這些話用處實在沒多大，皺了皺眉頭，隻能另尋他法，想了須臾，才又說：“況且大殿下不是還有你這個好弟弟嗎？</p>
敢在官家跟前這樣說話，同官家叫板，你實是普天之下第一人。</p>
大殿下待你好，你也曉得心疼兄長，那他這十幾年花費在你身上的心血，就總不算白費。</p>
他若知道了，一定很欣慰的。</p>
且未來幾十年，歲月漫漫，能陪著大殿下走完這一輩子的，除了未來王妃，不也就隻有你這個做兄弟的嗎？</p>
有你知他心疼他，這不比什麽都強嗎？”</p>
這一席話，醍醐灌頂。</p>
她話裏多少帶點兒不恭敬了。</p>
但又是實話。</p>
父皇與母後是要走在他們前頭的，等撒手去了，相互扶持的，也隻有他們兄弟。</p>
爺娘的關懷疼惜，還真不如兄弟之間的相互扶持。</p>
“如你所言，倒是我癡了。”</p>
薑莞懸著的那顆心，緊繃著的那口氣，一下子就鬆了：“可不是？倒不怕人笑話你，也不怕我拿著你這短處說嘴去，才思敏捷的二殿下，竟是紅塵之中一癡人，如此看不清，還要我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娘子來指點你，可看你往後在我麵前怎麽抬得起頭來呢！”</p>
他放心不下趙禹，也不想在宮裏待了。</p>
且如今這個時候，他也不想麵對兄長。</p>
爺娘的偏心，他從前真沒覺得有什麽，畢竟大兄疼他更甚於父皇母後。</p>
但有些事情，那層遮羞布一旦揭開了，最不堪的那一麵暴露在人前, 他陷入深深地自我厭棄之中，回頭去看，這十幾年來，大兄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p>
他無憂無慮長大，又為大兄分擔了多少呢？</p>
他覺得羞愧，連承義館都不敢踏足。</p>
·</p>
薑氏聽趙行把出宮的理由說完, 臉色就冷了。</p>
薑莞心道不好，剛要開口攔下她的話頭, 薑氏已經脫口而出：“鄭家就那樣金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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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是大不敬。</p>
那是中宮母家, 就算這一層不提吧，皇後也姓鄭，她是天下母，如何不尊貴？</p>
薑莞去看趙行，趙行也不說什麽。</p>
裴清沅抿著唇角扯薑氏袖口：“姨母，您消消氣。”</p>
“怕什麽？！”</p>
薑氏到底也沒揮開裴清沅的手，隻是聲色清冽：“難道倒不許我說？這是什麽規矩體統都不顧了！</p>
鄭家人進京，聖人瞧著高興，幾個小娘子是她嫡親的侄女兒，要親近，那是人之常情。</p>
可留在宮裏住著，如今大郎他們兄弟幾個都還沒分封王府，也沒成婚……”</p>
算了。</p>
薑氏自己乍然收了聲，也沒再往下說，隻是看了趙行一眼。</p>
打從他進門, 薑氏就看他興致不高的樣兒，悶悶的。</p>
平日裏不會如此。</p>
趙行往日是個很會照顧人情緒感受的人。</p>
就算他自己遇上不高興的事情，人前也少帶出來。</p>
那樣壓抑的情緒，會叫身邊人跟著一塊兒沉鬱，他是個不會拖累旁人的性子，所有大多時候總是溫和的，有什麽也自己一個人沉澱消化。</p>
今天一來，薑氏就覺出不對了。</p>
那非得是叫他壓不住的事兒，才積出這麽大的情緒。</p>
她對鄭皇後不滿，在鄭家的事情上，不滿到了極點，但眼下當著趙行，終究是再開不了口了。</p>
趙行這種低落多半也跟鄭家有關，她絮絮叨叨的說皇後的不是，趙行聽著更煩。</p>
薑氏擺擺手，吩咐薑莞：“你陪二郎去，他那個院子一直都空著，你送他過去，陪他說說話，不用在我這兒了。”</p>
薑莞誒地一聲應了, 牽著趙行袖口拉他起身。</p>
有好些話, 明明就到了嘴邊上, 趙行生生給忍了回去。</p>
在福寧殿時他答應過父皇, 再不與人提起的。</p>
那種不吐不快，該到此為止了。</p>
這些事真是一團亂麻。</p>
一旦揭破一個口子，竟險些堵不上。</p>
·</p>
“二哥哥，你在宮裏到底出什麽事了？”</p>
薑莞陪著趙行回他的院子，跟著伺候的人離的遠，元福與長安長寧守著呢，隔開距離，方便兩個人說話。</p>
趙行聞言長歎口氣，把今日事說給薑莞聽。</p>
他語氣是平靜的，麵色也很從容，唯有眼底的倦怠，泄露出他內心此時最真實的情緒。</p>
薑莞心頭一緊。</p>
怪不得他一身低落而來。</p>
她幾乎立時就反應過來，他是在厭惡自己。</p>
這樣的情緒，薑莞也有過。</p>
剛醒過來，回憶前世許多事，恍然大悟的那一刻，恨不得殺了自己。</p>
盡管趙行與她情況不同，但也差不離。</p>
薑莞咬咬牙，去握趙行的手：“你不能怪自己，這所有的事情，與你並沒有任何關係。”</p>
若再往日，趙行一定很快抽離出來，還要“指點”她兩句，告訴她這樣不好。</p>
今天卻沒有。</p>
他定定然低頭看薑莞，手心裏的柔軟與溫度，讓他心頭攏回些許暖意：“可是珠珠……”</p>
“沒有可是！”</p>
薑莞堅定的攔了他話頭：“大殿下知道你的自責嗎？你又為什麽要自責？</p>
我想這麽多年，大殿下疼你一場，並不是要看你如今為此事自責的模樣。</p>
二哥哥，你是最聰慧的人，以往都是你在我耳邊念叨那些道理，教導我，指引我。</p>
可見這人遇上事兒，當局者迷是不假。</p>
如今你自己反而想不開了呢？”</p>
趙行苦笑：“這太難了。”</p>
“可錯的是鄭家，至於聖人的態度——那也不是你叫聖人維護鄭氏一族的。</p>
大殿下有大殿下的責任，他固然委屈，你替他叫屈不平我都能理解，但如果說因為官家聖人一心偏寵你，對大殿下從未有過那樣的親昵關懷，你就要覺得自己也有錯，也愧對大殿下，這些話，你不若拿去說給大殿下聽，他八成要提了你一頓好打的！”</p>
薑莞話說的稍稍有些重：“他自己都那樣護著你，你反倒嫌棄起自個兒。十年前在滎陽，他殺心驟起是為了你，與鄭家兄弟扭打在一起時你幫不上忙，你要說因為這些而愧疚，我倒覺得沒什麽。</p>
但你現在的想法，我覺得不成。</p>
便是姑母聽了，也是要罵你的。”</p>
她話音落下，但發覺這些話用處實在沒多大，皺了皺眉頭，隻能另尋他法，想了須臾，才又說：“況且大殿下不是還有你這個好弟弟嗎？</p>
敢在官家跟前這樣說話，同官家叫板，你實是普天之下第一人。</p>
大殿下待你好，你也曉得心疼兄長，那他這十幾年花費在你身上的心血，就總不算白費。</p>
他若知道了，一定很欣慰的。</p>
且未來幾十年，歲月漫漫，能陪著大殿下走完這一輩子的，除了未來王妃，不也就隻有你這個做兄弟的嗎？</p>
有你知他心疼他，這不比什麽都強嗎？”</p>
這一席話，醍醐灌頂。</p>
她話裏多少帶點兒不恭敬了。</p>
但又是實話。</p>
父皇與母後是要走在他們前頭的，等撒手去了，相互扶持的，也隻有他們兄弟。</p>
爺娘的關懷疼惜，還真不如兄弟之間的相互扶持。</p>
“如你所言，倒是我癡了。”</p>
薑莞懸著的那顆心，緊繃著的那口氣，一下子就鬆了：“可不是？倒不怕人笑話你，也不怕我拿著你這短處說嘴去，才思敏捷的二殿下，竟是紅塵之中一癡人，如此看不清，還要我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娘子來指點你，可看你往後在我麵前怎麽抬得起頭來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