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就靜下來了,林裏再沒有多餘的聲音。傅介子連鬥四人,額上掛著汗。他重重地喘氣,轉過頭,尋找雁翎的下落。雁翎握著空刀鞘,離開了樹,顫抖著站在白霧中。傅介子慢慢地提刀向她走去。雁翎顫抖得更厲害。她不跟他說話。傅介子覺得奇怪。警覺地停住,他往旁邊側過一步,這就是雁翎顫抖的原因:一杆鐵槍,正抵著雁翎後心。第五名伏兵弓身藏在雁翎身後,攥著槍,隻要雙手向前一送,雁翎便葬身槍下。傅介子不敢移動。伏兵與雁翎也不動,霧氣中,三個人便這樣凝固著。伏兵低沉的聲音:“放下刀!”


    傅介子默然。伏兵不動聲色,槍尖暗中使勁,雁翎負痛“啊”地輕叫起來。傅介子心中忽地湧起一陣疼痛。他把刀一擲,刀尖“嗡”地插入地麵。“退後十步!”伏兵冷冷地命令道。


    傅介子慢慢後退,麵對著雁翎。


    雁翎的眼神酸楚而迷惘,顯出離別的難舍之情。


    傅介子不忍看,他轉過身,向前方走開。


    這時伏兵露出頭,查看傅介子的情形,將大半個身體都暴露了。


    傅介子堪堪走完十步,忽然像是下定了決心,扯下長弓,抽出箭囊中利箭,急轉回頭,箭已上弦,弦已拉開。這一式疾若流星,一氣嗬成,是傅介子的絕招!


    人剛半轉,箭便破開濃霧,離弦射出。箭鏃擦著雁翎的臉頰掠過!箭風帶起雁翎的一縷長發!追兵肩頭中箭,應聲而倒!雁翎脫離險境,伸手跌跌撞撞奔向傅介子。傅介子眼一熱,也奔向她。他攬過她,查看她背後是否受傷。雁翎卻死命抱著他,將臉緊貼在他胸口。四圍極靜。


    靜得仿佛能聽到他倆的心跳。隻有低低的喘息,屬於他倆,在詭異的林中回蕩。良久,她呢喃道:“馬,我們的馬?”傅介子鬆開她,走進林中更深處尋找。不久,他牽著馬匹回來。傅介子領著雁翎上路,他倆的姿勢和原來一樣:傅介子拉著她。但有一點不同,傅介子握著她的手,兩人之間不再隔著刀鞘。兩隻年輕的手,牽得很緊,很緊。


    這個地點,是蘇武和傅介子共同定的。既然要使雁翎徹底相信,就得有一次追擊嘛!不然會顯得官府對劫獄太不重視,也顯不出傅介子這位馬踏飛燕大俠的身手。


    可傅介子扮得實在過份!他亮出鹿皮刀囊,核實完雁翎身份了。按理說,他應該遵守計劃,早點把雁翎帶進樹林,都埋伏好了,可他卻笑嘻嘻地一點兒都不急,摟著雁翎,讓她在他身上亂摸,好像不被她摸上一摸,他玩鬧兒得就不爽!好像昨日在十二樂坊,他跟她還沒有玩鬧兒夠!他壓根兒就不管特使在旁邊看,雖說明知蘇武會跟緊了他的。雁翎是冒頓的女兒,是我們的誘餌,傅介子是馬踏飛燕。他倆亡命鴛鴦,金童玉女,剛逃出了樊籠,自然玩得爽。


    配合傅介子的蘇武,在樹林內瞧著他倆的那一刻,特使不由得就在樹林裏氣惱起來,仿佛一切都顛倒了,眼前的女賊肆無忌憚,而特使倒成了見不得光的偷窺狂!雁翎把指尖擱在傅介子嘴唇,傅介子色迷迷把舌頭伸出舔它時,蘇武真的氣炸了!


    蘇武幾乎禁不住要探頭喊--喂,注意,清醒點,別以為自己是馬踏飛燕,其實是在考察你!蘇武還沒有喊,後麵林中深處伏兵不留心,兵刃發出撞擊聲,聲音很輕,可雁翎卻聽見了,盲人的聽覺總是格外靈敏。她提醒了傅介子。蘇武看到傅介子的臉色也嚴峻了,他肯定不擔心什麽伏兵--伏兵都是自己的弟兄嘛,他大概也覺得雁翎聽力過人,得認真對付。然後他倆就進樹林了。特使仍在後麵悄悄跟著。


    雁翎遺失刀囊,的確是意外的插曲,不過刀囊掉不掉,他們都會發起攻擊。攻擊很猛。因為要像模像樣。當然再像模像樣,也不會有什麽危險。


    蘇武隻是察覺傅介子有一點異常,看得出,他對雁翎真有一點關心!但是,不能看出他心裏想什麽。這其中的區別太微妙了,傅介子得把伏兵打散,這打鬥真真假假,界限是蒙住雁翎。可假戲真做,傅介子又有幾分是真在為雁翎而戰呢?然後,傅介子把這一仗打完,他磨磨蹭蹭,總算領雁翎離開了。蘇武從藏身的地方出來,看著躺著一地的“屍首”,心想他們也不容易,傅介子和雁翎磨蹭時,他們連氣都不敢喘。


    蘇武回頭看看,確信傅介子和雁翎已策馬跑遠。蘇武板著臉,咳嗽一聲。於是,詭異的樹林中,那些“屍體”都動了,一個個笑咪咪爬起來,互相拍打著肩膀。


    常惠笑道:“不知像不像?”


    麵瓜說:“像!我們力氣都使了!”遠遠還有一個弟兄爬不起來,大聲呻吟著。是雷怒,肩頭插著一枝箭,惟一負傷的是他。常惠、鱷魚、麵瓜和禦前錦衣衛笑著過去,給雷怒拔箭。“若非躲得快,我真被傅介子射死了!”


    雷怒埋怨道。“誰讓你拿槍抵雁翎啦?”


    “吩咐我要像嘛!”雷怒道。


    蘇武轉過身,不去理睬手下的廢話。蘇武仍然在想心事--剛才他們,包括雷怒都倒下後,雁翎奔向前,和傅介子緊緊摟抱在一起。她的臉貼著傅介子的心髒!那是顆年輕、純真、強健、熱烈的心!有哪個女孩能抗拒這樣的心跳?


    而被雁翎的俏臉貼緊,傅介子的心是否也跳得更快?想要跳出心房,去輕輕撫摸她呢?


    他仿佛聽見那怦怦的心的跳動!


    傅介子把她抱了許久,絲毫不顧忌四周的弟兄們以及特使在場,似乎他們真是死人,也知道蘇武不會跳出來!後來,傅介子去找馬,他牽著馬,再把刀鞘遞給雁翎。雁翎握著刀鞘,卻沒有挪步。傅介子好奇地看著她,蘇武在暗處望望去也納悶:搞什麽名堂嘛?雁翎順著刀鞘,一點點地往前摸,直到摸中了傅介子的手。她握住了他的手,傅介子笑了。他倆就這樣笑盈盈地手拉手,慢慢地走遠。蘇武像被刺中了心髒一樣,身體一陣滾燙又一陣冰涼,那滋味真不好受啊!傅介子與雁翎漸行漸遠。蘇武望見他們路過的一棵樹上,枝頭係著一根黃布條,在霧氣中飄舞,好似對蘇武的嘲笑。傅介子隨身帶著幾十根這種布條,他將沿途留下記號,以便蘇武追蹤。


    他倆也肯定有大量時間消失在蘇武的注視之外!他甚至不能再安排一次埋伏,因為按約定伏擊隻需要一次,一次便足以使雁翎對他信任了。他倆可以繼續浪笑、拉手、摸摸弄弄,而不會有人打擾。有一條焦黑的路是通往地獄裏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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