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蘇武等人已被移入一間石室中。


    石室中什麽都沒有,就像是個棺材似的,他們坐的是冰冷的石地,背靠著的是粗糙的石壁,全身都在發疼。牡丹手裏拿著杯酒,倚在門口,含笑瞧著他們,道:“你們就在這裏委屈一夜吧,明天,冒頓就要進攻月氏新王了,將你們帶回去,我雖然沒去過那地方,但想來必定是不錯的。”


    尉屠歸道:“冒頓難道要回沙姆巴拉行宮了麽?”


    牡丹汗道:“明天清晨就動身,這焉耆大營,委實也沒有什麽值得留戀之處了,秋已盡,冬已到。是麽?”


    尉屠歸喃喃道:“能瞧瞧冒頓的行宮,倒不錯,隻是……他為什麽不乘這時候進兵輪台?反而退回行宮去?”


    牡丹汗道:“你要知道,他是個很謹慎的人,沒有把握的仗他是從來不打的,想來是在等且鞮單於阻擊西征軍的精銳之師,他在進兵輪台之前,自然還要做許多準備,何況……”她嫣然一笑,接道:“他此番先退回去,主要還是為了和我結婚。”


    蘇武終於忍不住道:“你……你難道真的要嫁給他?”


    牡丹格格笑道:“你吃醋麽?”


    蘇武道:“你莫忘了,他究竟是你的父親。”


    牡丹汗突然斂去了她那動人的微笑,一字字道:“隻因為他是我父親,所以我才嫁給他。”


    蘇武動容道:“你……你難道……”


    牡丹汗仙子般溫柔的眼波,突然變得如同魔鬼般惡毒。她惡毒地微笑道:“你難道還猜不透我的用意?”


    尉屠歸突然接口道“我卻早已猜到了……當冒頓發現他的‘妻子’竟是他親生的女兒時,那隻怕比殺他千百刀還要令他痛苦。”他哈哈大笑道:“無論如何,他到底也是個人呀。”


    牡丹獰笑道:“還是你了解我……我們身子裏流的究竟是同樣的血……那正是惡魔的血,那血裏麵浸過百毒。”


    尉屠歸大笑道:“不錯,這毒血本是他遺傳下來的,不想現在卻毒死了他自己。”昆侖奴瞧著他兩人,突然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喃喃道:“這樣的兄妹……這樣的父子……莫非他們身子裏流著的當真是惡魔的血?這樣的血可真不能再遺傳下去了。”


    雁翎公主嘶聲道:“你恨的既然隻是父王,為什麽又要害我們?為什麽……我們究竟又和你有什麽仇恨?……”


    牡丹汗道:“我為什麽要殺死你們?……這理由不止一個。”


    雁翎公主道:“你說!你說呀!”


    牡丹汗道:“我若不將你們獻給冒頓,他又怎會如此信任我?如此看重我?……你們正是我進身的工具,這就是我第一個理由。”


    雁翎公主慘笑道:“你還有別的理由?”


    牡丹汗道:“自然還有……我是個不幸的人,我這一生的命運,已注定了隻有悲慘的結果,我絕不會眼看你們活在世上享受快樂。”她語聲說來雖緩慢,但卻含蘊著刀一般銳利的怨毒與仇恨!她恨每一個人,甚至連自己都恨。她仰首狂笑道:“隻恨我力量不夠……我若有這力量,我恨不得將世上所有的人全部都殺死,全都殺得幹幹淨淨。”


    雁翎公主道:“那麽,你自己活著又有何樂趣?”


    牡丹道:“我?……你以為我想活著?”她格格笑道:“告訴你,從我懂事的那天起,我就是為了‘死’而活下去的。生命既是痛苦,我隻有時時刻刻去幻想死的快樂。”雁翎公主瞧著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蘇武苦笑道:“難道你心裏隻有仇恨?”


    牡丹汗轉了身,將杯中的酒全都灑在地上,大笑道:“不錯……死亡,仇恨,在我眼中看來,世上隻有這樣事是可愛的,‘死亡’令我生,‘仇恨’令我活……”她格格地笑著,退出了門,石門砰地關起。但在這石室中,似乎還彌漫著她瘋狂的笑聲。“死亡……仇恨……死亡……仇恨……”


    冒頓果然在第二日清晨離開了焉耆大營。這是個浩浩蕩蕩的行列,千輛大車,萬匹戰馬。冒頓屬下竟有這許多人,這些人在平時竟是看不到的,由此可知冒頓屬下紀律之嚴明,實非他人可及。浩浩蕩蕩的行列,向東而行。


    蘇武、雁翎、昆侖奴、尉屠歸、傅介子他們擠在一輛車裏,車轅上跨著四名武將,在監視著他們。其實,根本無需任何監視,他們也是跑不了的,他們身上都已被點了七、八處穴道,根本連動都不能動。是晴天,道路上揚起了灰塵。灰塵吹入車窗,吹在蘇武臉上,他的臉看來已無昔日的光采,但他嘴角笑容,卻仍然沒有改變。縱然這是一段死亡的旅途,縱然死神已來到他麵前,但蘇武還是笑的,笑著麵對死亡,總比哭容易得多。車聲轔轔,馬聲不絕,就這樣走了一個上午。


    突然一匹胭脂馬馳來,牡丹汗半遮的臉,出現在車窗外,她麵上的笑容,又已變得那麽溫柔,那麽可愛。她揮了揮手,跨在車窗外的士兵立刻跳了下去。尉屠歸道:“你可是為咱們送吃的來了麽?”牡丹汗柔聲道:“是呀,我怎忍心餓著你們?”她一揚手,拋進了一個包袱。包袱裏有熏雞、鹿肉、大腸,還有些燒餅。尉屠歸等人這兩天簡直都可說沒有吃什麽,此刻一陣陣香氣撲鼻而來,當真是令人垂涎欲滴。尉屠歸笑道:“你真是好心,但你若不解開咱們的穴道,咱們怎麽吃?”


    牡丹汗嫣然笑道:“我東西已送來,怎麽吃可是你們自己的事,你總不能要我喂你們吧,冒頓會吃醋的。”她馬鞭一揚,竟嬌笑著打馬而去。


    尉屠歸等人眼睜睜地瞧著這些食物,卻吃不到嘴,這種滋味可真比世上任何刑罰都要難受。昆侖奴更是氣得全身都要爆炸了,但他也隻有眼睜睜地瞧著,他連手指都不能動,他簡直要發瘋。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聽那清脆的,銀鈴般的笑聲又在窗外響起,牡丹汗探進頭來,眼波一轉,笑道:“哎喲,你們的食量真小,這些東西看來就像動也沒有動似的,是嫌它們不好吃麽?”自窗子裏伸入手,提起那包袱,遠遠拋了出去。一路上,蘇武他們就這樣受折磨,這樣牡丹汗似乎隻有瞧著別人受苦時,她自己才會開心。不到兩天,他們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雁翎顯然地憔悴了,昆侖奴雖想怒罵,卻連說話都已沒有力氣。第二日黃昏,夕陽照著道上的黃沙,大地間仿佛已成了一片淒迷的暗黃色,也不知從哪裏傳來了一陣蒼涼的歌聲。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你要問我在何方,天山南北十萬林;三千年的不老樹,戈壁大漠啼夕陽……昆侖奴慘然一笑,道:“我很小的時候,就聽過這歌,我想:蒼涼的落日,照著十萬胡楊,一個孤獨的旅人,騎著馬在夕陽下向昆侖而去,那必定是一幅撼人心弦的圖畫,我總是幻想著自己有一天也能到這裏……”


    尉屠歸道:“現在,你總算到這裏了。”


    昆侖奴黯然道:“不錯,現在我總算到這裏來了,但蒼涼的落日,十萬胡楊在哪裏……我什麽都瞧不見,我隻怕永遠也瞧不見了。”


    雁翎公主用盡力氣,大聲道:“昆侖奴,你怎地也變了,怎地變得如此頹唐,你昔日的勇氣到哪裏去了?”


    尉屠歸歎道:“你難道不知道,世上隻有饑餓最能消磨人的勇氣。”


    雁翎公主默然許久,再也說不出話來。這時,馬車突然停頓下來,車窗外卻有駝鈴聲。幾名士兵開了車門,把蘇武他們扛了下來。


    夕陽映照下,黃沙道上已排列著一行長長的駱駝行列,有的駱駝上還搭著個小小的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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