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美人,臉還泛著紅暈,燒烤爐裏的炭火忽明忽暗,嗞嗞作響,像某種詭異的警示燈。裸露的燈泡,在臨時支起的竹架上搖來晃去,照得菜品清清冷冷,而桌上的三個人影,一動也不動。


    這場麵,嚇走了不止剛來的三兩個食客,這一夜怕是都不會有別的生意了。


    畢竟,龍陵巷開的是夜市,不是鬼市。


    安卓這個時候笑了起來說:


    “嫂子你想多了,這世間哪有什麽鬼。”他故作輕鬆,


    “不,我一開始也從未相信這世上有鬼,但那天,我親眼看到了。”


    “哈哈,”


    安卓這兩聲笑,因為身體的緣故,聽起來頗為心虛,


    “出了這樣的事,難免一時胡思亂想,但……”


    安卓想起了自己這一陣子的遭遇,他因為好奇心去一探究竟,結果險些送了命!他實在不想有人再誤入歧途了,尤其是像她這樣的普通人。


    他接著說:


    “……但臆想有時候是很危險的,對自己,對案情,都沒有好處。”


    “你這樣說,是因為你是警察。”阿萸的杯子空了,她的眼神也一樣空洞。


    “是,我是警察,所以更相信警方有能力破案,隻是時間


    長短而已。”


    安卓想不出別的話來安慰眼前人了,他隻希望她能就此罷休。


    “但你和別的警察不一樣,你不是一個普通的警察。”


    安卓聽這話,杯子已停在半空中,裏麵的液體晃蕩不止。


    她怎麽會知道他的身份?那個在案件中真正施展的身份?


    趙三水在旁邊,已經往嘴裏連塞了三串焦糊的豬皮,嚼的嘎嘣嘎嘣響。


    但安卓並不想把事情變得複雜,他立即說到: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杯中的液體倒入腹中,安卓覺得這對話應該結束了。他站起身來,已是背對著兩人。


    “等一下安警官,”趙三水突然客氣起來:“今年可是你的本命年?”但這話聽起來更像是拷問。


    本命年?他不是不知道他的生辰,何必明知故問。


    安卓手腕上的銅錢,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滑落到了袖口。


    落紅引兵,圓月穿心。


    他的天心鎖鏈!


    在普通人眼裏,這隻不過是一根紅繩穿了銅錢,圖個本命年的好兆頭,避邪求福的裝飾罷了。


    但作為時常傳話問路、念咒生符的鬼師,怎麽能少了這等常見的法器。


    趙三水知道他的身份!


    安卓突然感覺時光倒轉,他又站在了大學的宿舍裏,那個不大不小的上下鋪四人間,樓道裏的燈有時候會不聽使喚的突然亮起,又熄滅。夜色裏鼾聲四起,隻有他在寢室的角落裏,練習著他生平的第一個法器。


    但那時候,他隻顧著和遊魂說話了,卻忽略了黑夜裏的另一雙眼睛,正凝視著自己——趙三水!


    “卓哥,哎呀,你先坐下吧。”趙三水站起身來要把安卓扶回到座位上。


    安卓感覺很不舒服,但居然又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畢竟那姑娘的故事,還沒講完。


    “在我們家鄉,婚俗甚嚴,未過門的男女都不得行房。我未婚夫到城裏來的時間比我長,耐不住寂寞,沾染了些女人,都是那些陰溝子裏的。”


    她說到這裏,淚如雨下,好像正注視著他男人和別的女人同房,曆曆在目。


    安卓心裏一沉,那死去的人麵對這樣的容顏也還有興致在外麵胡混!但轉念又一想,也許正因為有這樣容顏而不得,才耐不住性子,在外麵胡混。


    “我想,完婚之後,他自會收心,我也跟著過來幫忙料理攤子,哪知他竟把那女人帶回了家。”


    趙三水給阿萸填滿了酒。


    “我舅娘見他幾日沒擺攤,怕他病了,給他熬湯送去,卻在屋外聽見有女人行房的聲音。她知道,那絕對不會是我。”


    她沾了一口酒接著說:


    “她氣不過,當即敲門進去看,但家裏搜了個遍,除了我未婚夫,並沒有第二個人。”


    安卓聽到這裏,覺得不過是未婚夫金屋藏嬌的一場家庭糾紛而已。


    阿萸接著往下說:


    “但當她轉眼一看我那未婚夫,已是麵色發青,印堂發黑,兩眼凸露在外,像是幾夜沒睡。”


    這是陽氣被吸食的麵相啊!


    “在我們家鄉,老人說,這模樣是厲鬼纏身,忌諱的很!”


    安卓回想起他那幾日,虧得薛平沒讓他照鏡子,那氣色怕是要比停屍間的還要難看。


    “我舅娘沒捉著人,當即就跑來跟我說這事兒。我礙於家鄉的禮俗,當時不便去往他家。”


    安卓心想,如若阿萸猜想的不錯,她的未婚夫定是在那些地方染上了髒東西,整日不見天光,和那變作女人皮相的東西在家裏廝混,卻不知自己陽氣漸萎。安卓覺得這故事聽起來,怎麽如此耳熟。


    但即便如此,他現在也形同虛設,辦不了半點事。他那天心鎖鏈和半道天眼,在這個月剩下的日子裏,都隻能當作路邊攤上淘來的破爛手鏈和擺件兒,他使不出神氣作法,何況,即便他陽氣爆滿,他那道行恐怕隻能幫了倒忙。


    “你說你親眼看到了鬼?”趙三水問:


    “那倒沒有。”阿萸說:


    “我隻是過了幾日,看到我那舅娘也是麵色發青,印堂發黑,兩眼凸露在外,像是幾夜沒睡。我當時害怕她也應了老人的言,果然不到幾日兩人依次身亡,一個墜樓,一個在床上猝死。”


    安卓不敢再往下聽了。他剛逃過一劫,現在除了對神鬼之事比普通人敏銳一點兒外,沒有一點兒法力。別說是傳話、問路、生符,就連護自己的身都大為勉強。他比那些陽氣飽和的普通人,更要心生恐懼。


    趙三水在一旁並不吭聲,安卓意識到,這趙三水莫非知道這些事後早有預謀,他在永輝未必是單純陪他老婆打麻將的。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盯上了永輝,知道了其中的秘密,還正巧碰上了他,拉他來搭上阿萸家裏的事兒,他到底想要幹什麽?


    但不管怎樣,他絕不會讓自己再深入險境了。


    夜市快過了淩晨,安卓正想著該如何脫身,手機屏幕順人意的亮了起來。


    安卓看到屏幕上的一串號碼,趕緊把手機握在了手心裏。


    “時候不早了。”他已經站起了身。


    但阿萸顯然還沉浸在情緒裏。趙三水安慰了她幾句,結賬的時候也不讓阿萸退回多餘的錢。他攀附著安卓,似要送他回家的意思,被安卓謝絕了。


    他這一天真是過的幾經複雜,身心疲憊。這時候,他不禁念起薛平的好來,那人整日就在自己的世界裏,不勞煩生事,嘴上聒噪的,也都是些不沾邊的閑言碎語,純屬逗大家一樂。


    安卓很多時候覺得,薛平不像是活在人道,他好像是,從天上來。他一安靜起來,卻又好像死人一般清靜。


    而清靜,正是安卓現在最需要的。


    “明日家宴,勿忘,準時。”


    安卓又看了一遍短信,他知道他絕不會遲到。


    那發短信的人,他已經好久不見了。


    他走出巷道,正要揮手打車,身後又傳來那女人的聲音:


    “安警官!”


    他一回頭,那張精致的麵龐又出現在他眼前。她走過來還有一段路,安卓禁不住要把她和餘念比較起來。


    是的,他不得不承認,即使是在這樣昏暗的燈光下,夜市散去一半,留下混在雨後泥漿裏的滿地垃圾,她身上還掛著大出腰圍一大截的油膩圍裙,即使她身後的燒烤攤無人光顧,她麵帶喪夫之痛,餘念本人站在她跟前,也是要遜色於她的。


    她像是含苞待放的蓓蕾,雨後夜色中靜靜開出的一朵芙蓉花,帶著夜鶯般的哼啼。


    “安警官,”她的手再次進入眼簾,


    “你的傘。”


    她的眼角還掛著淚痕。


    安卓接過傘,除了微微點頭,他想不出還能說些什麽話。


    他多想這個時候,午夜的巷道再落下一場雨。


    那麽至少他的傘,能在此時此刻,為她做些什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三生鬼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換花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換花奴並收藏三生鬼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