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卓斜眼瞥過客廳。


    眼前的藍皮沙發曾經是淺黃的印花布麵,被人用鉤針蕾絲裝飾起來。他可以趴在上麵玩一整天。


    他的小火車曾經搭載著童年的英雄故事,不知日月的翻山越嶺——那裏是一片荒漠,沙發的紋理可以讓英雄的征途變得舉步維艱,但那裏不該是終點。


    他的英雄,怎麽可以不一心一意,走完剩下的路?


    他知道即使他的火車不慎跌入懸崖,也會有一雙大手,在觸地的一刻穩穩托起。


    他記得那雙大手,和他偉岸的身影。


    “熊安卓……”


    但現在,他隻想像忘掉那雙大手一樣,忘記熊安卓這個名字。


    他幾步走進房間。


    房裏一切如故,好像他從未離開。


    牆上那些自己曾經稚嫩的臉,他覺得是前世認識的某個陌生人。


    那個影子!


    他不打算在這裏多做停留,他的心堅持不了那麽久。他隻


    想進來看一眼那影子的究竟。


    那影子為什麽還在這裏?


    她難道不知道,這裏已經物是人非,不再是她的家,他們的家?


    “安卓……”


    有女人輕聲喚他的名字。


    他抬眼。


    小慈半掩著門站在門口。


    “你父親讓你在家多住幾日,你不必急著走。”她小心翼翼的說。


    “好,”他迅速答道,並不多看她一眼:


    “我想單獨待一會兒。”


    他用這句話打發那人,她始終不敢走近一步,門又關上了。


    安卓現在好像一個受盡欺淩的孤兒,終於回到了暫時的安身之處。他說不出來是何緣由,這個房間好像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支撐,保護,撫慰著他。門鎖扣上的一瞬間,他的身子開始收縮,小得可以再回到那個人溫柔的懷抱。


    他蜷縮在床頭,頭埋在手裏,沒有絲毫聲響,指縫間卻漸漸溢出了水……


    小慈從走廊出來,客廳裏開始充斥著收拾碗筷的聲音。


    “他在自己的房間裏?”熊天墨坐在沙發上說。


    小慈點頭。


    “他準備什麽時候走?”


    “他嘴上答應了多住幾日……但恐怕又是和以前一樣。”


    熊天墨把臉扭回電視。但小慈知道,他並沒有真的在看。


    他是個俊朗的男人,歲月並沒有帶走他臉上的輪廓,反而增添了幾分威儀。


    “你現在的情況,要多加留心……”


    他說的是家裏很快降臨的新成員。


    小慈停下手中的碗筷,四個月了,還看不出什麽身形。


    “……他如果要走,”


    天墨回頭說:“那裏麵的東西也就跟著一塊兒走了。”


    ……


    小慈望了一眼那個房間,她並不覺得害怕。她其實早能感覺到,屋裏不止她和天墨兩個人。


    她並不害怕,因為她並沒有做錯任何事。


    她認識天墨的時候,安卓的媽媽已經去世好多年了。但她奇怪家裏為什麽沒有一張她的照片。


    她沒有見過那個人,也談不上任何恩怨。她們甚至說不上任何直接的關聯。她隻是這裏昔日的女主人,是她丈夫兒子的生母。


    安卓的房間這時候並沒有亮起燈。


    西邊的小城,夏天的夜色總是遲遲不落。房間籠罩在深藍色的光線裏,逐漸勾勒出安卓黑色的身形。


    但這時候,房間裏的安卓已經不是一人了。


    他在滾燙的淚水中,嗅到了一股芳香。


    是蓮花!


    他突然想起小的時候,那個優雅的人兒常在他的床邊唱一首蓮花的歌。


    “七朵蓮,七朵蓮,上山崗去采竹葉……”


    他幼小的身體在歌聲裏有了睡意。那柔軟細膩的皮膚像蓮花一樣散發著自然的香味。他有時候會裝睡,這樣就不會錯過那香甜一吻的知覺。他也喜歡把眼睛眯成一條細縫,看她抬手關燈的樣子。她的長發輕輕掠過他,在黑暗完全籠罩前,他的眼縫就能再瞥一眼燈前的人影,那個光明照耀下的美麗麵孔。


    安卓被這曾經無數次催眠他的香氣喚醒。他期待著開眼還能再見到那個人。


    但房間裏並沒有多出一個人來。他在幽藍的光線中重新辨識著的一切。


    他很快找到了香味的源頭——窗台上放著睡蓮,是一盆霞妃。


    它在夜色中發出清幽的粉光,到這個時候也還未閉合,反倒像少女剛旋轉開的紗裙,趁著夜色,美的剛剛好。


    安卓走過去,在逐漸濃烈的芬芳中,突然覺得神清氣爽。他心生向往,對這睡蓮竟然有了一種莫明的依戀。他眼裏漸映閃爍微光,這粉紅的花像是一股強大的能量體,他靠近的皮膚能感覺這光是暖的。


    他越是走近,這光越是灼烈明亮,牽引著他走到跟前,伸手就能觸碰。


    他甚至聽到了光裏暗藏的玄妙聲響。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他像個夜行雪地的浪人,在山窮水盡時,終於找到一處


    搓手取暖的焰火。而這焰火也因為他的緣故,竟然越燒越旺!


    火光像長滿了粉色的觸角,向睡蓮的四麵八方伸展開來,它輕撫著安卓的麵頰,又直指房間的各個角落。


    安卓這時候才察覺到自己的身子先前竟像是死人般冰涼!他太久沒有陽氣充盈於囊中,蕩氣回腸,渾然有力的感覺了,這冰涼破敗的身體,在火光中漸漸溫暖起來,他的身體正在恢複。


    這睡蓮莫非就是前人口中的定坤玉蓮!


    前朝行醫的人隻知它能滋陰補氣,疏血通瘀,卻不知它在陰陽靈界還能稀釋孽障,還以陽力。


    如此嬌弱柔美的至陰之物,竟能喚醒召回宇宙至剛至陽的氣力,怕是誰也想不到的!


    安卓也隻在很久以前聽聞過,但不知其由來,也斷不敢妄加揣測眼前這祥物就一定是傳說中的定坤玉蓮。


    他的氣力漸漸恢複,而睡蓮的光線隨即漸弱。


    他在最後一絲光線中看到盆底沉著一塊碧綠的美玉,而盆子的內口也刻有字跡:


    七朵蓮,一九九六。


    一九九六?


    他對那個年份沒有任何記憶。那一年,他還沒有出生。


    蓮花這個時候已經完全閉合了,隨即也吞沒了最後的光。


    安卓在黑夜中一動不動,他還回想著剛經曆的一切。


    空氣中也還飄散著蓮花開合的餘香。


    但氣力的注入已讓他重拾敏銳。


    屋子裏,一個遊物正在迅速移動!


    安卓警惕起來,一使勁力,天心鎖已由臂腕褪至掌中,銅錢已在五指間翻滾。


    那定坤玉蓮果然不假!


    而那黑暗中的遊物也沒有停下。它爬行穿梭著,愈發猛烈。


    但安卓知道,那不是見到獵人的奪路而逃,而是嗅到獵物的亡命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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