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銀河映像總部,由於是工廠改造,二層改為一層,所以樓底很高,也非常寬敞。羅雀跟著越冬青穿過了工作區,看到一隊外出拍攝歸來的工作人員歸整著機器與設備,公司內隨處可見銀河映像之前拍攝的各種電影海報與劇照,他們的內部裝修很有意思,每一片工作區都被鋼筋編織成的“牢籠”隔開,工作人員如同犯人,被“關”在了裏麵,充滿了cult電影裏的風格。


    整個公司的色調被灰與黑籠罩,刻意剝落的牆皮露出了裏麵黃色的磚塊,角落的陰暗處長著一大塊青苔,牆壁上的窗戶修得很高,陽光透過玻璃斜射下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被照的無所遁形。


    透過牢籠的鐵欄,羅雀看到了裏麵的“犯人”在牆上隨意著貼著他們的一些新企劃,有storyboard與人物關係圖,更多的隻是一些無意義的畫麵草稿,看起來十分的混亂無序。


    其中一人看見羅雀往這邊看,眉頭一皺,“盯咩呀,撲街仔。”


    即便羅雀不懂粵語,但看過這麽多香港電影的他怎麽可能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於是他走近那所牢籠,與那人隔著鐵籠,用大陸的方言回了一句同樣的話……


    “瞅你咋?”


    羅雀隱藏在衣服下的身體有些輕微的顫抖,這不是怕……


    是興奮與激動,是男性分泌出的獸性荷爾蒙。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對上一句嘴,自己也沒有被惹惱,隻是身體不由自主的想這樣去做。


    那人似乎真的不能走出這所牢籠,盡管它的鐵門大大地敞開著。


    他看著羅雀,狠狠地一撇頭,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這就是像是個信號,獄房裏的其餘人等幾乎是同一時間朝羅雀看了過來。


    冷、狠、黑……


    羅雀背後的寒毛都立了起來,一陣涼意從腳後跟直冒到天靈蓋,自己宛如被一群野獸盯上,生死一線。


    這分明就是一所監獄,銀河映像一如他們的電影,就是這麽一群人,在監牢般的環境裏,貫徹著自己的黑暗之道。


    幸好在前領路的越冬青一把拉過羅雀,剛開始她還頗為有趣的看著事態的發展,隻是在事態將要爆發時及時的製止了他們。


    “走吧。”


    “嗯。”


    羅雀一邊走著,一邊側過頭看著牢房裏的眾人,隻見其餘幾人也走上前,來到那人身邊,他們的眼珠子隨著自己的腳步移動,目送著“食物”的離開。


    “他們是創作部的人,杜sir(杜琪峰)發了話,沒想到好故事之前,他們不能離開鐵籠,估計他們也是憋了好幾天了。”越冬青解釋著。


    羅雀將自己的袖子拉了上來,露出了自己的手臂說:“理解,不過你看,剛才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越冬青一看,果真如此,道:“那你還沒事找事兒的上去懟別人,偷看別人的企劃本來就不對。”


    “我當然知道,不過……嗯。”他放下袖子。


    “可能是什麽?”


    他吐出一口濁氣,說出了八個字。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你們男人真是……嗬,神經病。”越冬青笑著搖頭。


    羅雀沒有去理會越冬青,也不想試圖去解釋什麽。男人有時候是幼稚且衝動的,這種天性充滿著原始的獸性,深植在基因之中,隻是隨著教育、規矩、責任等諸多後天因素規範著人類的行為,所以才有了現在的文明社會。


    隻是在那麽一刹那,羅雀回歸到了自己的天性。


    劉慈欣在《三體》中有一句話說的很好——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獸性失去一切。


    無疑杜琪峰是深諳此道的人,他將銀河打造的如同監獄,但卻給了來到這裏的人一方小小的天與地,與此同時不斷施壓,讓他們回歸天性。


    愈原始,愈純粹。


    愈墮落,愈快樂。


    自私、殘暴、貪婪、怠惰、傲慢、悲傷這些陰暗麵也會被無限放大,正因此,銀河的電影大部分的黑暗的,也是獨樹一幟的。


    兩人來到一間明顯與其他工作區不同的牢房前,他的主人在周邊種上了許多花草,紅紅綠綠的點綴讓這處所在別具一格,隨著越冬青敲了敲門,羅雀的心髒也開始砰砰直跳。


    “女婿第一次見丈母娘也不過如此了。”羅雀暗自想著,隻聽門內一聲“進來”,越冬青打開了門。


    那是一個平頭,戴著眼鏡,穿著一件天藍色襯衫的人。


    他不是杜琪峰,但這個人,也讓羅雀沒法放下那顆懸著的心。


    眼前這個人,就是“銀河鐵三角”之一,編劇奇才遊乃海。


    《黑社會》《暗戰》《槍火》這些曾在香港影史上點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影片,皆有他的非凡功勞,此人曾一度摘下金像獎最佳編劇獎,他的劇本裏往往充滿了奇巧的構思和靈感的細節,奇詭的轉折、拍案叫絕的懸疑,迷離詭異的氣氛和輕狂張揚的非凡個性。


    妖異,這是對於他最貼切的一個詞。


    但又誰曾想到,這隻是一個能在自己辦公室種上各種花花草草,真人其貌不揚的,甚至可以說是低調的過分的男子呢?


    遊乃海見到越冬青,滿臉微笑,用粵語說道:“小越,你過嚟啦。”


    越冬青親切的道:“係丫,遊哥,嚟睇下你架嘛。”然後,她又拉著羅雀,介紹道:“佢係我同你講嘅羅雀啦。”


    他挑了挑眉:“你前度咯?”


    越冬青難得一見的臉上一紅,道:“遊哥啊~”


    羅雀其實在一旁是聽懂了的,就算沒聽懂,猜也能才出來兩人說的是什麽,隻是有些尷尬,見遊乃海站了起來對自己伸出了手,“你好啊。”


    他趕緊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已經發汗的雙手伸了過去,用半生不熟的粵語應道:“你好你好,狗樣(久仰)大名,狗樣大名。”


    “噗”越冬青被羅雀的粵語逗得捂住了嘴,遊乃海也一臉憋笑,這才示意兩人坐下。


    自己離沙發也就兩米距離,這短短的兩米,羅雀差點沒走成同手同腳,遊乃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知道羅雀不會粵語,所以操起了港普:“你的情況小越同我和杜sir都說過了,但銀河有銀河的規矩……”


    越冬青一聽,急道:“遊哥……”


    遊乃海抬一隻起手,讓她先別說話,他繼續道:“銀河不是想進就能進的,我們需要你有這個……”


    他抬起的那隻手移到自己的頭邊,繞著圈轉了兩下,然後伸出來,窩著拳。


    “boooooom!”隨著他突然發出的擬聲詞,握緊的手指作出炸開的手勢。


    羅雀看得出他眼中的狂熱。


    “i.need.a.story,給我一個故事。”上一秒還文質彬彬的男人,此刻看上去,有些陰冷與瘋狂。


    羅雀沒有開口,遊乃海收回了自己的手。


    “如果不行,請你出去。”


    他看了看身旁略顯緊張與擔憂的越冬青,又看了看表情瘋魔般的遊乃海。


    一隻麻雀,飛入鐵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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