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五,宜嫁娶、動土、祭祀、祈福、求嗣,忌開光、安葬。


    大晉攝政王顏西祠繼十年之後,再次迎娶攝政王妃!


    攝政王顏西祠,刑部尚書郎義妹眉嫵,一個權傾朝廷,一個美譽天下。


    君子淑女,十年癡戀,十年朝夕,今日終究有情人終成眷屬,江山佳話,流芳百世。


    眉嫵抱著玉如意跪坐在高高的白象花轎裏頭,大紅轎簾隨風曳動,前有九百九十九名威風凜凜的金吾衛開道,後有九頭白象眾星拱月。


    從刑部尚書郎府門開始,一十二名童男童女戴著花環,挎著花籃,不斷朝四周拋灑各色牡丹。


    本已經不是牡丹盛開的時節,但攝政王千方百計找來千色牡丹,每朵牡丹隻采摘初初綻開花蕾的那一朵,或紅或粉或碧或白。


    一切隻因,眉嫵平生鍾愛牡丹罷了。


    嗩呐絲竹靡靡震天,整整十頭白象,被挽上紅綢,戴上花環,還熏了花香,從街頭緩緩前行。


    嫣紅蔻丹從翠碧玉如意上摩挲而過,眉嫵眼眸低垂,嫵媚桃花妝的眼梢,上挑多情,丹朱紅唇,唇角綻放雍容淺笑。


    她輕撫了下鬢角,朱雀銜珠的鳳冠,十二金釵墜著一簾細小金珠,環佩叮咚,好聽悅耳。


    她輕輕撩起轎簾,俯視下頭人潮擁擠的王城百姓,臉上的笑意越發深了。


    她的大婚,豈止是百裏紅妝!


    從今往後,她要全王城的人都記住今日,她眉嫵才是最得顏西祠深情的一人,此間天下,她最幸福!


    “聽說了嗎?這白象可是蕃羅國進貢,專門供奉天神用的。”


    “所以說,這顏西祠和眉嫵,才真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連天神都祝福他們……”


    “我還聽說,這兩人嫁娶的頭一天晚上,洛陽牡丹一夜盛開,為之祈福。”


    “真風光,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


    聽著這些話,眉嫵低笑了聲,她低頭看著裙擺上金線紋繡的朱鳥展翅,屈指一撚,露出第二層的裙擺,那裏層紋繡的赫然是百鳥朝鳳圖樣。


    唯有當朝皇後才可加身的鳳袍!


    沒有人有她了解顏西祠,也更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麽!


    吉時一刻,十頭白象在攝政王府門口停了下來,劈裏啪啦的爆竹聲響過後,絲竹音一停,身著大紅喜服的顏西祠從裏頭走出來。


    今日,他頭簪紅玉,鬢垂金線,豔紅色的直綴喜服穿在他身上,越發將他襯的麵如冠玉,龍章鳳姿。


    然而,他胸前卻沒有束喜綢禮花,本該是他騎馬去刑部尚書郎府上接親,他也沒去。


    “王爺,該射轎簾了。”身邊的喜娘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顏西祠寒目幽深,毫無喜色,他從長隨手裏接過弓箭,搭箭拉弓,弓成滿月,嗖的射向白象。


    “嗡”特意刷成紅色的箭翎顫動作響,下麵的人趕緊搭上腳蹬。


    顏西祠踏上腳蹬,他盯著大紅轎簾,有片刻的失神,這樣烈焰的紅色,如此熟悉。


    那一年,他也是這樣站在花轎外頭,還沒來得及伸手撩簾,花轎裏頭的那人,便自發先撩了轎簾,然後衝他眨了下眼,很小聲的說,“鳳冠太重,你倒是快點。”


    從未有女子在成親之日說這樣的話,偏生她毫無顧忌,瀟灑寫意,骨子裏比他這個男兒還要不羈隨性。


    “王爺?”眉嫵疑惑,她都已經準備妥當,隻等這人伸手進來。


    這嬌媚柔滴的聲音,讓顏西祠瞬間回神,他指尖一顫,撩開轎簾,跟裏頭那豔紅如火的女子伸出了手。


    眉嫵微微一笑,她一手抱著玉如意,一紅蔻丹指尖搭上了顏西祠掌心。


    不一樣,聲音不一樣,神態不一樣,就是指尖的溫度也都不一樣……


    顏西祠一把握住眉嫵指尖,順勢一拉,將人拽進懷裏,也不用腳蹬,直接腳尖一點,衣袍翻飛,穩當落地。


    “啊……”眉嫵小小的驚呼了聲,環佩搖晃,嫁衣如火,她眸色柔情地望著抱著自己的這個男人。


    十年了,她終於求而所得,心想事成。


    然,這種喜悅還沒浮上眼梢,顏西祠就神色淡淡地將她放地上,偶後抽手直接邁過她往府裏走。


    周遭瞬時安靜,所有人都看著這兩人。


    眉嫵臉上神色霎時繽紛多彩,不過她還能按捺住,扯起笑容,快走幾步,一把抓住顏西祠的手,執拗地將自己的手指頭塞進他的指縫中,十指緊扣。


    顏西祠垂眼看她,視線在她鳳冠上微微一頓,便任由她牽著,兩人齊步進門。


    接下來的跨火盆等環節,賓客噤聲,唯有司儀大聲唱喏,顏西祠從頭至尾抿著唇,一言不發,他神色有些恍惚,但又很快沉寂下去,沒有人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兩刻鍾後,正是應拜天地之時,有太監在外唱喏,“皇上駕到!”


    眾賓客紛紛起身接駕,顏西祠轉身負手而立,眉嫵落後一步站他身後。


    紅袍太監左右並列,緊接著一身穿明黃龍袍,年約十一二的小少年被人牽著走了進來。


    幼帝難得出宮,更是未曾見過嫁娶之事,一應都很好奇,但他還是曉得自己身份,緊繃著小臉,並不東張西望。


    牽著幼帝的,是頭須皆白,背有稍駝的老者,這老者身上穿著暗紫色親王蟒服,一雙小眼精光閃爍,像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很是精神。


    他和幼帝笑眯眯地進來,將幼帝抱到主位坐好後,才轉身麵對顏西祠。


    幼帝輕咳一聲,嫩生嫩氣的道,“諸位愛卿,免禮。”


    眾人有是一聲唱喏,後才接二連三的直起身來。


    顏西祠單單對幼帝拱手,“不知皇上大駕,臣有失遠迎,還請皇上恕罪。”


    幼帝板著小臉,有模有樣的道,“顏愛卿說哪裏話,是朕聽聞愛卿今日迎攝政王妃,故而讓端親王帶朕出來看看。”


    說完這話,幼帝目光落眉嫵身上,又問,“這位便是攝政王妃?”


    眉嫵斂衽行禮,“回皇上,民婦正是。”


    幼帝上下打量了她,讚賞道,“顏愛卿真是三生有幸,能娶到這麽一個貌美如花的姑娘,可喜可賀,朕要賞。”


    這廂顏西祠還沒來得及謝禮,那頭端親王就笑道,“皇上有所不知,咱們攝政王這是第二次娶王妃了,這頭一個王妃,那也是天下絕色的人物。”


    幼帝來了興趣,“哦?此話作何講?”


    端親王摸著胡子,笑的和氣生財,“十年前,先帝尚在,攝政王跟琴家天才琴七弦之間的一場,可謂轟轟烈烈,全大晉都曉得,這琴七弦彈的一手好琴,很得先帝讚賞,為此,那次嫁娶,還是攝政王親自跟先帝求的賜婚。”


    幼帝聽的津津有味,“那是從前的攝政王妃好看,還是今天的王妃漂亮?”


    端親王臉上的笑容加深,“皇上,這有句古話,是說但聞新人笑,哪聞舊人哭,舊人自然是比不上新人的了。”


    普天之下,敢在顏西祠麵前這樣說話的,不超過三個人,恰這端親王就要算一個。


    他是正統軒轅氏的血脈,雖不是白發,但對自家的江山社稷,哪裏能容許顏西祠染指的道理,故而這麽多年,兩人皆不對付。


    顏西祠把控朝政,手下掌管著王城金吾衛,還有見不得光的紅妝樓,勢力龐大。


    端親王手上勢力雖不及,可同幼帝是同宗,關係自然親近。


    顏西祠目若鷹隼地盯著端親王,麵沉如水的道,“端親王的恭祝,吾心領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趕人了。


    端親王像恍然大悟一般,一拍腦袋道,“看來,光是說話都糊塗了,你們趕緊拜堂,莫耽擱了吉時,往後不吉利。”


    司儀看著顏西祠,又看了看幼帝,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顏西祠揮了揮手,與眉嫵左右站好,天地之間,真龍天子最大,故而兩人拜天地,便是拜的幼帝。


    端親王站在幼帝身邊,半點都沒側開,理所當然地受了顏西祠的一拜。


    眉嫵臉色不太好看,她預想過,萬劫穀的餘孽定然會有動作,可不曾想,先讓她惱上的,會是幼帝和端親王等人。


    一場的賓客沒人吭聲,這番爭鋒相對,誰都看得明白,哪裏是能隨便摻合的。


    隻有幼帝一人十分開心,縱使再是皇帝,可到底年紀在那,沒坐一會,就摸了塊糕點往嘴裏塞。


    端親王也不拘著他,等兩人拜完天地後,他就準備帶著幼帝回宮。


    豈料這時,一陣叮咚琴聲隔空傳來,所奏之曲,正是《鎮魂鈴》。


    這是亡者的哀歌,生者的殺戮,曲調不祥,聲如鬼泣。


    眾人大驚,交頭接耳,不時看向府門外。


    端親王眯著眸子,眼底閃過奸詐,他牽著幼帝,揮手就讓暗衛將幼帝層層護了起來。


    琴聲近了,大紅燈籠下,一字烈焰的紅,款款走出,仿佛是從深淵從而來,在她的身後,盡是擇人而噬的黑暗。


    比眉嫵那一身喜袍還紅的紅袍,如火如歌,披散的長發,逶迤妙曼,黑白分明的眼瞳,白的純然,黑的濃烈。


    長卷的睫毛低垂,投落的暗影下,是若隱若現的紅麵紗,懷抱七弦琴,屈指聲聲彈。


    漫步妙兮,聘婷豔兮,絕色兮,傾天下!


    顏西祠心神震動,他睜大了寒目死死盯著那施施然走來的紅衣人,半隱在袖子的指尖,微微抖動。


    他覺得難以置信,又覺得仿佛一切理所當然,更有一種塵埃落定的輕鬆。


    她,終於還是來了!


    眉嫵則臉色大變,她死死捏著手,蔻丹指甲掐的手心生疼,她亦不可知,她隻恨不得現在就衝出去,殺了她!


    王府之中,一眾賓客十年前曾見過琴七弦的,神情都不太好看,有人交頭接耳,看著走進來的紅衣人搖頭歎息。


    端親王小眼一亮,他撫胡子的手一頓,心頭刹那轉過無數的算計。


    紅衣女子走到距離顏西祠兩人三丈的距離,一曲《鎮魂鈴》終了,她抬眸,蔥白指尖一按琴弦,聲若珠玉相碰的脆聲道,“攝政王大婚,可喜可賀,九重殿萬劫穀有大禮相送。”


    這嗓音入耳,便讓顏西祠微微恍惚起來。


    一模一樣,連聲音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樣,一切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眉嫵忍不住,她站出來嬌喝道,“金吾衛何在?速速剿殺萬劫穀餘孽!”


    哐啷的刀劍相擊,手持長槍的金吾衛衝的進來,將紅衣女子團團圍住。


    “咚”琴聲乍起,以紅衣女子為中心,四下散開,叫所有人心頭一蕩,像是有把鼓捶在心口一般。


    隻見紅衣女子一擊掌,呼呼破空聲傳來,一纏著白紗的木箱子從天而降,嘭地落在場中央。


    眉嫵冷哼,“裝神弄鬼!”


    顏西祠揮手,阻攔了眉嫵,他定定望著紅衣女子,眼底有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眷念,他甚至輕言道,“你還是回來了。”


    紅衣女子沒回答他,她側臉,撥弄了幾下琴弦,“不打開看看?”


    眉嫵恨的五髒六腑都痛了,她手腕一抬,妖嬈紅綢宛若靈蛇嗖地躥出去,以雷霆之勢打在木箱子上。


    “轟”的一聲,木箱子四分五裂,木渣飛濺之中,一具屍體露了出來。


    那具屍體,渾身沒好肉,四肢從關節處被折斷,又折疊起來,才裝進木箱子裏,像任人擺弄的布偶一樣。


    不,說是屍體並不恰當,因為那人還沒有死。


    蓬頭垢麵下,那人還睜著一雙眼睛,偏頭看著眉嫵。


    隻一眼,眉嫵就認出來了,她失聲喊道,“無傷!”


    無傷嗬嗬喘著氣,他衣衫滑落,眾人才看清,那前胸的皮,竟是被人生生剝了去,鮮血的皮肉暴露在空氣中,散發出絲絲惡臭和血腥味。


    眉嫵看向顏西祠,“王爺,救無傷。”


    顏西祠麵無表情,他一點頭,適才有金吾衛上前抬起無傷。


    可這一抬,無傷便發出嗚嗚的哀嚎聲,一名金吾衛揭開無傷腰腹的衣衫,頓時瞪大了眼睛,接連後退好幾步。


    無傷的腰身上,有膿血滲出來,然這並不是最驚人的。


    駭人的是,他的腰身扣著把精致小巧的撥浪鼓,雪白的白骨珠子,還能見著皮肉紋理的鼓麵,上麵似乎用血繪著紅牡丹,而撥浪鼓的另一邊則用針線密密麻麻的縫在沒了皮的血肉上。


    那撥浪鼓,就像是從無傷血肉裏長出來的一樣。


    眉嫵臉色煞白,眉目又生戾氣,她自然明白那撥浪鼓是什麽意思,白雲城一行,是她的奇恥大辱!


    紅衣女子一直低低續續地彈琴,她問眉嫵,“紅妝樓樓主眉嫵,可還滿意你看到的。”


    眉嫵捏緊了衣袖,她幾乎是咬牙切齒的道,“九重殿萬劫穀,今日既然敢來,就都給我留下性命!”


    話音未落,她手上的紅綢齊齊交纏擊出,朝著紅衣女子的方向,殺氣四溢。


    紅衣女子捏緊一根琴弦,正待一挑,又道紅色的人影更快地躥過來擋在了她的麵前。


    是顏西祠!


    紅衣女子一愣,就是眉嫵都詫異之下,手腕一翻,紅綢轉向打了別處。


    “王爺,她是九重殿的人!”眉嫵一字一頓的道。


    顏西祠寒目幽深,下頜緊繃,“不用你提醒,吾明白,吾要親自捉拿審問此人。”


    他都沒有轉身,隨著話音,手頭的夜劍豁然拔出,烏光天色,劍風獵獵。


    紅衣女子大驚,她舉琴一擋。


    “嘭”,七弦琴在劍光下轟然粉碎。


    一切,都在這瞬間,不及眨眼的功夫。


    “攝政王還心胸,欺負個弱女子。”清淡如昆山玉碎的聲音驀地在四合暮色中響起,衣袍鼓動,獵獵作響,一比黑夜還濃厚的玄色從天地水平間疾馳而來。


    有金色優曇婆羅花盛世怒放,鋪陳在玄色之上,團團簇簇,繁花似錦。


    來人長臂一伸,將紅衣女子帶進懷裏,爾後寬袖拂動,雲水舒卷,晶瑩如玉的一掌鐺地打在夜劍劍身上。


    各自後退,來人站定,眾人才看清,這男子鴉發三千長,臉覆金麵,一雙罕見的琥珀眼瞳妖異昳麗,看不清容貌,可同樣讓人覺得俊美無雙。


    “九重殿殿主?”顏西祠一挽劍花,夜劍直指。


    浮黎嘴角一翹,下頜一揚,脖頸和下頜之間的弧度漂亮至極。


    他口吻淡漠的道,“跟條狗一樣的人,不配叫本殿。”


    於此同時,眉嫵愕然又驚訝,“你竟然還沒有死!”


    琥珀眼瞳掃過去,冷銳如刀,割的眉嫵臉上皮膚生疼。


    他道,“本殿說過,母狗再亂吠,本殿就宰了下酒!”


    說完,他拍了身邊的紅衣女子肩一下,低頭柔聲道,“去,給本殿將母狗宰了!”


    紅衣女子摩挲了下手腕,當著眾人的麵,她指尖一拉,就帶出七根猩紅琴弦來,掌心內力噴發,無形琴身托起琴弦,冷光灩瀲,猩紅如血。


    顏西祠皺眉,“你不是她,你是萬劫穀八音!”


    心頭憤怒崩如山裂,顏西祠手頭夜劍清鳴,他一劍就朝八音刺來。


    浮黎冷笑一聲,他身形連閃,半途就截了顏西祠的攻擊,兩人一紅一黑,打的難分難解。


    八音素手一挑琴弦,二話不說,直接就朝眉嫵攻擊過去。


    “來得好!”眉嫵嬌笑一聲,她手上紅綢翻飛,宛如接天連葉的無窮碧,嚴嚴實實得朝八音身上纏去。


    八音腳尖一點,踩上紅綢,單手一拉琴弦,弦滿如月,再是放手。


    “嗡嗡”琴聲陣陣,音波浩淼,悉數鑽進眉嫵耳裏,擾的他體內氣血翻湧,內力不濟。


    這般,八音已經躥到眉嫵身前,她伸手一抓,扣上眉嫵的肩,哪知背後劍風襲來。


    她人一個鷂子翻身,以琴弦一絞,抵消了劍風。


    卻是顏西祠看到眉嫵不敵,竟還有心思相助。


    果然,浮黎冷笑一聲,拈花一指,精準地捏住夜劍劍刃,另一掌轟地打在顏西祠胸口。


    顏西祠手中將劍柄一輪,夜劍在他手中滴溜溜地轉動,劍芒四溢,逼的浮黎鬆手。


    八音蔥白指尖扣住兩根琴弦,對眉嫵的紅綢不閃不避,朝著顏西祠的方向,扣了下去。


    “咚”水滴石穿的聲音,不絕於耳。


    震的顏西祠手一顫,差點握不住夜劍,浮黎抓住機會,一腳踹在顏西祠側臉,將人踢飛出去。


    八音這頭被紅綢纏身,她一掙,竟然沒掙脫開。


    眉嫵臉上恨意斐然,“去死吧!”


    她喊著,內力齊出,透過紅綢,迅猛如龍地朝八音轟過去。


    黑瞳沉然,寂滅如深淵,顯出幾分詭譎的妖異來,八音看著眉嫵,嘶啞冷笑道,“該死的人是你!”


    七根琴弦嗖嗖纏住紅綢,以更快的速度沿著紅綢反向彈射過去。


    “轟隆隆”接連兩聲震天動地地響動。


    漫天紅綢碎片,飄飄揚揚,宛如蝴蝶紛飛,好不淒美。


    在這迷離之色中,八音屈指成爪,人快若閃電地撲向眉嫵,扣住了她的脖子!


    “今天,我就讓眾人看看,你這美人皮下的醜陋!”八音低頭在眉嫵耳邊輕聲道,她口吻很輕,甚至聽不到半點的恨意,但其中的意思叫人膽顫心驚。


    退至角落的滿場賓客就見,紅若牡丹國色的紅綢之間,一襲如火嫁衣倏地從眉嫵身上脫落,並飛揚上天。


    “啊!”眉嫵尖叫出聲。


    八音提著她裏層裙裾一揚,金光點點的百鳥朝鳳鳳袍撞進所有人的視野。


    滿場嘩然,從頭至尾冷眼看著的端親王神色一厲,還一不小心揪落了自己一根胡子。


    幼帝看著那鳳袍好一會,忽然脆生道,“那不是皇後才能穿的鳳袍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已經有在場賓客看顏西祠的眼神不對了。


    顏西祠氣勢驚人,他本一劍已經劃破浮黎的寬袖,但眉嫵鳳袍一現,他人一頓,讓浮黎抓住破綻,後背又挨了一掌。


    “百鳥朝鳳,多好看呐,天下的女子可都想穿。”八音微微一笑,她五指用力,就讓眉嫵掙脫不得。


    眉嫵恨得眼圈發紅,她瞪著八音,“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有三根琴弦悄無聲息地纏上眉嫵腰身,此刻,她看著她,仇人在手,可心頭的恨意並未少一分。


    “殺我?現在是誰殺……”


    八音一句話沒說完,心頭一凜,她拎著眉嫵,將人往身後一擋,跟著迅速躥出兩丈外。


    她回神,見是顏西祠擒著夜劍殺過來。


    她冷笑,眯起黑瞳,手上琴弦一拉,就聽得嗤啦一聲,眉嫵那身烈焰鳳袍轉瞬撕裂成碎片。


    眉嫵隻覺得身上一涼,她低頭,身上已經沒了鳳袍,衣不蔽體。


    有賓客發出唏噓的聲音,視線全都往眉嫵身上掃。


    今日眉嫵為了晚上的洞房花燭夜,鳳袍裏頭並未穿中衣裏褲,反而隻著了十分透明的薄紅紗。


    紅紗遮掩不了乍泄的春光,鴛鴦戲水的肚兜,連針腳都看的清清楚楚,而肚兜以下,卻是什麽都沒有,黑密的叢林,幽掩的深穀,磨蹭著紅紗裙,格外的香豔誘人。


    顏西祠麵色鐵青,他反應很快,一脫喜袍,罩在眉嫵身上。


    即便如此,眉嫵全身上下,早讓人看的幹幹淨淨。


    浮黎皺起眉頭,他瞥了身邊八音一眼,“一條肉蟲子,惡心!”


    眉嫵氣的渾身發抖,她厲聲喊著,“去死,你們去死!”


    跟著,手一揚紅綢還要跟八音不死不休。


    “夠了!”顏西祠冷喝一聲,他盯著浮黎和八音,聲若雷霆的道,“兩位好身手,既然如此,日後就留在吾府上!”


    說完,他高聲一喝,“金吾衛聽令,拿下九重殿餘孽!”


    “是!”聲勢衝天的金吾衛嘩啦湧進來,當前的手持刀盾,後麵一點的竟是密密麻麻的弓弩手。


    整個攝政王府被圍的水泄不通,當真是插翅難飛。


    顏西祠掃了眼角落裏的端親王和幼帝,旁若無人的又道,“九重殿餘孽罪當誅,企圖行刺皇上,顛覆朝綱,端親王護主有功,以身殉先帝!”


    端親王勃然大怒,他將幼帝護在身後,罵道,“顏西祠,你敢以下犯上?”


    賓客之中,其中有端親王一派的朝臣,此時皆被金吾衛困住,不得走動,剩下的賓客,要麽是秉中庸之道,要麽就是顏西祠的爪牙,一時之間,居然沒有人能有一拚之力。


    大晉的天,在今天晚上,風起雲湧。


    八音皺眉,她知道顏西祠今晚定會設局,可沒想到,他這樣大的膽子,連皇帝都打算一鍋端。


    場中,怕是隻有浮黎滿不在乎,他斂眸,一手搭八音肩上,將半身的重量靠過去,慵懶無骨的道,“不就是想殺皇帝造反麽?這樣指鹿為馬,顏狗你問過本殿同意背黑鍋沒有?”


    八音掃視一圈,四麵八方的屋頂上都有弓弩手,還真不好突圍。


    顏西祠不為所動,他目光劃過八音,然後落到浮黎身上,毫不猶豫的道,“放箭!”


    八音想也不想,將浮黎護在身後,搖光一現,首當便是一曲《破陣曲》。


    此曲是她獨創,用於振奮己軍,蠱惑敵軍之用,十年前,她以此曲相助顏西祠,幫他在朝堂站穩腳跟,從此權傾朝野。


    破陣一出,音色尖銳,鏗鏘調子,入耳肅殺厚重,就似沙場點兵般的殺氣騰騰。


    場中所有金吾衛,旦凡意誌不堅定者,此時紛紛棄武器,抱頭在地上哀嚎打滾,稍微心智堅韌一些的,陷入恍惚之中,連武器都拿不穩。


    顏西祠目若閃電,他死死盯著八音手下的琴,以手撫眉心道,“搖光,破陣曲,你就是她,你就是她,對不對?”


    八音沒空搭理他,她側頭對浮黎道,“殿主,請先撤退。”


    浮黎依然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金麵具在夜色下,折射出瀲灩點光,模糊了他的眸子,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八音,你是要逃,還是要和他們拚命?”他忽然如此問道。


    八音指尖一頓,琴聲出現個破音,她趕緊又接連撥弄,抽空道,“屬下,一應以殿主的安全為重。”


    浮黎嗤笑一聲,他拽住八音的手腕,玄色衣袖接連揮動,帶著她躍上屋頂,腿風橫掃,濺起無數瓦片,幾掌推出去,就聽聞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顏西祠眼疾手快,“留下她!”


    他手上夜劍自上而下的一劃,暴虐劍芒呼嘯如匹練,宛如流星一般衝浮黎後背去。


    八音黑瞳一眯,琴弦盡出,交織在一起,狠狠撞上劍芒。


    “轟轟!”


    八音喉嚨一甜,讓劍芒震出內傷。


    浮黎反手一掌打出,那一掌在半途一頓,當即泄了三分力道。


    “噗”劍芒入體,打出的力道,將浮黎和八音掀飛出去幾丈遠。


    浮黎趁此機會,扣住八音的手,幾個縱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再不見半點身影。


    “琴七弦!”顏西祠大喊一聲,想也不想,提著劍就追了出去。


    “王爺?”眉嫵身形一閃,跟著追了上去。


    攝政王府裏,亂成一團,端親王帶著幼帝,在暗衛保護下,借機逃出王府,平安回宮。


    出了王府,就是八音帶著浮黎,兩人穿行於大街小巷,徐徐夜色下,那抹玄色與豔紅交匯如星墜,漂亮惑人。


    “真是陰魂不散!”浮黎感受到身後的風聲,眉目生不耐。


    八音拉住他,踟躕道,“殿主,可否交由屬下處理。”


    浮黎看著她,琥珀眼瞳在黑夜中出奇的清亮,仿佛一汪金色海洋,“準。”


    八音揭開麵紗,蒼白的臉色浮起淺淡笑意,她扣著琴弦,大步往巷子外走。


    浮黎雙手環胸,倚靠在牆壁上,清清淡淡的道,“你要敢有同歸於盡的心思,本殿就將你製成行屍走肉的人蠱,讓你生死不能。”


    這般冷凜驚駭的話語,卻讓八音心頭生出點滴的暖意來,她於巷口回頭,麵容一半在光亮中,一半在陰影下,“殿主放心,屬下命再賤,可也比他們貴。”


    浮黎哼哼幾聲,他仰頭閉目,不再言語。


    八音等了會,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後,她才一個縱氣,朝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


    那腳步聲一頓,繼而調轉方向,跟著八音追下去。


    直到再無前路的巷子盡頭,八音站在那,背著來路,有月光灑落在她身上,拉長腳下的影子,她仿佛雕塑。


    顏西祠捏緊夜劍,他站在五丈開外,一時間有些邁不動腳。


    那抹十年如一日的紅色衣袍,披散的青絲,他曾經撫摸而過,至今還記得指間的順滑微涼。


    所以,萬劫穀八音就是琴七弦,琴七弦就是八音,也難怪她會絕殺。


    所以,她果然沒有死。


    所以,她真的得回來了。


    顏西祠收了夜劍,他捏了捏拳頭,才提腳往前走了幾步。


    “站住!”好似被撕裂過的喑啞嗓音驀地響起,帶著浮冰碎雪的寒涼,不帶半點起伏。


    顏西祠駐足,他深刻地望著那抹背影,久久地收不回目光。


    良久,他道,“你是為讓吾王府血流成河而來?”


    乍聽到顏西祠的聲音,八音需得用無比大的力氣才能控製自己不轉過身去當場殺了他,她心頭仇恨汩汩,宛如泛濫的洪水,叫囂著咆哮上來,將她從頭到腳的淹沒。


    她死死地扣住琴弦,琴弦勒進指頭骨中,如此的疼痛,才能提醒她,報仇要一步一步的好,不能著急,不然她十年的血海深仇,十年的絕望折磨,太過便宜他們!


    八音緩緩轉身,她那張平凡無奇的臉,此刻在豔紅的衣袍映襯下,眉目綻開海棠,孤高絕傲,睥睨天成。


    “血流成河?”她勾起嘴角,眯著黑瞳,帶出刺骨的冷笑,“不,不,那太便宜你和眉嫵了,我和朝飛的仇恨,豈是血流成河四個字就能釋然的。”


    雉朝飛,這個名字,已經有十年不曾有人敢在他麵前提及,而今在聽到,他心頭依然殺意橫生,濃烈如實質。


    “十年前,吾從不後悔殺了他!”顏西祠厲聲道。


    “閉嘴!”八音聲若厲鬼,太過用力,喉嚨泛出鐵鏽一般的腥甜,還有拉車的刺痛。


    “你有什麽資格談及他?”黑瞳暴起狠戾,在月色下泛出妖異的譎光。


    她深吸了口氣,稍稍緩和了情緒,又才道,“我是想告訴你,你和眉嫵從今往後,睜大眼睛看著,看著我是怎麽從你們身上一點一點拿回屬於我和朝飛的東西,然後再通通毀掉。”


    顏西祠皺眉,寒目深不可測,下頜線條冷硬如冰,“所以,你就自甘墮落,加入萬劫穀,甘願做九重殿殿主的走狗?”


    聽到這話,八音好笑,也覺得惡心,一個盜國竊賊而已,竟端出這種正義凜然的派頭,那張皮相,叫她想吐。


    她朝他緩緩走近,近到隻有半臂距離的時候,她踮起腳尖,傾身仰頭望著他。


    黑眸深沉,像一把刀轟然撞進他心間,然後,他就真感覺到痛了。


    他低頭,腰腹間鮮血彌漫,浸染了喜服,順著袍擺啪嗒滴落到腳邊。


    “你……”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八音嘴角含笑,她蔥白五指插進他身體裏,感受到鮮血的溫熱和粘稠,還有跳動的生機,脈脈律動,有些令人著迷。


    她臉上的笑意越發濃厚,像是開不敗的烈焰海棠,於雨後怒放,嬌美絕色。


    “原來你的血也是熱的。”她淡淡說道。


    指尖一動,指腹處,皮肉的柔軟,像是被棉花包裹一樣。


    “不過,你的血真惡心,還有你這張臉,讓我看了就想吐,即便是你的聲音,讓人也是厭惡的。”她低聲說著,口吻輕柔如春風。


    顏西祠痛的鬢生冷汗,他視野有模糊,不太看清眼前的人,“七弦……”


    “我死了!”八音打斷他的話,眸底恨意肆意,像是被惹怒的毒蛇,見人就咬,“但是仇恨又讓我重生!”


    心頭忽起細細密密的悲哀,顏西祠唇翕動,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你可曾,想過有今日?”八音偏頭問他。


    她抽回手,本是彈琴的素手,指尖帶血,猩紅色澤,並從她指尖緩緩滴落,像是大雪紅梅。


    顏西祠喘了口氣,說不上話來。


    “那就是沒想過了,”八音抬腳邁過他,“不過,以後你可以想一想。”


    她與他擦肩而過,紅袍袍擺曳地,簌簌響動,輕拂過他的腳背,沒有任何力度,空泛得再不是曾經那個人。


    “你要找吾報仇……”


    就在八音即將踏出巷子之際,身後傳來顏西祠的聲音。


    他聲音中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像塊巨大的石頭,能將人壓垮,“生生世世,你要與吾不死不休……”


    “吾,等著!”


    八音繼續往外走,不跳動的心口,卻纏繞起糾纏不休的疼痛,又夾雜滲入骨髓的恨意,還有莫大的悲慟,種種複雜的情緒和過往記憶,隨著血液流經四肢百骸,她竟是覺得自己像是要生生爆炸開一般。


    “完了?”不遠處暗影中,九重殿殿主問道。


    他走出黑暗,站到月光下,優曇婆羅花妖異盛開。


    他目光落在八音滴血的指尖,琥珀瞳色一凜,嫌棄地扔了張帕子到她臉上。


    鬆柏冷香的絲帕,還帶著點點暖意,讓她睫毛輕顫。


    她拾起帕子,低頭一根一根手指頭擦拭過去,最後雪白的絲袍被染成了斑駁的紅色,連帶那股子好聞的鬆柏冷香也被血腥味覆蓋。


    她頓了頓,“實在髒汙,怕是無法洗淨,帕子屬下就不還殿主了。”


    浮黎冷哼,“休想,本殿的東西,是你能貪墨的?”


    這樣讓人無可奈何的小任性,莫名其妙得就打散了八音心裏的陰鬱,她妥協道,“屬下知道了。”


    浮黎大步流星往前走,走出長遠,回頭見八音沒跟上,他不悅道,“拄著作甚?跟上!”


    八音應了聲,兩人走在夜色中,時不時還會遇上滿城出動的金吾衛。


    八音抿了抿唇,“殿主可是要準備出城了?”


    浮黎看了她一眼,“暫且再呆幾天,金聿和木挽還要給顏西祠找點麻煩,才好出城。”


    八音垂下眼瞼,她不想出城,也不想離開王城。


    “到了。”冷不丁浮黎道。


    八音抬眼,不知不覺間,她跟著浮黎進了座陌生的院子,“殿主,這是?”


    浮黎直接去了正房,他推門而入,站門口喊,“進來。”


    八音幾步過去,進屋一眼,整個人就怔忡了。


    隻見寬闊的房間裏,一應都是嫁娶的大紅色,桌上還燃著龍鳳喜燭,擺著合巹酒,床幔間,也是大紅色的鴛鴦被,連一雙軟枕上,都是繡的並蹄蓮,且床褥上,還撒著象征早生貴子的花生紅棗之類。


    浮黎直接進去,見桌上一碗餃子擺的精致,隨手夾了個塞嘴裏。


    八音還沒來及阻止,就見浮黎嘩啦吐了出來,很不悅的道,“怎麽生的?顏狗跟母狗成親,擺一碗半生不熟的餃子作甚?”


    八音默然問,“這都是攝政王府新房的物什?”


    提及此,浮黎揚起下頜,滿意的道,“是,本殿讓人全搬空了,今晚上讓他們沒地兒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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