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陽起兵撼動了朝廷,多年前張丞相的預言成真,可這已經無濟於事,朝廷寄希望於各地節度使忠於朝廷,將叛軍抵禦在東都以東的燕趙之地,不讓其攻下洛陽,造成直逼長安之勢。


    開初幾天,百姓還未知天下出了大事,後見到驛道上的驛馬來回奔波,且都是千裏裏加急,才從東邊傳來一些信息,這才知曉東邊範陽節度使反了,打著“憂國之危”的旗號,領著二十萬人馬要來到長安。這可是自大唐建立以來,承平日久百多年獨無僅有的事,僅是邊疆有些戰事,百姓安居樂業,幾何曾想,這太平日子不太平了。


    還有消息說,安祿山率領的軍隊都是胡人,嗜殺如命,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不少刺史、縣令棄城而逃。這些消息導致青龍鎮亦是議論紛紛,謠言四起。加上近來獨孤月失蹤,說安祿山的探子早就滲透進來了,要不近幾個月出了那麽多事?驛長怕是小命不保了。


    而在南山山洞裏的獨孤月,被繩索捆得鐵緊,宇文蘭雖然不對她施暴,可也是一刻不離地看著她,就連上茅廁,也都貼身跟著。死性不改的啞巴還是想趁宇文蘭疏忽的時候對獨孤月下手,宇文蘭沒有讓他得逞,這令獨孤月對這個胡女產生了好感。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睛始終這麽被蒙著,實在支撐不住便在麥稈上睡著了。


    然後進入夢鄉,夢裏卻出奇的寧靜,她騎著追風馬漫步在渭河邊,桃紅柳綠,青草依依。追風馬不時低頭去咬一口地上的薺菜,在口裏慢慢咀嚼。陽春三月,卻沒有踏青的人,真是錯過如此良辰美景,她在心裏不經意間想到。再往西望,關中大地,麥苗在地裏瘋長,斑鳩也成群結隊在麥地裏嬉戲飛躍。她走走停停,想要是遇到一個俊公子該有多好,今日她著紅裙,青襖,白巾,綠鞍,腰間沒有配那把常隨的橫刀。她想,這樣的裝束一定楚楚動人,不像年少時要去做遊俠,就做一個安靜的女子,這春光實在太好,讓人沉醉忘歸。


    她突然想起,詠月呢?回頭看,詠月在離她百十步之後,靜靜地啃著草呢。真好,閉上眼睛,慢慢地將東邊而來潮濕的氣息,吸進肚腹,反複吐納。這是父親教她的一種氣功,用於在急躁繁雜中調息。


    一陣風吹來,好像是從終南山那邊吹來的風,不急不峻,風裏夾帶著朵朵絲雲,像沾著仙氣兒一樣。父親說,終南山裏有神仙呢,老子西出函穀就進了終南山,說修煉羽化成仙了。兒時,她總是想老子為何要西出函穀?老子西出函穀去了哪裏呢?


    正想著呢,風中有一位老者迎麵走來,老者白發蒼蒼,一襲白衣,拄一鹿頭拐杖,上掛有一葫蘆。老者雖白發,卻仙風道骨,行走不卑不亢。他朝獨孤月走過來時,一直笑吟吟地,那笑容讓人看了有一種無法抵禦地舒適與從容。


    她下馬來,在路邊恭敬地候著老者,以便讓他先行。老者走至身邊突然問:“小娘子,欲行哪裏?”


    “老先生,我乃閑著無事,出來透透風罷。”


    “嗬嗬,老朽可否問一下小娘子,郭家莊怎麽走?”


    “噢,郭家莊啊,往東十裏,有一莊子,莊前有一棵六人圍抱的公孫樹即是。”


    “啊!還有十裏啊。老朽有些走不動咯。”


    “先生莫急,我即是郭家莊的人,現有兩匹馬,請先生乘一匹,我送先生過去即是。”


    “哈哈!謝謝娘子美意,老朽不善騎馬”


    “可是先生您不是說走不動了嗎?我看您精氣神還好著呢。”


    “是有些走不動了。郭家莊有一郭瞎子,四十年前借了我一兩銀子,至今未還。今天來找他索要了。”


    “郭瞎子啊,他於前些年不在了,怕是還不上您這一兩銀子了。”


    “小娘子,這如何是好?我走了五六十裏路來到這裏,你卻告訴他已不在了。”白發老者找了一塊坎坐著有些急切地樣子。


    獨孤月看著老人本是笑吟吟地,現在卻這般為難,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突然她看到詠月,心裏有了一個念頭。想了想以後,對老者說:“老先生,您從山裏來,走了這麽久的路也不容易。我是郭家莊的人,郭瞎子是我族人。您看我那匹馬怎麽樣,我買來的時候花了五兩銀子,要不您牽回去得了。”


    “這可如何使得?”老者擺手道。


    “使得,使得的。”


    “小娘子,老朽有個不情之請。你若送我一匹馬就送你手裏牽著的這匹。你身後那匹自己留著用如何?”


    “可這匹可是我最喜歡的啊!”


    “我知道你喜歡這匹,可是這匹已經不是你的馬了。”


    “可這明明是我的馬。”


    老者還是笑吟吟地說道:“這真不是你的馬了,讓他跟著我走吧。”


    “老先生,您說話真怪。您既然喜歡這匹,我也忍痛割愛,那您就牽這匹吧。”說完,將韁繩遞了過去。


    老者將韁繩挽在手裏,又一陣風吹過來,風中還是帶著絲絲雲朵。老者走著走著就不見了。正當獨孤月站在那裏發呆時,突然驚醒了。


    她驚喜地發現遮眼的黑布沒有了,可看到的還是黑,卻好像已不在山洞,身上蓋了厚厚的麥稈。動一動,身上沒有繩索捆綁。橫刀被放在一側,再摸摸自己的衣裳,很是完整。


    不在山洞又會是在哪裏?她爬起來看,感覺地怎麽搖動起來。這時聽到有山風呼嘯,她朝邊上扒拉一個口子,看到外麵都是樹枝樹葉,上麵還有雪,她想明白了,原來這是一個樹屋。


    這個奇怪的夢,到底是誰救了她了?她不敢多想,隻想早些回鎮裏。正當她找到樹屋的門時往下望了一眼時,憑著感覺目測了一下,這屋離地至少十幾丈高,周圍全是樹,她不知自己現在身陷於何處。與其下樹亂竄,不如先在這裏歇宿一晚,待天明再做打算。


    回到麥稈鋪就的屋裏,著實溫暖和舒適,她在想剛才做的夢,夢不知做了多久,自己在這裏幾天了。但至少可以說明,青龍鎮還隱藏著一位高手,總是在她危難之時,救她。這個人又是誰呢?她將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一遍,都覺得不可能?難道真是神仙不成?


    想著想著,手觸碰到旁邊有個東西,戳一戳,竟然像是荷葉包裹的什麽東西,她連忙拿過來打開,放在鼻子前聞了聞,竟然是一隻燒雞,肚子正饑渴呢。忙扯了一條雞腿大口吃了起來。


    吃得實在太快,噎在喉嚨裏下不去了。這下讓她難受不已,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去,堵得胸口生疼。這不喝一口水,哪能下得去啊,可是這到哪裏去尋水?當她手正四處扒拉的時候,好像碰到了一個皮囊,趕緊拿起,摸摸索索地找到塞子,拔掉,灌了一口水,總算咽了下去。


    躺著喘了一陣粗氣,平複後,繼續嚼燒雞。雖然天寒,可這燒雞吃得有滋有味,細嚼慢咽半個時辰,整隻雞都吃幹淨了,她邊吃還邊往外麵扔骨頭,等到吃到最後一塊的時候,突然想起自己怎麽犯了這麽一個致命的錯誤。於是,忐忑不安不起,想著好不容易被高人所救,自己這樣一個隨意,有可能再陷囹圄。


    不久,她聽到樹下有什麽動物在低吼,像貓叫,但比貓的聲音低沉渾厚。她開始想到是隻山貓,希望它能叼走那些骨頭。可是情形有些不對啊,明顯有爪子在抓樹,將樹都撼動了。難道是老虎?叫聲不像,她見過獵戶抓過被打傷的老虎,那吼一聲,可以傳十裏。如此說來有可能是豹子,豹子是能爬樹的。如果爬上來,要鑽進這樹屋,亦不是什麽難事。可她也已飽餐一頓,滿血複活,手有橫刀,對付一隻豹子不在話下,怕是怕在豹鬥過程中,發出大的響動,讓宇文蘭和啞巴聽到信息,追到這裏,那就麻煩了。


    正想著,林子裏有些響動,過了不久,傳來一聲豹子的慘叫,接著有七八個火把陸續來到了樹下,獨孤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一動也不敢動。樹下有人說:“大人,豹子射死了。”說話的好像是啞巴。


    “抬回去,剝了皮做件豹皮大衣,送給將軍。”


    話音隱隱約約,斷斷續續的。


    “大人,我們都在山裏找了兩天兩夜了,難道獨孤月長了翅膀飛了不成。”


    獨孤月聽到兩天兩夜,原來自己被藏在這樹屋兩天兩夜了。


    “她肯定還是在山裏。若不在山裏,肯定回到青龍鎮,那我們就沒有好果子吃了。她現在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如論如何要再次將她捉住。都是你們倆這個蠢蛋,連個人都看不好。”


    “大人,這事怪我們,那天不知為何,我們像被施了幻術一般,睡得不醒人事。”說話應是宇文蘭。


    “都是你,我說要將那母夜叉給辦了,你偏不讓,這下好了。煮熟的鴨子飛了。”


    “你,那你怎麽不看住。現在辦了她,我不在攔你。”


    ……


    “好啦,別吵了。都快去找,到雪地上看腳印。”


    ……


    “這狗豹子,嘴裏還銜著塊雞骨頭。又到哪裏吃雞來著。”啞巴好像扛著被射死的豹子,悻悻地罵道。


    過來很久,獨孤月確定樹下沒有什麽聲響之後,才輕輕地籲了一口氣。


    第二天被畫眉鳥叫聲吵醒,天已大亮,雪後太陽照得樹上的雪開始溶解下落。這時她才仔細地打量這個樹屋,這是一棵兩人才抱得過來的大鬆樹,枝繁葉茂,樹屋離地約有七八丈。建屋的人巧妙地用藤條在樹枝間穿起來,覆以鬆針掩飾,上有樹皮覆蓋,防雨。另四周都有藤條包裹,隻留一人出入的孔,裏麵堆些麥稈,舒適暖和。加上四周都是鬆樹,即使有人從下麵走過,也很難有人發現這一棵鬆樹上與其他鬆樹不同。


    獨孤月透過縫隙,將樹屋四處打量了個遍,再撥開樹枝朝西、南方向看去,全是莽莽叢林、高山峻嶺。而再往東一看,不遠處的那個山穀裏,有著寥寥炊煙,似有市景之氣,想那應該是青龍鎮了。這幾個月來,她為了調查郵車下落,青龍鎮東西兩邊的山道都有走過,卻沒有今天這般站在高處,能將那些山嶺都看清楚。


    “近在咫尺,立即下樹,穿過叢林,趕回鎮裏。召集人馬,將慕容城等一幹人全部捉拿,這回可不能讓他給跑了。”獨孤月這麽想著,決定立即下樹。可當鑽出樹屋,站在樹枝上,沒有繩索和階梯,幾丈高,就算輕功再好,躍到地上也保不準不受傷。這可又犯了難。心裏嘀咕:“那人是怎樣將我從洞中背至這裏,上到這樹屋的?”


    於是又回到樹屋內,四處翻找,看有無繩索之類的東西。在麥稈叢中,找到一錦囊,似裝有什麽東西,忙翻出來細看,原來留有字條,上書寫:“欲下樹,從屋左大枝幹渡至另一棵,至七棵,始下。下至地麵,往北,沿每棵有刀痕的鬆樹,可至,可安。”


    “這人想得可真周到啊。”於是伸展了一下筋骨,搓了根草繩將橫刀捆在背上,根據字條所說,從樹屋那棵樹的枝幹渡到另外一棵樹,另一棵樹的枝幹再連接另一棵枝幹,至第七棵樹時,離地隻有一丈餘,且樹幹上有枝杈,輕而易舉便落到了地上。到地上,她抬頭看了一下樹屋,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什麽動靜來。真是巧妙。


    她不敢久留,貓著腰,急速沿著有刀痕的樹尋路而走,走的不是山中小路,可是亦沒有荊棘雜草阻隔。約莫半個時辰,已到青龍鎮後麵,眼前是一後院,用丈高的木籬笆隔了起來,院子裏養有鴿子,見有生人來,“咕嚕!咕嚕,直叫喚。”小院後門吱呀一下打開了,一位穿紅綢的女子出來了。定睛一看,原來是南宮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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