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麽好說的了。”在確認高傑及白廣恩等人徹底脫離退伍往潼關方向撤退之後,鄭嘉棟一麵組織手下部隊構築防線,一麵對著左晉說道。</p>


    盡管在鄭嘉棟的語氣中絲毫沒有責備左晉的意思,但是負罪感與慚愧在霎時便占據住了左晉的內心。他痛恨臨陣脫逃的高傑,但他此刻更加痛恨婦人之仁的自己。</p>


    “我帶兵留在此處作為斷後隊伍吧。”左晉半張著口,在些許時間之後才緩緩說道。“我屬下的......”</p>


    “所以?”鄭嘉棟輕撇了一眼手足無措的左晉冷笑道。“臨末一死報君王?左總兵我還以為你從軍多年應當甩掉了這種腐儒習氣的呢。”</p>


    “這...”</p>


    “當務之急是馬上遣兵返回潼關,防止高傑等人占據潼關之後將我軍堵死在陝西省外。”鄭嘉棟作著最壞的打算道。隨著高傑等人的離去,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p>


    “可是...”左晉顯然還想說些什麽,但是他的發言尚來不及說出便被鄭嘉棟打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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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孫督師也在軍中,你不至於想帶著孫督師一起留在河南境內吧?比起我來說,你更加適合返回潼關,況且我又不一定會死在闖軍手中。”鄭嘉棟拍了拍左晉的肩膀自信道。“當年汪督師兵敗襄城時我就逃了回來,這一次難不成比汪督師在時還更加凶險?要知道那個時候的賀人龍、左良玉可是早就跑了的。”</p>


    “話是如此,但是此事終歸還是由......”左晉沒有說下去了,他看到一個人,一個熟悉而陌生的人。</p>


    孫傳庭在戴鬆的攙扶下緩緩來到了左晉等人決策的軍營之中。</p>


    “大勢已去。”孫傳庭的語氣低落,這位執掌八省軍事的督師在此刻正虛弱的站在左晉一行人的麵前。</p>


    “孫督師......”左晉低著頭不敢直視孫傳庭那一張因病痛而愈發蒼老的麵容。</p>


    “鄭嘉棟,你率三千兵馬留在此處用以接應。”孫傳庭在極短的時間內便構思好了大軍行進的方向。“左總兵,你就暫且隨著老夫一同北上吧。”</p>


    “孫督師,讓鄭總兵留......”</p>


    “左總兵,我記得老夫好像才是督師吧?”孫傳庭冷冷道。</p>


    “是。”</p>


    “在接應到回援的延安兵之後,鄭嘉棟你旋即北上,我會在?山以南派兵接應你的。”孫傳庭一字一句的說道。由於大病未愈,孫傳庭的語速很慢。</p>


    “那南麵的陳永福和隆三喜他們呢?”鄭嘉棟在領命之後問道。“是不通知他們,還是稍後等到大軍解圍再行通告?”</p>


    “大軍北撤總歸是要有斷後隊伍的。”孫傳庭撇了身前的二人一眼,其話語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隻要回去守住潼關,陝西不被李自成部掌控,我們就還有來年。大明也就還有來年,但一旦潼關被破,陝西不保。那麽......”</p>


    孫傳庭沒有說下去了,他的話語為一陣急促的咳嗽聲所打斷。但隨著咳嗽而出的是混合著痰液的黑紅色血液。</p>


    “孫督師...”左晉見狀趕緊上前關心道。</p>


    “不用管我。”孫傳庭擺了擺手,他用手背簡易的擦了擦自己嘴角餘留的鮮血。“快起兵吧,兵貴神速,再不起兵落到了後手可就再無挽回之計了。”</p>


    “是。”</p>


    左晉與鄭嘉棟在遵得孫傳庭的命令之後,旋即以最迅速的方式在數柱香的時間內便重整了整支隊伍,而這些隊伍在一開始是要被左晉派往前沿與闖軍進行廝殺的。</p>


    “走吧。”孫傳庭長歎一口氣,他目視著眼前被集結起來的士兵們。他不禁回想起自己一行人出陝時是如何的旌旗招展,但是在此刻餘留下來的士兵隻不過有八千餘眾了。</p>


    盡管闖軍的人數也已大大降低,但是與明軍不同。闖軍的有生力量將很快便從河南這一百戰之地上恢複過來。</p>


    大勢已去,孫傳庭在心中緩緩的念叨這這個詞語。此刻他的表情實在說不上有多好看,但他卻也並不怨恨醜態百出的鄭嘉棟,左晉等人。</p>


    孫傳庭是知縣出身,年少的他自然也是想過中興大明做一個於謙一樣的人物的。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卻發現自己愈發活成了另一個人,一個與自己少時截然不同的人。</p>


    孫傳庭不樂意縱兵劫糧,但世道逼著他去。朝廷的糧餉要麽是被大小官員挨次傾吞,要麽就是根本無有。士兵無糧自然打不了仗,而打不了仗又從何談起中興大明呢?</p>


    為了大明再苦一苦百姓吧。孫傳庭在出征之前是如此想著的,這也是他一路而來對高傑、白廣恩等人縱兵劫掠默許的理由。但這樣做的結果便是徹底喪失掉明軍在河南的民心,可以說自打孫傳庭踏入河南的第一步開始明軍的敗亡便是注定的了。</p>


    民心盡喪,孫傳庭如此想到。</p>


    但導致這一切的並非隻有孫傳庭一人,還有大明上上下下橫行已久的官紳與皇帝們。與他們相比,孫傳庭不過是輕輕鏟了一鏟黃土罷了。</p>


    掃六合,絕浮雲的秦始皇嬴政當年是何等的輝煌?一統山河,要為子孫作百萬年之計。然不過數十年之後,攻守異變,當年的虎狼之師竟然連祖宗廟宇都不得求保。</p>


    北擊匈奴,南設交趾的漢武帝又是如何的雄姿英發?漢朝四百年餘烈,威服四方,萬國來朝。但黃巾一起,天朝崩塌。各地官紳如走狗、鯽魚亂竄以求一席安榻。</p>


    如果說農民起義是王朝滅亡的哀歌,奏響秦王朝的是陳勝、吳廣。奏響漢王朝的是張角,張寶。而奏響眼前大明的則是高迎祥、李自成了。</p>


    孫傳庭清楚的很,他解決不了李自成了。而大明的其他人也同樣解決不了這一股流寇。不,孫傳庭心想。對於將來的史書來講眼前的李自成恐怕並非再是什麽流寇了。或許也會史官為其傳記,或許也有人將稱他為太祖武皇帝。</p>


    唉......孫傳庭長歎一口氣。</p>


    天下王朝無有不覆滅的,大明也同樣如此。但這並非代表著孫傳庭樂意改換門庭,他不僅不會如此相反,他會繼續返回陝西以作打算。</p>


    孫傳庭是殉葬者,一位知曉自己末路的殉葬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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