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又一隊的闖軍士兵無情踏過折增修的屍體,這個家夥瞪大著眼睛縱使是死了其臉上的麵容也是一張極其扭曲的表情。</p>


    但這叫人厭惡的麵容終究還是的僵持住了,他的一雙眼睛隨著其頭倒下的方向永遠地仰視著那早已未硝煙染黑的天空。</p>


    天上的太陽依舊嗎?於地麵上互相搏殺著的明軍與闖軍並不知道,他們所明了的唯有要將刀刃捅入眼前敵人的心髒。</p>


    “守住!守住!”隨著時間的流逝,隆三喜不得不開始承認放棄城牆的確是一步臭棋。在明軍的不斷撤出後,闖軍迅速占據了城牆這一高位。而緊隨其後的,便是闖軍依靠著城牆這一高位對城下奮力的諸位明軍進行壓製。</p>


    不過就算隆三喜選擇堅守城牆,這糜爛局勢也絕不會發生轉變。麵對著兵力遠多於他的闖軍士兵,隆三喜已經做到了他的極限。</p>


    守城,闖軍則由城牆魚貫而入。</p>


    不守城,闖軍旋即占據城牆依靠高位用弓弩對城下明軍進行壓製。</p>


    “上前壓製住眼前的明軍。把他們牽製住,不要讓他們向東撤入城內民宅。”劉宗敏站在城牆之上對著左右吩咐到。</p>


    眼前明軍隊伍的反抗相當激烈,其不愧於孫傳庭生前的親自督導。但隨著入城闖軍數量的不斷增多,似乎吃掉對方也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p>


    “是!”劉宗敏身側的王進才連忙領命到。身上被折增修的血所染紅的他顯得頗有些滑稽,他實在沒有想到劉宗敏竟然親臨前線了。在他的料想之中,每一次劉宗敏抵達前線必然帶著一陣腥風血雨。</p>


    “去吧。”劉宗敏一麵點了點頭,一麵上前將手撐在矮小的女兒牆上。折增修死之前的譏諷之言如一柄利刃一樣在劉宗敏的心中剜下了一塊肉,他在唐縣同樣有死於兵患的子女。</p>


    劉宗敏控製住自己微微發顫的身軀,他並沒有進一步親抵前線但這絕非是其畏死。</p>


    相反,他是害怕別人死。</p>


    在來之前田見秀早就將李自成的意思告訴他了,闖王並不希望在陝西再進行屠城。義軍入城講究的是替天行道,那麽本無過錯的陝西百姓自然不能是其報複的對象。更何況,隨著孫傳庭的身死無人不認為陝西要再為李自成所掌。</p>


    哪有屠殺自己治下百姓的道理的呢?</p>


    “冬!冬!冬!”不遠處的戰鼓聲打斷了劉宗敏的思考,他將視線順著聲音的來源望去。一個明軍指揮使樣式的男人正在擊鼓。</p>


    那是隆三喜。</p>


    隨著闖軍兵力的不斷投入,明軍艱難維持的方陣逐漸鬆動。為了維持戰線,隆三喜隻得登高擊鼓來穩定住士兵們原本便低沉的士氣。</p>


    “守住!左總兵的人馬已經在路上了!”隆三喜的聲線雄厚沉穩,他站在戰鼓之前就像是一展旗幟立在了明軍的陣後。隆三喜很少在陣後擔當旗幟,在以前他更多的是當一柄向前突進的尖刀。但隨著其好友徐夢虎的身死,他要做的事情也旋即多了起來。</p>


    “冬!冬!冬!”在沉悶的鼓聲之中,不遠處的廝殺聲對於隆三喜而言旋即小了起來。隆三喜的所能感受到的世界也隨之縮小,橙黃色鼓麵占據了他視線的絕大多數。</p>


    這位身著於指揮使式樣甲胃的男人並沒有意識到,在其遠處的城牆之上劉宗敏正饒有興趣的看著他。</p>


    “取我弓來。”劉宗敏對著身側的親衛說道。他看著遠處擊鼓的隆三喜情不自禁的想起了當年一行眾人被孫傳庭擊潰時的情形。那時候他也是如此站在鼓麵前擊鼓,以求隊伍不要進一步的潰散。但時過境遷,攻守逆轉。孫傳庭早已身死,而他當年的同伴們也十不存一。</p>


    “嗯。”劉宗敏接過士兵遞過來的弓箭,他輕輕掂量掂量了手中弓箭的重量。在確認合適之後,他旋即彎弓搭箭。</p>


    “可惜了。”劉宗敏說道。</p>


    “唰!”一支利箭由城牆之上刺破空氣向著隆三喜身處的位置飛速射去,那利箭頃刻之間便沒入了隆三喜的身體。</p>


    “呃啊。”隆三喜在哀嚎了一聲之後當即向後倒了下去,在噗的一聲悶響之後隆三喜的血旋即從其身上的創口處流出。</p>


    “呼…呼…呼…”隆三喜耳畔的世界迅速被其自己厚重的喘息聲所籠罩。來自腹腔處的劇痛無時無刻都在提醒他自己,他已經命不久矣。</p>


    倒地的隆三喜想試著讓自己動一動,但那箭刃所身處的位置恰好擊斷了他的脊椎。除了其上半身的痛覺之外,他什麽都感受不到。</p>


    “呃啊…呼…呼…”隆三喜倒在地上。由於難以轉動身軀他隻得一麵感受著其身軀的疼痛,一麵目視著那早已被硝煙所籠罩的天空。</p>


    人生的各幕都相繼從其眼前閃現,隆三喜知道自己恐怕是要死了。在其人生的最後關頭他忽地想起那位一同與自己從京師而來的年輕人了。</p>


    與這世道的絕大多數人而言,那位左千戶毫無疑問是一個陌生的人。在唐縣的那一個夜晚,隆三喜親自看著對方在廢墟之中環抱著一具素不相識的屍體在痛哭。</p>


    殺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官軍來要殺人,闖軍來也要殺人。即便沒有兵災,大大小小的蝗旱也會殺人。但那位左千戶卻不殺人,在唐縣屠殺之後他甚至還親自將剩下的眾人送還於闖軍。</p>


    隆三喜並不熱衷於殺人,在其心中也存續著一個無有人相食的世界。但那個世界離他離得太遠,以至於就算是做夢時他都不曾夢到那個世界。</p>


    左晉可以實現那一個世界嗎?隆三喜不知道,也永遠不可能再思考下去了。在四周明軍士兵的潰散之中,闖軍的兵馬一擁而上將其的頭顱砍下來用於向著劉宗敏報功。</p>


    “隆指揮使呢!”左晉一把拉住一個潰散的明軍士兵,從其褲襠上不斷低落的液體來看其顯然不在具有上陣的可能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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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指揮使死了!”士兵話語讓左晉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他旋即追問到:“你再說一遍!隆三喜他怎麽了!”</p>


    而來士兵的反應則比左晉激烈的多,對方當即跪倒在地上哀求著左晉放他一條生路。左晉一把揪住對方的衣領,眼前明軍的甲胃早在竄逃之時便丟棄的一幹二淨了。</p>


    “ntmd!老子問你!隆三喜呢!”</p>


    “隆指揮使死了!左總兵,求求你了。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上頭還有七旬……”士兵啞住了,一陣喊殺身從其背後響起。</p>


    闖軍追過來了。</p>


    “結陣!結陣!”左晉旋即喊道。在其身旁的士兵人數不多,隻有堪堪百餘人。但賴於左晉日常的督導,這些人也不至於即刻潰散。麵對著數倍與自己的闖軍追兵,他們緊緊依靠在一起將刀刃的方向指向了對方。</p>


    “殺呀!”伴隨著左晉的一聲大喊,雙方人馬旋即廝殺在了一起。在人群的碰撞聲中,鮮血幾乎是即刻便染紅了眼前的大地。</p>


    “不好!左總兵有危險了!”薛仁義的人馬就在左晉不遠處。在從逃竄士兵那裏得知有一隊明軍與闖軍交手之後,他旋即意識到那一隊明軍恐怕就是左晉的那一支隊伍。</p>


    薛仁義手中的兵馬足足有兩千餘眾,由於西側城牆被破闖軍的攻勢逐漸消停下來。在闖軍不斷增兵西側的同時,城中的明軍士兵也在緊急調動著。</p>


    北門、東門、南門的諸多明軍大多分出一部分兵力即刻向著西側而來。與淩亂無序的衛所兵不同,這些增援過來的人馬大多都是明軍慘敗河南後的剩餘隊伍。他們一經接敵旋即便進入到殊死的搏鬥之中,在這樣的混戰之中闖軍一時舉步維艱。</p>


    “喝啊。”薛仁義身先士卒的砍倒一位闖軍士兵。在其手下的英勇奮戰之中,他很快便與左晉的一位親衛接上了頭。</p>


    “左總兵呢?”薛仁義焦急萬分的問道。隨著孫傳庭的身死,左晉早已是在場諸位明軍心中的頂梁柱。</p>


    一旦左晉身死,恐怕餘留給他們的道路便隻有投降一條。</p>


    “左總兵的人馬往城西而去了。”那親衛倒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鮮血不斷的從其腹部滲出,從其身上的諸多傷口來看對方的生命恐怕已經走到最後關頭。</p>


    “快!”薛仁義旋即大吼到。“追上去!追上左總兵的步伐!快!”薛仁義言語剛閉,又有數隊喊殺聲從其身側喊來。</p>


    無可置疑的是,薛仁義在此戰鬥結束之前絕無有接應左晉的可能性。</p>


    與此同時,左晉的人馬已經進一步被闖軍人馬逼進了一處院落之中。在得知眼前的明軍將領就是大名鼎鼎的左晉之後,那些為了戰功而來的闖軍士兵們不由得發狂了。他們爭先恐後的向著左晉所在的位置撲去,一如草原上的豺狼們一樣。</p>


    “快!殺上去!左晉的人頭可是被闖王懸賞上萬!”一位闖軍千戶鼓舞士氣到。在他身側的是成百上千的闖軍士兵,而在其身前的則是隻有堪堪數百人的明軍親衛。</p>


    “喝啊!”左晉身旁的一位百戶一刀砍倒一位闖軍士兵,在這院落之中他們尚可以憑借著圍牆來守上一陣。</p>


    “還請左總兵馬上離開,我等留於此處誘敵。”另一位親兵麵色焦急的對著左晉說道。他們這些人大多都是一路跟著左晉過來的,左晉平時的恩惠他們早已記在心中。現在就是他們回報左晉的時候了。</p>


    “不。”左晉將手中的劍鞘插在地上說道。“薛仁義他們會來的,我們隻需再手上一陣即刻。”</p>


    “左總兵!”</p>


    “你母庸多說了,孫督師死了,隆三喜也死了。我就算是死,也沒有什麽可以奇怪的了!與其出去被那些闖軍士兵獻俘,我到不如留在此處於大家一起。”左晉冷靜的說道。伴隨著闖軍攻勢的逐漸犀利,就連是他也不得不抬起手來。</p>


    唐平寇早年間送給他的那一柄寶劍被其從劍鞘之中抽出,在混亂的喊殺聲中左晉加入到了廝殺之中。</p>


    “喝啊!”左晉向前一刺,將劍刃徑直穿過了眼前闖軍的胸腔。但他尚來不及抽劍,四處的幾位闖軍旋即湧上前來。</p>


    “抓活的!抓活的可以封爵!”在闖軍眾位士兵中一位心細的趕緊喊道。比起所謂的賞銀而言,封妻蔭子的爵位那可是實打實的硬通貨。</p>


    “左總兵!快!”在左晉身側的一位士兵抽出一柄倒地闖軍的劍刃衝著左晉拋了過去,隨著戰局的混亂他們這些人也一時難以抽身。</p>


    “我抓住他了!”左晉的右臂尚且來不及抓住那一柄劍刃便旋即被一位闖軍士兵抓住。他趕忙猛地向後一抽手掙開闖軍士兵的束縛,但闖軍隨之揮來的刀刃頃刻間便劃破了他的額頭。</p>


    “砍腿!快!把他的腿砍斷!”又一位闖軍士兵喊道。</p>


    “保護左總兵!殺呀!”在危機關頭,伴隨著不遠處的一聲怒吼薛仁義的隊伍出現在眾人的麵前。增援而來的明軍士兵就像是一柄大錘一樣,頃刻間便將眼前的闖軍士兵擊碎。在闖軍士兵的哀嚎聲中,薛仁義一馬當先來到了左晉的身側。</p>


    “左總兵!沒事吧?”薛仁義關切的問道。在左晉的額上,鮮血正緩緩的從其創口處流出。</p>


    “還好。”左晉心有餘季的說道。他被薛仁義攙扶起來,在他的腿部有著一道刀傷,而那創口處正緩緩向外滲血。</p>


    “往西。”左晉頗有些吃痛的下令到。“往西,不守住西邊我們都得玩完。”</p>


    “這......”薛仁義不敢奉命。</p>


    “後撤!”他對著身旁的諸位士兵說道。</p>


    “不!薛仁義!你聽我說,守不住西側我們早晚得完蛋!不能......”</p>


    “你腦子湖塗了嗎!在往西你可就沒命了!”薛仁義怒吼道:“怎麽孫督師死了,你也想跟著一起去陪他!那我們呢?那我們這些陪著你一路從遼西過來的人呢!”</p>


    “不!薛仁義,你聽我說。”左晉的語氣近乎於哀求“相信我一次,守的住的。”</p>


    “一定守的住的。”左晉艱難說道,鮮血順著他的臉頰低落在地麵上。其麵色的慘白無疑在向眾人告知他身體的虛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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