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快來啊!我在這裏,快來呀!”出現白廣恩耳邊的是其早夭小兒子的清脆聲音。這孩子是其側室所生,也是其投入明軍之後的第一個兒子。</p>


    白光恩的動作並沒有因那秀氣童聲而動,相反他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目視著身前的那一切。</p>


    長滿綠植的翠牆,稍顯華美的房屋。這一切無時不在牽動白廣恩心緒,他遲疑的站在這一切的身前。而因為害怕破壞這一層美好,他不敢有些許動作。</p>


    “爹?”伴隨著這秀氣童聲的靠近,白廣恩低下頭向著身下看去。那小童果然在其身下,一張稚氣未褪的小臉蛋正癡癡的的看著滿臉遲疑的白廣恩。</p>


    “不……”白廣恩向後退了兩步。</p>


    他記得這孩子死了的,他記得這孩子和其母親一齊死了的。</p>


    “爹。”孩童稚氣的聲音在其後退之後瞬時便為近似於哀嚎一樣的恐怖聲響,連同著這聲音一起發生變化的還有其身後的那座地主小院。</p>


    “爹…你該來陪我們了。”孩子向前一步抓住白廣恩的手,而白廣恩則大為驚恐的向後退去。在孩子身後的土地之上腐爛發臭的屍體正緩緩從地底深處浮現。</p>


    “你該來陪我們了。”孩童的一整個臉頰就如同融化了一般,血肉都如尚未凝固的染料一般低落在了地上。</p>


    而在其麵孔之下露出的——則是森森白骨。</p>


    “不…不…不…”白廣恩看著眼前的一切,他的童孔忽地擴大起來。天地在霎時間變得昏暗,而那小屋也消失在白廣恩的眼前。</p>


    “不!”伴隨著白廣恩的最後一聲呐喊,他從睡夢之中清醒了過來。</p>


    冷汗浸透了他的床單。</p>


    “這是……”尚未清醒過來的白廣恩費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他已經許久未有做夢了,今天晚上這次還是入陝以來的第一次。</p>


    但就在白廣恩揉搓自己太陽穴之時,帳外的一陣喊殺聲忽地引起了他的注意力。他站起身來抽出床榻側的一柄刀刃緩緩掀開了大帳。</p>


    “殺呀!”就在白廣恩帳外的四五步內,一隊明軍正和其手下的士兵們搏鬥著。為首的那一位明軍一腳踢開擋在他身前的闖軍士兵,並馬上上前將刀刃插在了對方的胸腔之上。</p>


    “欸啊!”鮮血在霎時間便噴湧出來,而與其一同噴湧而出的還有白光恩內心深處的求生欲。</p>


    “不好。”白廣恩手持一把雁翅刀在徑直破開大帳的後布之後,他馬上向著林子的方向便逃竄了過去。而由於其不敢浪費時間穿衣,每有一陣寒風打在白廣恩的身上都如同刀割一般難受。</p>


    “老王!”隨著身側同袍的提醒,在王家寧的視野之中出現了一個身著單衣的男人。</p>


    “快追!”來自王家寧的直覺促使其喊到。</p>


    在這樣的大混戰之中居然穿著單衣,逃走的那人必然非富即貴。懷揣著這樣的想法,王家寧領著自己手上的三個漢子旋即追了上前。</p>


    “是這裏嗎?”一行四人跟隨著白廣恩的腳步一路尾隨到一處林子深處。在此處,大營之中的喊殺聲早已退遠。一切都是靜悄悄的,一如墳塋之中的死寂一般。</p>


    “是這裏呀。”在眾人隊伍中年紀稍輕的那一位士兵回答到。他一麵撥開眼前的樹枝,一麵向前探查而去。“我記得......”</p>


    聆聽著不遠處明軍士卒的聲音,白廣恩正躲藏在一處樹幹的後麵極力壓製著自己的呼吸聲。他握著鋼刀的右手由於寒冷而微微發顫,一張滿是皺紋的臉頰因為風霜而顯得煞白。</p>


    “是這裏吧。”明軍的聲音愈發接近了,伴隨著著談話聲靠攏的還有明軍毫無防備的腳步。樹枝在他們的腳下吱嘎作響,恐怕他們也沒有預料到那一位被追捕的獵物竟然敢於回擊。</p>


    “你確定沒有記錯嗎?”</p>


    還有三步。</p>


    “是這裏,我看著他往這邊跑的。”</p>


    兩步。</p>


    “嗯?實在不行咱們還是回去算了,營帳那一邊還有不少的戰功呢。”</p>


    一步。</p>


    “哎!我看見...”明軍士兵的話語戛然而止,一柄刀刃近乎是瞬時便貫穿他的麵門。雁翅刀的尖端徑直擊穿了那一位明軍士兵的頜骨從其咽喉部插出。</p>


    “敵襲!”在眾人之中身為小旗的王家寧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他死死攢住手中的刀柄,趁著白廣恩尚來不及抽刀之際便上前砍去。</p>


    而白廣恩也是久經戰陣之輩,他在一擊得手之後旋即馬上開溜。留給眾明軍的唯有尚未冷下來的屍體和一道消失在烏黑林子之中的背影。</p>


    “追!”王家寧命令道。作為小旗的他領著眾位士兵向著白廣恩逃竄的地方便追了過去,但礙於身上的甲胃他們在追擊了一段時間後旋即丟失掉了目標。</p>


    “老王,這怎麽辦?”警戒在王家寧身側的一位明軍向其詢問道。</p>


    “我們先回去。”王家寧在掃視了四周一圈之後說道。“這家夥身上隻有單衣,在寒冬之中他是跑不遠的。我擔心他會回去扒柏賀的衣服。”柏賀就是剛才身死的那一位倒黴明軍。</p>


    “也是。”站在王家寧身側的士兵點點頭應承到。與其如大海撈針一般在林子裏麵瞎找,他也覺得回去守株待兔不失為一種好辦法。</p>


    “小李。”王家寧對著應承的那一位士兵喊道。“你把背上的火銃先取下來裝填。這家夥是個高手,我怕以咱們幾個人的刀法恐怕拿不下對方。”</p>


    “是。”小李一麵點頭,一麵將背後的火銃取下用於裝填。</p>


    “趕緊的。”王家寧神色緊張到。“要是讓這家夥把柏賀的衣服和甲胃扒下來可就不好了。”三人旋即繼續出發,而由於裝填火銃小李不可避免的落在了二人的身後。</p>


    當先行的王家寧與其同袍趕赴到柏賀的屍體身邊時,他們果然看見了正在著甲的白廣恩。那家夥一把將自己的刀刃抽出,警戒的望向尾隨而來的二人。</p>


    “白廣恩?”借助著透過枝葉的月色,王家寧緩緩看清了眼前男人的臉。“你是援剿總兵白廣恩是吧。”</p>


    “是。”見到有人認出自己白廣恩大感驚訝,他顫顫巍巍的拿著劍試探性的問道。“西安是保不住的,你們與其跟著那個姓左的一起送死為什麽不過來投闖呢?”</p>


    “隻要跟了我,把我送出去。到時候無論是女人,還是財寶我保證你們應有盡有。何必跟著左晉一起在寒風之中啃饅頭。”由於寒冷,白廣恩在說話之時不由得有些哆嗦。他警戒的看著眼前的這兩位明軍,在他的認知之中應當還有一位才是。</p>


    “嗬。”王家寧冷笑一聲,他看著白廣恩那一張麵目可憎的臉不由得咬了咬牙。“白總兵你是大人物,這樣的許諾跟柴火棍一樣可以亂丟。”</p>


    “我保證我說的是真的。”白廣恩目視著眼前的那一位士兵說道。</p>


    “多謝白總兵的好意了。”王家寧眯了眯眼睛,他將手中的刀刃舉起緩緩朝著白廣恩走了過來。“但是如果答應了你,我在潼關之時死掉的妻子那一邊我該怎麽去交代呢?”</p>


    “喝啊!”說話見王家寧的刀刃便砍了上來,而緊隨在其身後的還有另一名明軍的刀刃。他們這二人都是潼關本地人,而在潼關之亂時他們的家人或多或少都因為白廣恩手下的亂兵而死。</p>


    “殺了我又能怎麽樣呢?”白廣恩向後躲過二人的刺擊說道。“就算殺了我,你們也不過是短暫的滿足了一下自己而已。陝西要沒了!大明也要沒了!跟著我投靠闖王享受富貴不好嗎。”</p>


    “鏗鏘!”王家寧的刀刃揮砍在了白廣恩扒下來的甲胃之上。但由於角度不佳,那刀刃隻是砍掉了甲胃之上的一片鐵料對於白廣恩身軀的傷害也隻是一點點。</p>


    “快!”王家寧旋即大喊,而在其身側的同袍趕緊上前補刀。</p>


    “鏗鏘!”又是一陣銀閃閃的刀光,但可惜王家寧同袍的這一刀也被白廣恩擋了下來。</p>


    “nmmd。”王家寧向著白廣恩又是一刀揮去,眼前那一位年過四旬的男人靈活的不像話王家寧的好幾次揮刀都落空了。</p>


    “唰。”又是一次揮空,但由於王家寧的身子這次過於前傾,他的重心一時不穩了起來。</p>


    “欸啊。”王家寧來不及重新調轉重心,一把利刃旋即砍斷了他手持鋼刀的右手。右手既斷,王家寧強忍住疼痛伸出左手想要去抓住那掉落在地上的刀刃。而在那刀刃的刀柄上,還有一隻無主的手掌正死死的握著。</p>


    但他沒有機會了,白廣恩趁勢上前一腳踏在了王家寧的腦袋上。頃刻之間,紅的白的都湧現在了密林之中的雪地上麵。這位總兵官手中的刀刃並不停歇,它繼續向著另一位士兵砍去。</p>


    “鏗!</p>


    !”在昏暗的密林之中兩柄鋼刀碰撞在了一起,在一霎時甚至有火光從其碰撞的缺口處產生。</p>


    白廣恩奮力向前一推,旋即踹出一腳將身前的那一位明軍踢開。隨後這位曾經的總兵官大踏步上前,將手中的刀刃由對方的胸腔徑直插入,隨後再由脊梁骨穿出。</p>


    </p>


    “欸啊。”明軍士兵的痛呼旋即響起,不過白廣恩並沒有給對方第二次哀嚎的機會。刀刃被抽出後旋即再次向其刺去,而這一次刀刃的方向則是那明軍的心髒。</p>


    “狗東西。”白廣恩狠狠的向著地麵啐了一口吐沫,他吃痛的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在那裏有一處因刀刃而不斷外滲鮮血的傷口。</p>


    將明軍屍體上的刀刃重新抽出,白廣恩又打量起四周的環境起來。大營是不能再回去了,明軍此刻恐怕已經結束戰鬥正向外搜索自......</p>


    “砰!”火銃的聲音震耳欲聾,那圓狀體的彈丸劃破空氣徑直打在了白廣恩的腹腔之上。而在吃了這麽一擊之後白廣恩也旋即倒在了雪地之上,一如為火銃開火而震落下來的雪花一般。</p>


    “王哥!孫哥!”那明軍士兵見一擊得手後趕忙跑上前來搜尋他那兩位同袍的屍體,但由於白廣恩的殘忍破壞王家寧的屍首早已不全。</p>


    “nmmd!”那明軍士兵拿起王家寧落在地上的刀刃,憤怒的向著白廣恩倒地的位置走去。他也要這一位所謂的貴人嚐一嚐屍首分離的滋味。</p>


    但就在他抵近白廣恩的四周時,原本應當死亡的白廣恩卻驟然出刀。那位白總兵手中的刀刃徑直由這位士兵的脖頸插入並貫穿了他的整個喉嚨。鮮血霎時間便噴湧了出來,一如一股噴泉一般。</p>


    “欸啊。”在看見眼前的士兵直直的倒了下去後,白廣恩艱難的從雪地之上爬起身來。</p>


    血液正止不住的從其為子彈所貫穿的傷口處湧出。白廣恩將眼前倒地士兵的衣物扯下來一部分用於止血,但那布料絲毫沒有作用。鮮血在浸透了布料之後繼續滴落在潔白的地麵之上,在皚皚白雪之中白廣恩走出了一道血路。</p>


    而隨著失血與失溫的持續,行走起來的白廣恩逐漸感覺到腳步開始變得愈發沉重起來。他一隻手攀扶著樹幹,艱難的向著林子更深處走去。他不能被左晉的部下拿獲,一旦被擒那麽他的生命也旋即宣告結束。</p>


    “呼...呼...”白廣恩的喘息聲愈發的頻繁,也愈發的虛弱。隨著寒冷的不斷侵擾,他的軀體已經稍稍有些不聽使喚。</p>


    “喝...呼...”白廣恩的腳步頓住了,他倚靠在一顆大樹緩緩的坐了下去。</p>


    他走不動了,也看清了。</p>


    “nmd,真他娘的運氣背。”白廣恩自嘲道。打了一輩子仗的他實在料不到自己會因為這種事情而倒下去,但事實就是如此不允凡人半點爭辯。</p>


    在白廣恩眼前的世界正逐漸昏暗下去,他早就體會過這樣的感覺。但這一次他顯然在再難逃脫無常與厲鬼的索命了。其人生的一幕幕都如走馬觀花一般在其眼前閃現,數不清的麵孔一經出現旋即便又重新回到記憶深處的淤泥之中去了。</p>


    留存在白廣恩眼前的麵孔有且隻有一張,那是一個並不漂亮的女人的麵孔。而這個女人白廣恩對其的稱呼為——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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