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喊你們左總兵出來!我們是劉將軍派過來談條件的!”城外過來叫門的闖軍大多都是一些騎兵。這些身材精壯的漢子們身披甲胃大搖大擺的策馬來到西安城門之前,他們篤定城中的明軍絕無膽量去對著他們開火。</p>


    “我就是左晉!”站在城樓上的左晉朗聲回複到。早在劉宗敏大軍集結之際他便領著親衛們一齊登上了南門。</p>


    城牆上的火銃直直的指著城下的那一隊闖軍騎兵,就像是一排向著城下生長而出的高粱。隻需要左晉簡短的一個字,那黑漆漆膛口之中迸發而出的彈丸便可以讓這些闖寇喪命。但左晉終究沒有說話,他靜靜的等待著城下闖軍的發言。</p>


    “我們是來勸降的!”城下騎兵大大方方的說道。“不用著急拒絕,左總兵。你可以先聽一聽我們的條件。”</p>


    “說吧!”城牆上的人喊道。</p>


    “左總兵!劉將軍這邊的意思呢,是要你們獻城投降!你們有兩天的時間去考慮!兩天過後,劉將軍可就要攻城啦!”那騎兵大聲喊道。“而我們這一邊的條件也明白的很!隻要獻城,劉將軍保證入城之後對其他人秋毫無算!”</p>


    “向後退一退。”像是害怕什麽一樣,在說下一句之前那騎兵對著自己身側的同袍們說道。而他的同袍們,也是相當了然的馬上策馬遠離明軍的火銃範圍。</p>


    “指不定要說些什麽東西。”孫守道看著一旁的李洪說道。“搞不好又是些醃臢事情。”</p>


    “看吧。”比起孫守道而言,李洪顯然更關注眼前闖軍騎兵的所謂條件。畢竟現在這個局勢,除非陝北明軍來救,否則西安就是一座死城。</p>


    但李洪的這個想法馬上便為闖軍騎兵說出來的那一番話截斷了,闖軍騎兵說出投降的條件很簡單——誅殺首惡左晉。</p>


    “左總兵……”孫守道快步追上了獨自離開城樓的左晉。“就算我們獻出西安投降,闖軍也不一定就會秋毫無算。相反......”</p>


    孫守道的話止住了,他看見眼前的那一個男人苦笑著扭過頭來看著他。在那闖軍騎兵說話的最後同樣說出了不投降的後果——屠城。</p>


    “安心防衛。”左晉極力壓製著自己的語氣說道。但盡管他臉上做出了一副冷靜的模樣來,其心中的慌張與絕望還是不可避免的湧現在他的麵容之上。</p>


    “是。”孫守道愣住了。他從來沒有看見過左晉擺出這樣一副麵孔,就算是在再艱苦的前沿,再絕望的遼西左晉都一直是一副堅毅的麵龐。但此時此刻的這位左總兵似乎剝離了他曾經的一切,隻是成為了一個凡人。</p>


    “左總兵。”對著左晉媚笑過來的是城中鄉紳們的代表。對方此刻尚不知曉城牆之上的消息,但過不了多久兵士們便會將這一消息傳達至城中的每一個角落。</p>


    “王員外好。”左晉實難有什麽心情去和對方寒暄。“有什麽事情嗎?”左晉目視著眼前的這一位中年士紳發問到。</p>


    “這事情也不大,隻是想問您一句話。”王員外的語氣獻媚的很,以至於左晉毫不懷疑對方接下來是打算向自己行賄。</p>


    “城中這幾日抓的人,是為何而抓呀?”</p>


    “噢。”聽了對方的問題左晉點了點頭,在閉上眼睛長歎一口氣後他將自己身側的董艾留在原地與對方交流。隨後這位左總兵便徑直騎上了馬向著自己的住所去了。</p>


    進入了房屋的左晉,旋即要求士兵們把手好房門不許任何人進來。接著他便將唐平寇送給自己的那一柄寶劍擺在了自己身前的桌上。</p>


    “呼......”左晉看著眼前的那一柄利劍,似乎死絕非是什麽難事。隻需要把眼前的劍刃拿起來對著自己的喉口來上一刀就可以了。</p>


    很快的。左晉在內心中對著自己的說道。他早就乏了,死亡對於其也並非是什麽嚴苛的要求,隻要他死了整個西安便得救了。</p>


    是啊,隻要我死了西安的百姓便活了。隻要我死了,言汐這些人便可以躲過入城之後的兵災了。隻要我死了......左晉顫顫巍巍的拿起了手中的劍刃,將其抵住了自己的脖頸。</p>


    死,隻死他一個人。</p>


    活,卻害苦了一整座西安城中的百姓。</p>


    左晉怕死,他怕的不得了。這份畏懼隨著他官職的愈發升高便愈發的加重,而在孫傳庭身死之後他的這樣害怕便抵達到了一個高峰。他害怕自己無法承載著手下士兵的期望,他害怕自己無法北上去報父母的仇怨,他害怕自己死了落得和孫督師一個下場——終究一事無成。</p>


    但顯然,現在的他擁有了一個有事可為的機會。</p>


    隻要我死了的話......</p>


    下不去手,最直觀的反應便是此時此刻左晉的右手猶如石凋一般固定住了。他意識在告訴自己應當果斷,但其身體卻不折不扣的回絕了這個命令。</p>


    “左大哥?”打斷左晉繼續動作的是一陣充滿訝異的聲音。在門口處,多日來未曾出現的言汐突然站在了那裏一如一朵亭亭玉立的蓮花。</p>


    “怎...怎麽了。”左晉慌張的將劍刃回擺在桌上。“隻是好奇,好奇......”</p>


    “我聽說了闖軍那一邊給出的要求了。”看見眼前左晉慌張的神情,言汐不可避免的笑了笑。這位究究孑立的姑娘到倒是不見外,像是房中的女主人一般她坐在了左晉的床上。</p>


    左晉的房間小的很,除了桉桌之外隻剩下了一張木板床,而且床上的被子也相當簡樸。</p>


    “孫守道他們告訴你的吧。”左晉臉上的表情頗有些怏怏不樂。</p>


    “是的。”言汐肯定的點了點頭,她看著正一臉尷尬站在原地的左晉笑著給對方在身側讓出了一個位置。</p>


    “不,男女有別。”左晉的拒絕倒顯得幹脆,剛才自刎時的猶豫隻是一瞬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p>


    “左大哥,你真的認為自己自刎便可以保證西安城平安無事嗎?”言汐目視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問道。“有什麽依據嗎?還是說,這不過是左大哥您的....”</p>


    “一廂情願?”</p>


    “這...”麵對著言汐的問話,左晉頗有些無話可說。是啊,就算他死了劉宗敏入城之後就一定會秋毫無算嗎?別人不清楚,但是與闖軍作戰許久的他還不清楚嗎?</p>


    闖軍一路從潼關殺來,軍中糧餉早就要告竭。拿下了西安,他們必然是要在西安城中征糧的。這征糧好一點的便是買賣,差一點的則是劫掠了。</p>


    而西安城中,恰恰缺少糧食。</p>


    但是,如果不投降一旦闖軍真的破城了怎麽辦?到時候血流漂櫓,屍疊如山,要知道西安城中的大部分兵將與百姓無疑。</p>


    “被劫掠總比屠城好吧。”左晉落寞的說道。“人缺少了糧食總歸是要去掙紮的,或許他們還可以活。但是一旦屠城開始,那麽就再難有回頭路了。”</p>


    “所以左大哥你就認為應當自我了斷?”</p>


    “那你要我怎麽辦!”無奈在瞬間演化成為怒意,左晉目視著眼前女子吼道。“我有什麽辦法?人家都說明白了!要我死!隻要我死了,西安城裏麵的百姓就得救了!”</p>


    </p>


    沉默,如死一般的沉默籠罩了整個屋子。縱使是在外麵一臉緊張的孫守道也好奇的將視線望向那虛掩的門框,但是他知道自己此刻絕不可進去。</p>


    那樣子隻會把事情攪亂。</p>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在沉默之後,左晉重新恢複到其原先的表情之中。“之後孫守道和李翰他們會照顧你的,李錦民就拜托了。當然如果不樂意的話,我也......”</p>


    “所以你就做出這樣的懦夫舉動?”</p>


    “nmd!”左晉撲上去死死的掐住了言汐的脖子,他想要怒吼,他想要告訴對方自己是多麽的不容易,以及自己是多麽的為百姓著想。但隻是看著言汐的那一張臉,左晉的用力便即刻消散掉了。他不想殺任何人,也不願意再做任何錯事。眼淚如潮水一般襲來,左晉死死的抱住了他眼前的這個女人。</p>


    “對不起。”這是左晉說出的第一個詞語,隨後便是一連串帶著哭腔的叫人連聽都聽不明白的話語。“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p>


    絕望吞沒了左晉內心中的一切感情,在此時此刻這個年過而立之年的男人終於再也無法抵擋的住擠壓在他腦子中的壓力。</p>


    左晉崩潰了。</p>


    人的崩潰隻是一瞬之間的事情,但這一瞬卻又夾雜這此人漫長且複雜的數十年。曾經直視過的一切麵孔都在左晉的眼前出現,而最後定格的則是唐縣的那一雙纖纖玉手。</p>


    左晉見過屠城,他絕不希望在西安再來一次屠城。那是人類最為低劣與獸性的一麵,左晉不希望眼前的言汐也落得與對方一樣的下場去。</p>


    “沒事的。”看著眼前痛苦流涕的男人言汐並不意外,早就家破人亡的她也曾如此崩潰過。隻不過那時她的身邊有言衛,而此時左晉的身邊卻沒有人。</p>


    “我盡力了,自打跟著孫督師入陝西開始我便一直盡力的在做事。練兵,清籍,安民我什麽都做過,但是什麽都沒有用。我盡力了,真的。”</p>


    “是的。”言汐撫了撫左晉倒在她身上的頭發。“我知道你盡力了,我們都知道。但你不應該就這樣的死去。這不是勇敢,這是懦弱。有時候活著比起死去更需要勇氣。”</p>


    “可是......”</p>


    “西安城絕非是守不住的,闖軍遠道而來糧餉必然不濟。他們不僅要擔心攻城不利,同樣要擔心陝北明軍南下。”</p>


    “陝北明軍絕不會南下的。”</p>


    “可是他們又不知道。”言汐笑了笑,她歪著頭看著滿臉淚痕的左晉說道。</p>


    “咳咳,這些是誰告訴你的?”左晉抹了抹臉,稍顯難堪的站了起來。</p>


    “我自己想的。”言汐坐起身來說道。“況且闖軍就算攻城,城破他們也不一定屠城。眼下城外的隻有劉宗敏,李自成的大軍尚且未至。如果從渭南出發的話,李自成恰好是在兩天後抵達西安。而李自成一旦抵達西安旋即便會止住劉宗敏的這種言論。”</p>


    “你怎麽敢肯定?”</p>


    “田見秀不是活著嗎?”</p>


    “田見秀活著又不代表我沒有事......”左晉忽地啞住了。他忽地明白自己的真實心意了,為了西安百姓去死隻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他之前的懦弱舉動絕非真的是那樣真誠,他不過是認為自己會死而給自己找了一個尋死的借口罷了。</p>


    “唐縣的事情我知道,可是那又不是你幹的。具體的事宜都是隆三喜他們手下的人做的,你之後不還護送闖軍的一些家屬回營嗎?”</p>


    “這都是誰和你講的?”左晉蹙眉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恐怕小瞧了眼前這個伶俐的姑娘,對方遠比他所想象的有能耐。</p>


    “這是秘密。”言汐回到。但縱使她不說,左晉也能猜到是誰去和她說的——自認為李錦民二號義父的孫守道。</p>


    “隨便你。”左晉後退幾步把劍收起來,在收劍的時候他明顯的看見言汐的表情緊繃了一下,他旋即將那收進劍鞘的寶劍交付到對方手上。“我不會尋死的,剛才衝動了而已。”</p>


    “是嗎?”</p>


    “是的!”左晉肯定到。</p>


    劉宗敏自然無法知曉他的一席話語竟差點引起左晉的自盡,他說出這一番話語的對象從來不是左晉——而是那些在城中蠅營狗苟的士紳們。</p>


    而就在當夜的深夜,這些士紳們便急不可耐的再一次招呼上了所有人來參與商議。</p>


    “眼下城中興起大獄,這多虧了周把總我們才可以脫身。”站在高位的劉員外深深的為自己拉黑熊入夥的決定而感到自豪。多少密謀的人都被那位左總兵抓走了,如果不是對方興起大獄,劉員外自己都不知道城裏麵有這麽多的人想要打開城門迎闖王。</p>


    局勢大好,大有可為啊!劉員外無不得意的在心中想到。</p>


    “其實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啊。”黑熊刻意壓著聲音說道。“這是左總兵下一次要抓的人,裏麵大家的名字也不少。”一麵說著,黑熊一麵拿出一張偽造的紙條來。</p>


    “不過我倒是有些關係可以讓大家脫身——要是有銀子的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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