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快!守住這裏!”孫守道手持著一把雁翅刀站在隊伍的最前沿。他手中刀刃的刃口已經微微發卷,從其血槽上的未幹血漬來看不少的闖軍士兵已經折損在他的刀下了。</p>


    闖軍的人馬已經陸續占領了西安南門城牆的東側,源源不斷的闖軍士兵正逐漸將戰場的局勢逆轉過來。</p>


    “完了,完了,城牆要失守了。”一位受傷的明軍正在被自己的部下拖拽著離開戰場。在其被拖拽之時,其身上的金屬甲胃在地上磕碰的卡卡作響。不過這樣的細微聲響瞬時便為哀嚎聲所吞沒,在其的不遠處一個腸子都劃開的闖軍士兵正在等待著死亡。</p>


    城樓之上的明軍陣線正在陸續被闖軍突破,隻需要再有一炷香的時間這南麵城牆之上的旗幟就要被更換為闖字旗。而其他各處的城牆也談不上有多好。李洪在北門與東門之間來回奔波著,西城城上的旗幟更是在極短的時間裏被反複爭奪著。</p>


    顯然,西安明軍堅守的時間將以時刻來計算了。</p>


    “停手!停手!闖王有令!停手!”在混亂不堪的戰場之中最先停下手中刀刃的是處於攻勢的闖軍士兵。</p>


    一個個哨總順著雲梯登上了西安城樓,他們向著前沿的士兵們傳遞著來自闖王的最新命令。而這個命令顯然叫雙方人馬都難以理解。</p>


    “這是幹什麽?”被逼入了絕境之中的明軍士卒自然也不敢有所動作。他們絕望的和自己的同袍們肩靠著肩,似乎這樣他們便能在這血肉的磨坊之中得到一絲安寧一樣。</p>


    雙方就這樣忽地在城池上僵持了下來,雖然還有個別地方殺紅了眼。但絕大多數交戰的士兵們都相繼向後退了幾步以表示無意進攻。</p>


    臨危受命成為哨總的胡刀站在城牆上向著下麵看去,幾位明軍騎兵正領著兩架馬車向著城外大營而去。騎兵的數量很少,而那馬車的裝飾也並不華麗看上去就是普通人家一般。</p>


    “咳咳咳…咳咳咳……”穿戴正式的左晉坐在馬車之中大口喘息著。每有一次咳嗽都讓其感覺到自己肺部要撕裂開來一樣。</p>


    頂著高燒與背上倉促縫合而起的箭傷,左晉緩緩進入了闖軍大營之中。</p>


    “玉峰!”後座馬車上的田見秀剛一下車便被衝過來的劉宗敏死死抱住。這個黑臉粗獷的漢子死死的抱著田見秀,他狠不得直接給對方親上兩口。</p>


    “我們都以為你死了的!哈哈!沒想到你居然還可以活著回來!等西安破了,我老劉一定親自帶著你去吃點好的!”</p>


    “欸!”田見秀臉上擺出一副厭惡的表情從劉宗敏的懷中掙出。“什麽叫我可以活著回來,你死了我都不一定會死。還帶我去吃好的,你上次不還說你嫂子炒的菜最好嗎?”</p>


    “哈哈哈!”見到眼前好友還有心情回懟自己,劉宗敏爽朗的笑出聲來。這幾日籠罩在他額上的陰雲頃刻間一掃而光,這份喜悅比起春宵而言更為激烈。</p>


    “文才,扶我下去吧。”左晉虛弱的在馬車上說道。聽著遠處劉宗敏爽朗的笑聲他不禁稍稍感到一絲安心,他意識到當初將田見秀留下來的決策無疑是正確的。</p>


    “是。”李翰點了點頭,他伸出手去將左晉攙扶著下了馬車。他一麵擔憂的環視四周情景,一麵小心翼翼的攙扶著左晉。</p>


    事到臨頭這個曾經的文弱書生倒是有一絲不安,在他看來應當繼續利用田見秀作為籌碼的。不說讓闖軍退兵,至少這一次的圍城應該是得以緩解的。</p>


    但左晉製止了他的想法並且堅持要將田見秀帶過來。</p>


    對於左晉而言所謂的籌碼應當是還處在牌桌上使用的,而他們這些人輸的都快被人攆出去了。在這個時候如果繼續捏著田見秀又有什麽用呢?闖軍的勝利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在拿捏下去隻會臨死都用不出這一個籌碼來。</p>


    “閣下就是左晉,左總兵吧?”辛思忠好奇的打量著眼前的這一個明軍總兵。盡管其手上的老繭與臉上的刮痕無不在向其展露左晉是一位總兵的事實,但對方身上的氣質還是讓其覺得眼前男人更像是一個書生。</p>


    “是。”左晉虛弱的點了點頭。“我們是來找闖王和談的。”</p>


    “和談?”辛思忠在心中搖了搖頭。在他看來左晉的這個想法實在是奢求,現在整個西安城都搖搖欲墜,闖軍隻需再堅持半刻便可以入城為主。在這樣的局勢下暢談什麽和談無疑是癡人說夢。</p>


    戰場上得不來的,同樣不能在談判之中得來。</p>


    “跟我來吧,闖王在營帳之中等待著二位的到來。”辛思忠擺了擺手隨後領著左晉、李翰二人旋即向著闖王大營走去。</p>


    在一處稍稍溫暖些的營帳之中,李自成看見那一行三人緩緩走進了營帳。</p>


    “拜見…咳咳咳…咳咳咳……”左晉的謙詞尚未說出便為一陣急促的咳嗽聲所打斷。而每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咳嗽,左晉便感覺到自己的肺部像是被劍刃貫穿一樣疼痛。</p>


    “要不還是先請郎中?”李自成看出了左晉身上嚴重的病情。“和談的事宜不過一小會就可以解決,但身上的傷病可是要伴隨自己一身的。”</p>


    “感謝…咳咳…感謝闖王關心。不過比起城中的軍士和百姓而言,我左…咳咳…我左某人的性命不過是一介浮遊罷了。”左晉顫顫巍巍的站在營帳之中說道。他大口喘息著,像是一條被潮水推上岸的魚。</p>


    “那行。”李自成點點頭,也不強求對方。他下令手下抬出兩張椅子供左晉一行人坐下,並且示意身為大將的辛思忠退出帳外。</p>


    “闖王…這……”辛思忠頗有些不放心的說道。眼前的男人的確看上去是一副肺癆鬼的模樣,但是誰又能保證這不是對方的偽裝呢?</p>


    一旦對方五步內以血濺闖王,自己以後可怎麽去和夫人他們交代呢?</p>


    “無礙。”李自成自信的揮了揮手說道。“左總兵既然敢單刀赴會,自然不是荊軻、專諸之流。這一點你母庸擔心。”</p>


    “是。”辛思忠點了點頭,但依舊還是有些不放心的提著刀站在了營帳之外。隻要帳中有半點聲音,他便立刻抽刀上去保護闖王安危。</p>


    “說一說吧。”李自成倒也不坐下,他隻是站在了左晉、李翰二人的身前問道。這樣居高臨下的感覺讓其頗為自得,他喜歡這樣去掌握談話的主動權。</p>


    “罪將左晉願意將西安城獻…獻上。”左晉虛弱的說道。</p>


    “但是…咳咳咳…咳咳咳…”急促的咳嗽聲近乎讓左晉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無奈之下他隻好讓坐在一旁的李翰過來代勞。</p>


    “闖王殿下,我們隻有三個要求。”李翰直視著李自成的眼眸說道。這個在陝西官場摸爬滾打的漢子絲毫沒有繼承官場上的卑躬屈膝,他迎著頭保持著最後一絲尊嚴說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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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吧。”李自成好奇的打量著眼前這一位左晉的副手。比起他的主將來言,眼前這個男人更能調動起他的收納之願。</p>


    “第一:還請闖王約束部下,入城之後不要大加殺掠。”</p>


    “可以。”李自成幹脆的點了點頭,將這一要求答應了下來。“闖軍人馬本就是義軍,既是義軍自然不會對百姓下手。”</p>


    “多謝闖王。”李翰點了點頭感謝到。“第二,是希望闖王可以讓出一條道路來。讓城中的一部分人馬離開西安向北進入山西。”</p>


    “嗯?”李自成蹙了蹙眉,這一點要求在他看來就有一些不自量力了。</p>


    “不是什麽重要的人…咳咳咳…咳咳咳…”看出了李自成臉上的不滿,左晉趕忙解釋到。“都是一些可憐的人,他們無關於…咳咳咳…無關於大局的。”</p>


    “所以?”李自成繼續問道。他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著一副病樣的左晉,在他看來對方想送出去的人似乎非同凡響。</p>


    “不會是秦王吧?”李自成上去一步說道。</p>


    “不是。”見到李自成上去,左晉趕忙解釋對方的身份。“是孫督師的妻小,除此之外再無別人。”</p>


    “孫傳庭的妻小?”李自成直視著左晉那一雙渾濁的眼眸,但對方眼童之中並未表露出絲毫謊言的意味。</p>


    “如果隻是孫傳庭的妻女我倒是可以放他們一馬,但是不要有其他人了。”李自成答應到。對於孫傳庭這個老對手而言李自成當然是恨之入骨的,但這樣的怨恨僅僅持續在立場之上。如果孫傳庭未死而且樂意來降的話,他同樣會去接納對方。</p>


    “多謝闖王。”左晉想站起身來拱手說道。但身子的虛弱卻實在讓其無法站立,他隻是剛剛起身便又跌坐在了椅子之上。</p>


    “最後一件事情呢?”李自成挑了挑眉繼續問道。</p>


    “唐縣的事情都是在下一人所為,還請…咳咳咳…咳咳咳…還請闖王不要責備我的屬下。他們都不過是依命所為,要殺要剮…咳咳咳…我左某人一人便可。”左晉強撐著精神麵朝李自成說道。</p>


    頻繁的咳嗽與話語讓其的身體更加承受不住,他感覺到自己的身軀正在逐漸冰冷下去。似乎有什麽溫熱的液體正從其的背部滲出,那液體帶走了他身體中的絕大部分熱量。</p>


    “這件事情還要商榷。”李自成並沒有著急答應左晉的這個要求。盡管他早已從郝搖旗與幸存家屬那裏得知左晉是當初護送他們出城的那一位指揮使。</p>


    不可置否,左晉與唐縣屠殺的關係確實密不可分。如果他能管轄好手下的那個千戶的話,或許唐縣屠殺根本不會發生。</p>


    “要求提完了,其他的呢?”李自成繼續矗立在二人的身前說道。眼前二人提出來的要求都無關痛癢,母庸說田見秀活著了。就算是田玉峰身死,他也一樣會同意這幾個條件。</p>


    “再無有其他要求。”左晉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說道。“如果闖王答應,罪人我這就去領兵投降。”</p>


    “行。”李自成點了點頭,但他卻絲毫無有讓左晉回去的意思。一隻粗糙的手霎時按住了左晉的肩膀之上將其重新按回了座位之上。</p>


    “左總兵身體虛弱還是先不要回去的好。”李自成意味深長的說道。</p>


    “咳咳咳…也好。”左晉強忍著身體的痛苦回道。</p>


    左晉轉頭對著身側的李翰說道:“文才,你先回去。就說是我的想法,讓薛仁義他們先領著人馬…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嘔。”</p>


    “退知!”李翰一把扶住了嘔出一大攤胃酸的左晉,在左晉的後背部縫好的創口早已經崩開。鮮血正不斷的從創口出滲出,現在已經浸濕了一小半了。</p>


    “呼…喝…呼…”左晉大口喘息著空氣。一切聲音都不可避免的遙遠了起來,而在他身前皺眉的李自成的身影更是逐漸開始變得虛幻。</p>


    “辛思忠!”李自成看著眼前男人忽地昏迷了過去,不免也稍有些不知所措。而伴隨著這一句呼喚,早在門外等候的辛思忠即刻便領著一隊人馬衝了進來。</p>


    “你這是幹什麽!”李自成注視著抽刀上前的部下趕緊蹙眉叱責到。“快去喊郎中!快!”</p>


    “是!”</p>


    比起在闖王軍中掀起的一絲絲混亂不同,左晉的內心倒是平靜如水。一切的疼痛與人間的是非都遠離了他,他感到了長久的寧靜。</p>


    而這樣的寧靜就如同一團黏稠的水一般,將左晉的意識緊緊包裹了起來。肉體上的一切都成為了虛妄,左晉再無有其他感覺。他隻感受到自己在不斷向下墜落,落到了看不見的深淵之中。在這樣的地方連光都難以滲透進來。</p>


    崇禎一十七年二月十三日,闖軍進入西安。</p>


    同月,多爾袞在盛京召開大會為數月之後的入關做好準備。</p>


    而在更加遙遠的地方,議會軍與王黨正打的不可開交,一個屬於不列顛利亞的時代正在來臨。</p>


    但無論如何,曆史的篇章終於翻過了新的一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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