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陸父冷不丁地開口對舒揚說:“小舒啊,有時間把你爸媽約到北京來,我們見個麵,把婚期定一下,順便商量下酒席和彩禮的事吧。”


    “啊?”正埋首於飯菜之中的舒揚猛地抬起頭,滿臉愕然,這就要定婚期商量酒席了?她不是才跟陸父見了第一麵嗎?傳說中這些高幹家庭不都是要經過幾道審問考察才能得到正式認可的嗎?她這還什麽情況都沒問呢,怎麽就敲定了?


    舒揚哪裏知道,早在陸母找人調查她那會兒,她的資料,陸家就已經人手一份了,要不是她這一路成長都是循規蹈矩,甚少出現行差踏錯的話,今天她恐怕連這陸家的大門也踏不進的。


    這次過來北京,正如陸一鳴所說,也就是讓陸伯言見見她,並不需要怎樣的過五關斬六將。要是陸父陸母真有什麽意見,還能任由他倆胡鬧著把證都領了?


    “爸,我看,酒席什麽的就算了吧,現在國家不是提倡節約型社會嘛,我們幫國家省錢。況且,我和舒揚都忙,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有空請假擺酒呢。”這邊舒揚還沒回話,那邊陸一鳴就搶先插進來說道。


    “你這說的什麽話啊!”陸母一聽急了,“再怎麽節約也不能不擺酒啊,我盼你結婚盼了這麽多年,到最後你還不許我熱鬧下了?再說了,就算我們同意你這麽胡鬧,舒揚家裏會怎麽想?你這孩子怎麽一點都不懂事,就知道整天瞎忙活……”


    對陸一鳴來說,這場婚姻本身就有著為了躲避麻煩應付了事的意思,這要再大擺筵席,廣宴親朋的話,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事兒嘛,更何況,一旦擺酒,少不得要見到些想見卻又不該見的人……


    不過,陸母的話倒是提醒了他,他隻顧著自己的想法,卻沒考慮舒揚那邊的情況,為此,陸一鳴朝著舒揚那邊看了一眼,抱歉地笑了笑。


    “伯母,其實……我也覺得還是低調一點的好。”舒揚一邊說,一邊注意著陸母表情的變化,見她麵上微露不悅,舒揚趕緊又解釋道,“畢竟,伯父還在任上,要是大擺筵席的話,難免惹人非議,您說是不是?”


    她這話說得很是討巧,非但陸母沒的反對,就連陸父也聽得微微頜首。最後,還是陸父給出了決定意見:


    “你媽說的對,這不擺酒的話,親戚朋友那邊也說不過,就照小舒的意思辦吧,低調點,不要太鋪張。”


    到了六月初的時候,舒揚終於見識到了陸母口中“低調”的婚宴——在王府井的一間老字號飯店裏,偌大的婚宴廳裏擺了差不多三十桌,陸母仍嫌不足,在開席前對著舒爸舒媽一個勁地解釋:


    “本來我們是想在釣魚台辦的,那邊地方大,環境也好一點,但一來老陸說了要低調,二來我們也不想別人說我們占國家的便宜,最後沒辦法,才選了這邊。”


    “這邊也挺好的,”舒媽媽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把目光轉向舒揚,說,“其實你知道的,我們也不在乎這些,最主要的,還是希望舒揚婚後過得幸福。”


    “這個我們自然明白。”陸母說這話的時候,想起兒子早年的那些荒唐事,心裏多少還是有些心虛,想了想,她又私下把一身禮服的新郎倌叫了過來,耳提麵命了一番,方才放下心來。


    傍晚往後,賓客陸陸續續地來了不少,其中有不少熟悉的麵孔,多是政界、文化界的名人,當然了,舒揚熟悉人家,人家可不熟悉她,但不管熟不熟悉,作為新娘,她都是今晚絕對的主角。


    再加上有陸一鳴以往那些廣為流傳的“光榮事跡”,大家對新娘的好奇心更是添多了了幾分,婚禮還沒開始就紛紛聚過來圍觀。


    其實,婚禮當晚的舒揚身披白紗,長發半盤,也算是明豔動人,可惜這年頭,靠著服飾和化妝,‘明豔動人’這個詞已經差不多成了新娘子們的標準配置,擱陸一鳴這麽挑剔的性格,大家原本以為他要娶回個天仙似得姑娘,結果一見之下,倒是生出了幾分失望和疑惑。


    再一打探,這新娘的家裏也沒什麽顯赫的背景,這一下,大家可想不通了:這個看起來不驚豔,家世也很一般的姑娘,到底靠著什麽綁住了這位挑遍全京城也沒定下來的陸少爺?


    其實,就算是他們開口問舒揚,舒揚也未能給出一個讓他們滿意的答複。在她看來,她和陸一鳴,就是兩個被結婚壓力逼急了的人,胡亂湊合到了一起,要是他們能走下去,這或許勉強也能算得上是一種緣分,要是他們最終分開,這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孽緣。


    當然,就算是一場孽緣,也保不準會有些波折。就好像在司儀到場,婚禮的流程即將開始的時候,舒揚突然發現,新郎不見了。


    也不知道是該說舒揚運氣太背還是曆史總有著驚人的相似,一堆人上上下下找了一圈都沒找到的那個家夥,居然被拎著長裙去洗手間的舒揚給碰上了……


    悲劇的是,他旁邊還站著一個女人,和所有狗血的劇情一樣,那個女人,正是和陸一鳴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文海韻。


    舒揚的心情開始糾結……


    從道義上來說,她應當通知這位合作夥伴他此刻的行為所存在的風險,同時督促他盡快完成合作義務,但從本心出發,舒揚真的很好奇,他們此刻會說些什麽……


    像大多數時候一樣,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最終還是戰勝了所謂的道義。於是,在這場名流雲集的婚宴開始前,就出現了這樣離奇的一幕——新娘雙手提著婚紗,站在離洗手間不遠的地方,一邊偷聽著新郎倌和舊情人的對話,一邊還津津有味地點評著……


    “一鳴,上次在上海的時候,你還不承認舒小姐是你女朋友,沒想到你們這麽快就結婚了。”文海韻的語氣裏微微有些悵然。


    “嗬嗬,你跟那位白先生,好像從認識到結婚,也沒多久吧。”陸一鳴反唇相譏。


    ——從這口氣來說……好像是文海韻拋棄了陸一鳴啊,舒揚暗想。


    猶豫了一會,文海韻還是幽幽地問了一句:“你……喜歡她嗎?”


    “廢話,不喜歡我能娶回家嗎?”某人撒謊的時候還能死死地盯著別人的眼睛,實在是功力深厚,叫人不得不佩服。


    文海韻沉默了好一會,低頭說了一句“恭喜”,轉身欲走。


    ——戲這麽快就演完了?舒揚不滿,她還什麽都沒看出來呢!


    “難道你就隻打算對我說一句恭喜嗎?”陸一鳴的一句話讓文海韻和舒揚雙雙頓住了剛剛邁動的腳步。


    “那你還要我說什麽?”轉過頭去的文海韻臉上顯出薄怒。


    “難道,你不覺得,你還欠我一句對不起嗎?”陸一鳴向前跨了一步,逼視著文海韻問道。


    ——果然,被甩的還是陸大少啊,難怪後來他會有諸如頻頻換女友、一直不肯結婚之類的變態毛病呢!


    “一鳴,你現實點好不好,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你這樣隨心所欲的,也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麽好的運氣,可以跟自己喜歡的人結婚的!”說完這句,文海韻停頓了下,換了稍微平緩的語氣繼續說,“是,當初我答應了等你兩年卻沒有做到,可是我被家裏人逼著跟白司棠結婚的時候,你又在哪裏?”


    陸一鳴被他問住,語氣也軟了下來:“你家裏人逼你……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告訴你有用嗎?”文海韻的眼睛裏隱有水汽洇出,“就算你肯飛回來娶我,我家裏人,也不可能放棄跟白家的聯姻……所以陸一鳴,我告訴你,我們倆的關係,在你執意要去德國工作的時候,就已經被你放棄了。所以,時至今日,我不覺得,我還欠你什麽對不起!”


    說完,文海韻撇過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身,離開,再沒看陸一鳴一眼。


    一番壁角停下來,舒揚總算有點明白這二人到底是怎麽回事了:當年陸一鳴由於太過調皮而被陸父送到了英國讀高中,大概是在英國的那幾年,他和文海韻談起了戀愛。後來大學畢業,文海韻要回國,陸一鳴卻堅持要去德國工作,兩人定下兩年之約,結果,等兩年後陸一鳴回國的時候,文海韻卻已經嫁給了白司棠……


    原來,在他們這個圈子裏,也整日上演著這麽狗血的戲碼啊。舒揚唏噓的同時,腦海中倏然閃過陸一鳴的那一句“結了婚也還是可以離婚的”,一時間,她好像明白了些什麽……


    再抬頭看陸一鳴,他依然站在原地,朝著文海韻離開的方向怔怔地望著,舒揚微微有些不忍,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響,一路小跑到陸一鳴麵前,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拍著他的肩膀說:


    “夥計,大幕已經拉開了,該咱倆粉墨登場了。”


    陸一鳴迅速地回過神,對著舒揚笑嘻嘻地說,“好吧,那咱就——走!”


    婚禮的流程都是大同小異,先是在台上任由司儀擺布著一道道儀式往下走,接著就是到場的賓客開吃,新郎新娘開始輪桌敬酒。


    最先要敬的當然是那些身居高位的領導們,麵對他們,舒揚少不得又有些緊張,幸好陸一鳴一直在她身邊,桌上每個人他都先介紹一下,然後舒揚跟著打聲招呼,再聽領導們說上兩句,最後點頭稱是便對了。


    好容易把最中間的這一桌敬下來,舒揚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想到還有二十多桌,她頓時有泄了氣。


    “放心,”陸一鳴拍拍她的背,悄聲地安撫舒揚說,“今天老頭子們都來了,那些小霸王鬧不起來的,我們隻需要按照順序照這一圈把酒敬過去就好了。”


    舒揚點點頭,打起精神,踩著九公分高的高跟鞋,繼續辛苦作戰!


    一圈酒快敬完的時候,陸一鳴拉著舒揚躲到角落準備先歇上一會,不想,他倆剛站定,後麵就傳來一個哀怨的男音:


    “一鳴,你怎麽忍心拋下我一個人獨自結婚啊……”


    舒揚一凜,六月的天氣,她愣是因為這句話而打了個寒顫。


    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陸一鳴的發小秦承越。


    “呦,月月啊,沒有了我,以後你隻能獨自麵對那些個相親了,真是淒涼啊,要不,你也找個人,早點安定下來吧。”天知道陸一鳴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裏有多痛快,活到三十歲,他終於有機會勸別人結婚而不是被勸了!


    “你小子行啊,得了便宜還賣乖,要不是我勸你,你現在還鑽在牛角尖裏不肯出來呢。”秦承越撞了下陸一鳴的胳膊,壓低聲音說。


    “錯,”陸一鳴對他戲謔道,“我這是深切地感受到了結婚的好處,號召你趕緊加入我們已婚人士的行列呢!”


    ……


    他們之間的對話,舒揚起先沒聽懂,後來突然想到季涵跟她說過,陸一鳴在相親的時候一直在跟一個叫“月月”的女人打電話……


    舒揚被自己的想法驚到說不出話來,她指著麵前這個蓄著小胡子,長得很藝術的男人磕磕巴巴地問:“你……你就是他,他相親時的那個月月?”


    “對,對,我就,就是。”秦承越學著舒揚的語氣承認道。


    想到季涵曾經模仿過的那些陸一鳴相親時說的情話居然是對著這個大男人說出來的,舒揚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寒顫,心想要是在座的那些曾經跟他相過親的姑娘知道所謂的“月月”原來是這麽一副尊榮,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休息了一會,陸一鳴拉起舒揚再戰江湖,準備一鼓作氣把剩下的幾桌搞定就撤退了。不想他們剛走到桌邊舉起酒杯,秦承越就從一旁鑽了出來,按住了陸一鳴端在手上的酒杯,大聲地說:


    “這婚禮都快結束了,怎麽還沒看到新郎新娘喝交杯酒啊,大家說要不要看啊?”


    周圍幾桌都是年輕人,見此情形都跟著起哄起來,陸一鳴倒也坦然,叫人拿了兩個小杯子來,對著麵紅耳赤的舒揚說:“老婆,來,不就是交杯酒嘛,咱喝給他們看。”


    舒揚在心裏把挾私報複的秦承越暗罵了一通後,無奈地舉起酒杯,從陸一鳴的手臂間繞過,正準備硬著頭皮喝下去的時候,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秦承越又說話了:


    “這交杯酒,可不是這麽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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